第67章 沉睡起來的判官姑娘
崔鈺和周御王去地窖扛酒那會兒,徐清明正在陪斗姆元君喝茶。
元君端起雕成牡丹模樣的茶盞,透過不斷冒出的騰騰熱氣,看着徐清明問:“有話要說?”
“是。”
徐清明坐得筆直,頭卻微垂着,手指摩挲着杯口,看起來心事重重,連聲音也是低沉的。
元君嘴角噙着笑,輕輕抿了口茶:“還是要把小鈺支開才能說的話?”她抬眼看到徐清明皺起來的眉頭,嘴角笑得越發彎,忽然就說出句“你覺得她有身孕了,對吧?”
徐清明手指一僵,險些把茶杯弄倒。他收回手,搭在膝蓋上,慢慢攥成拳,力氣大到指節青白。
他抬頭看着斗姆元君,眼睛裏帶着些緊張:“您當時握過她的手腕,她,有沒有……”徐清明說不下去,只盯着元君,連氣息都放緩了。
元君搖頭:“我又不是大夫,哪兒能光靠摸摸手腕,就能知道這個?”
看到大兒子黯淡垂下的眼睛,她又笑起來:“但我也是個做母親的,小鈺的反應,和我懷你的時候很像,八~九不離十是有了。”
徐清明忽然就塌了肩膀,面無表情地後仰着地靠進藤圈椅里,神色看起來,比剛才還要凝重。
斗姆元君意外地看着徐清明:“我以為你知道後會很開心。”
徐清明當然很開心,他在聽到消息的瞬間,整顆心都歡喜得燙起來。但他心口還壓着別的事,而且這事,他還真沒法和元君說。
他覺得,崔鈺可能不會樂意給他生這個孩子。他都不敢想,當崔鈺知道她有了身孕,會露出怎麼樣的表情。
畢竟她連嫁他都不肯,還能願意給他生孩子啊?
但是她到底為什麼不肯嫁他?
徐清明百思不得其解,直覺得頭疼。
他伸出長胳膊撈過茶盞,忽地看到茶水裏有根茶梗豎起來,上上下下地浮動。
他的心就恍了恍。
他想起前些日子,崔鈺住在勾陳宮裏養病。小姑娘病了就有點小嬌氣,成日裏懶洋洋地窩在床里,連屋門都不肯出。
他好容易把她哄到院子裏曬太陽,她還老大不情願,端着茶杯看起來蔫蔫的,連眼睛都不亮了。
但忽然她又滿臉神采地蹦起來,捧着茶杯,獻寶似的舉到他眼前。
“快看快看,茶梗豎起來了~!我在姜小白給的話本子裏看到過,茶梗豎起來會有好事發生~”眼睛忽地就亮晶晶了,神氣得不得了,“我覺得我的病肯定馬上就好了,再也不用喝你熬的葯了嘿嘿嘿~”
她聲音里鼻音重重的,笑起來都瓮聲瓮氣,哪有丁點要好的樣子?
徐清明只覺得她臉頰紅紅,實在嬌憨好看,也順着她的話哄她玩,並沒往心裏去。
但第二日她就真的好了。活蹦亂跳滿院子跑,還扎了只蝴蝶風箏在那兒放。
茶梗豎起來,會有好事發生啊~?
徐清明看着還在漂着的豎茶梗,忽然莞爾一笑。
也對,有了孩子,還真是好事。
有什麼可想的呢?他又不會放開她。
就算是用孩子拴住崔鈺~
不~他就是要無賴地用孩子拴住崔鈺,不管她還有什麼別的心思顧慮,他都要用孩子把她拴緊了,讓她除了他們,什麼都不在乎。
他挑起嘴角,笑里露出點壞心思,想着是時候該去接一接崔鈺,還有她肚子裏的“小功臣”。
就在這時,紫微大帝突然從院子裏衝進來,看了徐清明和斗姆元君兩眼,仗着自己還是四歲孩童的模樣,一把撲倒在元君膝蓋上。
“娘,你快去看看我嫂子,她摔倒了說肚子痛痛痛~~~!”
還沒說完,他就被徐清明掐着后脖頸給拎到半空,疼得他直蹬腿。
“她在哪兒?爹呢?”徐清明問着就朝外走,掐着紫微脖子的手沒松一點勁兒。
“在地窖出來的那條小道上,”紫微無力地耷拉着手腳,任徐清明拎着,轉着眼珠嚷嚷,“是爹給她的刀害的!那刀太沉了她抱不住,結果摔倒了!”
徐清明不理他的瞎話,幾息就走到小道,但在紫微大帝帶去的地方,只有那柄大刀插在土裏,不見崔鈺。
“她在哪兒?”
徐清明臉陰沉得厲害,嚇得紫微連聲大叫:“人呢?不可能啊!她剛才就倒在這!爹給她的刀還在,”他急得要哭了,“她都疼得說不出話了,怎麼會不見啊?”
周御王正在往袍子裏藏着酒葫蘆,心虛得很,突然被紫微大帝的嚎叫嚇到,猛地把酒葫蘆甩出去,那酒葫蘆沿着小坡軲轆軲轆滾得可快,裏面的酒也順坡灑了一道。
他撿起葫蘆晃了晃,剩下那幾滴酒連聲都響不出,氣得他滿臉怒意走到紫微大帝跟前,照着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老子偷點酒喝容易嗎?你個兔崽子!”
紫微大帝看周御王走近,還以為他是來救自己的,正醞釀著委屈的淚珠呢,誰知道莫名其妙,腦袋就被打出包,頓時簡直氣急敗壞:“關我什麼事啊?你們都來欺負我!崔鈺不見,又不是我把她藏起來的!”
“不見?”周御王抬手,指指頭頂的天空,“不就在那兒。”
徐清明順着他的手指看去,空中正飄着個碩大的黑珍珠,裏面隱約能看到崔鈺的身影。
“小鈺兒?”
他隨手丟掉紫微大帝,踏雲浮在黑珠前,小心地伸出手。
“別碰!”
斗姆元君正懷裏抱着竹簡走來,看到徐清明時驚呼:“不要動那顆珠子!”
徐清明猛地收回手,看了看在珠子毫無反應的崔鈺,抿緊嘴唇,先落回了地面。
“小鈺沒醒吧?”元君連忙問。
“醒?”徐清明皺眉,“她睡著了?”
“看她這個樣子,我就確定了,她的確是懷了身孕。懷有神胎,身體吃不消,回到原身里休養段日子,那是經常有的事情。”
元君把手裏的竹簡攤開:“你們離開時我忽然想到這事,但時間過得太久,記不清了,就去箱子裏翻出這卷竹簡來,上面是我懷你時每日的小記。”
徐清明看到,那捲竹簡前面都些亂塗亂畫,比如“小周子給我摘的花里竟敢藏有毒馬蜂,今晚讓他到林子裏陪我的寶貝獅子睡=皿=”。
字的後面,好像畫了朵花,裏面還有團黑乎乎的臟點,看樣子就是所謂的毒馬蜂,右邊卻畫得很仔細,還上了色,是只雄赳赳的小獅子,看得出元君很喜歡那獅子。
第二天寫得很歡快~“小周子今天很有眼色,說我有孕很辛苦,熬了好大一鍋肉湯給我喝~好喝~”
下面畫了一鍋湯,連冒着的熱氣都畫了出來,兩邊還很簡單地勾勒了人,大抵就是元君和周御王,元君把自己畫得很好看,笑得甜甜的。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這幾天都沒畫畫,但徐清明看完后心更累,無力地捏了捏眉心。
第三天:“今天去林子裏喊寶貝獅子玩,但是它總也不出來,小周子說,它是跑去找別的母獅子生崽子了。原來它是只公獅子啊~”
第四天:“我在林子裏踩到了寶貝獅子的骨頭,哭着把它葬掉了。小周子說,它可能是遇到了有公獅子的母獅子,而且還厚臉皮的黏着母獅子,所以被公獅子殺掉,和母獅子一起吃了。嗯~感覺怪怪的,好傷心,但是為了肚子裏寶寶,我還是要好好吃飯睡覺!”
第五天。
元君筆蘸硃砂,寫出了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姓周的我要扒了你的皮給獅子殉葬!”
……
接下來就是大片的空白。
等再出現元君字跡,記的卻是三年後的日,字潦草得一塌糊塗。
“我的寶貝蓮花池子!
我一定要宰了他!
分屍再沉塘!”
徐清明眉峰直跳:“娘,您給我看這些,是想讓我替您的獅子和池子報仇?”
“啊~不是~我懷你的時候,因為我的寶貝獅子那事兒,氣得動了胎氣,險些保不住你,就回到孕育我的蓮花池子裏,沉在池底睡了幾年,”說著元君臉色越發陰陰,“可等我醒過來,發現有人這幾年不知往池子裏灌了多少酒,裏面的蓮花被酒全熏焉了,整座蓮花池子都變成了酒池子!”
“您是說,小鈺她動了胎氣,不得不回到原身里沉睡?”
徐清明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他轉身看到偷偷把蛇往草里趕的紫微大帝,手指朝蛇身一點,那蛇就騰空躍起,落到徐清明心裏。
“方才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問別人,只問那條蛇。
“哥你問她幹嘛?她又不會說話~”
紫微大帝見心肝寶貝落到別人心裏,也顧不上會挨揍了,衝上去就搶。可惜他太矮,跳起來都夠不到徐清明手邊,只好扯着徐清明的衣角求情。
“回帝君,”蛇脆生生開口,是小姑娘家的聲音,“當時紫微大帝在逼我吃相當難吃的鹹魚飯,崔判官路過,聞到味道開始嘔吐。當然這不是崔判官的錯,那味道太難聞,我如果不是蛇身,肯定每天也要吐一吐,這些每天都要被逼着吃鹹魚飯的日子,真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蛇還在噼里啪啦地說,但愣是沒人打斷她,周圍幾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她該說正事,只覺得這蛇,真能說啊~
到底徐清明聽不下去,聲音淡淡:“話癆的毛病還沒改掉?看來你這嘴,我還該再封幾百年。”
蛇立馬截住話頭。
“我說到哪兒了?啊崔判官拄着大刀吐,然後紫微大帝就一把把她推倒,還威脅她不準說出去。崔判官摔倒后喊肚子疼,紫微大帝聽后,轉身就跑,而崔判官的身體很快被黑珍珠包住,慢慢飄到半空。”
短短几句話,竟叫她講出說書的感覺來了。
說完,蛇還吐吐芯子:“帝君您能把我帶走嗎?我實在不想再吃鹹魚飯了。”
紫微大帝獃獃看着蛇,傻了一樣。
她怎麼能這樣呢?
他對她多好啊。
打從記事起,他就沒對誰這麼掏心掏肺的好過。
他給她吃鹹魚飯,是因為他吃過,覺得好吃才給她吃的。而且他每次給她吃的,都是他吃過剩下的,他都那麼證明鹹魚飯好吃了,她為什麼會說想吐?
他推崔鈺,也是看崔鈺差點踩到她的尾巴。她的尾巴那麼細,他有一次就抓在手裏甩了兩圈,那尾巴就耷拉着不能動了,要是被踩一腳,肯定傷得更重,他怕她受傷,才會不管不顧去推崔鈺。
他甚至為了把她搶回來,都跟還在氣頭上的徐清明鬧起來了。可他剛說完她不會說話,她就開口叫徐清明“帝君”,而且看起來,她跟徐清明,比跟他還要熟。她從來都只會沖他“嘶嘶”!
紫微大帝捂着胸口,覺得裏面那顆心碎得稀里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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