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笨蛋!還不懂嗎?正妻、侍妾,這種娶雙姝進門的事又不是沒聽過。”阿木搖搖頭,他的名字中有木,沒想到有人比他還朽。
他們兩人越走越遠,對話聲越來越小。
啊!針扎進手指里,血珠子滾出來,沾染了長生袋……古鳳玉一驚,想要搶救,已經來不及。真不吉利!
那麼誰是正室,誰又是侍妾?
她記得自己曾經告訴當扈,如果不愛了,千萬要早點告訴她,她不想當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那種感覺太凄涼。但是換個想法,如果對方不愛,身為當事人的她為什麼會沒有感受?是太遲鈍,抑或不願意相信?
前夜的耳鬢廝磨彷彿歷歷在目,她要怎麼……
“小姐,你在哪兒?”是夏荷的聲音。
模糊的視線讓古鳳玉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淚流滿面,所以不打算起身,她希望沉澱情緒,至少不能讓其他人看出異狀。
愛與不愛,她都要聽當扈說明白。
她不懦弱,如果他執意要兩妻共侍一夫,那麼她願意退讓,真正的愛情不該存在分享,至少在她給自己的信念中,真愛是唯一的,所以她信奉這個信念的同時,也要求另一半以相同的心意回應。
只是她沉浸在初次獲得的愛情中,忘記時空背景的不同所造成的觀念差異。
她清楚自己不能繼續矇著眼睛談感情!
為了要復仇,當扈在魯郡給足江總坤面子,沒有拒絕他的任何要求,包括他提議要他娶江桌雲,他都笑笑的說在準備婚禮事宜,其實真正語意只有他明白。沒錯,婚禮是如火如荼的在籌備,但新娘的嫁裳、首飾,全都是按照古鳳玉的尺寸準備。
沒錯,他只是虛與委蛇,壓根兒就沒有打算娶江桌雲入門,他不會笨到在自己身邊放條毒蛇。
但在跪拜祖先這件事上,他全部按禮俗進行,這是他母親的遺願,她深切的盼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入籍江府,結果卻靠她生前最害怕的兒子幫她達成這個死也無法暝目的願望,真是諷刺!在行大禮時,看着黑檀木桌上的牌位,當扈有瞬間茫然,這是他母親的願望,但,是他嗎?
咬着牙,他再行跪首大禮。
“好好好。”江總坤喜不自勝,連忙扶起當扈,雖然對他臉上的銀面具仍有微詞,但現在什麼也不能阻擋他的興奮。“這麼一來,我總算對得起我江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賢侄……”江厚行上前,才要拱手說恭喜,馬上被江總坤抬起手阻止。
“大哥,你這樣太見外,我兒子都要娶桌雲進門,你該稱他賢婿。”
江厚行大笑,“說得是,恭喜你找回失散多年的兒子,也該恭喜我獲得如此佳婿,今晚要好好的慶祝一番。”
“那當然,宴廳請。”江總坤笑說,與江厚行一起前往宴廳。
當扈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瞪着母親的牌位。
“小弟,該走了。”江別玉發現他一動也不動,連忙回頭喊道。江別玉斯文的外貌遺傳自母系,動作爾雅,沒有習武的人的粗冽。
當扈收回視線,跨出腳步,迎向江別玉及江別俊。這兩名兄長是大房所生,目前深受江總坤倚重,雖然資質沒有特別令人讚賞,但是守成也有餘了。
“我真的沒有想到鼎鼎有名的當扈居然是我們的親兄弟。”江別俊的語氣中隱含着興奮。
“以後要好好的跟小弟學習,我們的成就跟你比起來,還真慚愧呢!”江別玉伸出手,想拍當扈的肩示好。
當扈當然不可能讓他如願,閃身避開。
“如果沒有南霸主這稱號,你們還認我是兄弟嗎?”
他運氣,身形很快便消失無蹤。
江別俊指着他離去的方向,氣呼呼的說:“大哥,你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明諷我們攀龍附風嗎?他有沒有搞清楚?是他自己要回來認祖歸宗的。”
“別這樣,小弟在外面流浪,吃過很多苦,他會有這種脾氣,也是情有可原,要怪只能怪我們的父親,他真的太過分了。我現在只擔心,當扈回我們江家,究竟是福還是禍?”
“當然是福啊!他可是南霸主,跟着進門的利益十分龐大,光看這幾天幾乎踩壞門檻的那些送禮的大人物就知道,風光可期。”
“你別忘了咱們家私底下還有做什麼勾當,當扈的崛起始終蒙上傳奇色彩,尤其我們摸金這行,有些人謠傳當扈可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說,當初是他們送密帖來請我們幫忙,雖然沒有明說要幫什麼,但是看封密帖的封箴及送信人的嚴謹,不難猜出事情不妙,最後卻不了了之,怎樣都說不過去。”
“大哥,你這人就愛瞎操心,就算他真的是摸金,那又如何?我們江家的技法難不成會比他差?至於密帖一事,也有可能是他打着要認祖歸宗的算盤,才請人故布謎蹤。反正這些都過去了,我們快到宴廳去,等一會兒被爹發現我們沒有出席,就不好了。”江別玉點頭。唉,希望真的是他太愛瞎操心了。
今天是當扈承諾要回家的第三天,一早,古鳳玉就坐在當燕樓的前樓別廳里,拿着毛筆練字。
她隨手寫下溫庭筠的詩。這年代溫庭筠還沒有出世吧!她這樣算剽竊智慧財產嗎?
一尺深紅蒙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骨頭做的骰子鑲上紅豆,這種入骨相思只有愛過的人才知道。古鳳玉的心是惶恐的,深怕最後得到的答案並不是她要的。
“小姐,你從昨天就悶悶不樂,在想樓主嗎?”冬梅側着頭笑問。
“對,在想樓主。”秋菊掩着嘴,秀氣的笑說。
“小姐真老實,不過我們關起門來,說什麼都可以,出了門,小姐千萬別這麼老實,會被笑的。”春鵑身為奴婢之首,年紀也最大,十分明了千金名嬡的教養守則。
“不懂矜持嗎?我知道。”古鳳玉不停的寫着這些字句。“愛不就是要說出來,表達給對方知道嗎?”
“我們可以用動作表示啊!”夏荷也加入討論。
“動作要猜,如果猜錯了怎麼辦?透過言語表達,可以讓對方更真切的感受到那份心意。”
“小姐住的地方是這樣嗎?”冬梅好奇的問。
“怎麼可能?如果被拒絕,怎麼辦?”秋菊雙手捧着臉頰。好羞人!
“至少試過,沒有遺憾,人的一生很短,至少為自己勇敢一次。”古鳳玉再度完成一張情詩,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拾人牙慧,了無新意,所以她要他寫情詩是為難他了,畢竟連她也想不出來,只能抄襲別人的智慧。
“小姐的想法好特殊。”
“當然啦!小姐飽讀詩書,可不是假的。”春鵑藉機告訴冬梅識字的重要性,冬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姐讓識字的帳房阿寶教大夥識字,她總是開小差,不肯好好學。
其實無知也有無知的幸福,古鳳玉深諳其中的不同處。如果她成長在這時代,或許當扈真要娶三妻四妾,她不但會依着婦德教例,還會幫他燉補養腎氣。
砰砰砰……又傳來聲響,這聲音持續了好一會兒。
古鳳玉放下毛筆,索性走到廳外,發現一群人正在搬卸重箱多篋,箱子上的木紋讓她神色遽變。
“這裏頭是什麼?”
當緣回頭,看見古鳳玉,明顯的嚇了一跳,神情大變。
“小……小姐沒在內院,怎麼跑出來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這裏頭是什麼?”
“是客人托送的物品。”
“沒有封條?”古鳳玉不是笨蛋,客人托送物品時,當燕樓會請客人先在封條上簽名,再貼住箱口,以證明送貨人絕對不會開啟箱子,同時也降低與客人的糾紛。
“這……”
“當管事,那是從哪裏挖出來的?”古鳳玉小聲的問。
“武陵。”為了迴避小姐的指責,當緣只好據實以告。
“所以他並沒有停止搜羅樓的工作,對嗎?”
一切都是謊言,何必呢?他堂堂南方的霸主,何苦對她這種弱女子撒謊?為了她的柔順嗎?孤苦無依的她甚至沒有強而有力的後盾可以依靠,被人欺陵似乎是正常的事。
古鳳玉,你怎麼會笨到以為這樣講一講,他就會如你所願的改變?瞧!你把自己置於何等可笑的地步啊!
“小姐,讓小婢送你回去內院休息,好嗎?”春鵑十分擔憂。
“我沒事,我們回屋裏。”
行走間,臉頰涼涼的,古鳳玉伸手一抹,才發現原來是雪。
飄雪了!鵝毛般的雪花在接觸到皮膚的溫度后,迅速融化,這是她到古代之後,迎接的第一場雪。
曾經,在美國時,孤單是陪伴她的好朋友,它讓她學會很多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事,所以她擅長拼圖,喜歡看書,這些都能讓她自得其樂,但是當聖誕節來臨時,商人大肆宣揚着交換禮物的歡樂,擦肩而過的路人臉上洋溢着幸福,所有她努力忽略團圓的力量消失殆盡,只能用羨慕的眼神從鄰居的窗戶和庭院,竊取一絲不屬於她的歡樂。
一直到遇上學柔,她們一起歡笑,分享生活上的點點滴滴,她以為這就是家人,但是等到懵懂的她開始接觸愛情,愛上當扈,才知道原來不同。學柔可以是家人,她們之間的感情是溫暖的,然而當扈是心的歸屬,激蕩出來的濃烈情感成為她活力的熱源,讓她只要想到他,便會覺得幸福。
只是這股幸福熱潮怎麼如此短暫?此刻她開始覺得好冷、好冷。
當扈歸心似箭,一離開魯郡,就快馬奔馳。這是不曾發生的事,過去曾經離開當燕樓長達半年之久,當時他並沒有特殊的感覺,只對談成的生意有很大的成就感。
這次離開當燕樓的第一天晚上,要入睡時,他就開始心生牽挂,她是否睡得安穩?尤其沒有他在身邊,她會不會覺得寂寞?
終於可以盡情的擁她入懷,當扈跳下馬背,將韁繩丟給小廝,隨即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向大門。
“樓主,你可回來了。”守在門外的當緣連忙衝上前,然後小跑步的跟在他的身後,“古姑娘不在內院。”
當扈停下腳步,迅速轉身。
“那人呢?出門了嗎?”
“事情不好了,古姑娘知道搜羅樓還在做營生。”當緣搓着手掌。哎呀!他當時就告訴過樓主,小姐聰穎過人,這種事瞞着她不好,樓主硬是不聽,還堅持自己是當家,有絕對的產業主導權。
這話當然沒有錯,但……唉,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反正覺得小姐就是跟一般養在深閨的名門千金不同。小姐的見識之廣,有時候連他吃這麼多鹽的老叟都要折服。
“她怎麼會知道?我不是叫你們要小心?”當扈皺起眉頭,雖然面具遮掩,看不見表情,但是從語氣的變化,可以聽出十分不悅。
“我們是很小心,誰曉得小姐為了等你回來,從內院跑到廳堂里候着,然後……”
“她在外廳?人呢?”當扈喜上眉梢。所以她也期盼着他回家?這種有人期待、等候的感覺很棒。
他轉個方向,朝當燕樓的主廳走去。
“在旁廳里。樓主,我們要怎麼向小姐解釋啊?我看小姐很在乎搜羅樓這件事,她發現的當時,臉色變得好蒼白。”
“我自有辦法,你先下去吧!”
“是。”這種關乎情愛的事,當緣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乾脆閃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