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而這回,宇文龍點看頭,拚命的點着、點着,然後不斷對着君子堂中的成員們磕着頭,磕得頰上都出現了血痕……
「這怎麼回事?」
「他怎麼突然要翻供了?」
望着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有人一下子全亂了,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等等!」就在此時,東掌柜突然厲聲一喝。
「東掌柜有話要說?」望着亂成一片的堂上,同樣一頭霧水的縣老爺連忙拍了拍驚堂木。
「是。」東掌柜臉色陰沉地說道。
「那你就說吧!」對東掌柜揮揮手后,縣老爺狠狠地瞪向其他人,「其他人全給我安靜,沒輪你們開口時,一個也別給我開口!」
「宇文龍,你休聽慕天璇胡說,無論他對你說什麼,只要未在公堂上宣朗,全不可信!」待堂上又恢復寂靜時,東掌柜一邊望着宇文龍,一手則指着慕天璇,「更何況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該,也不配站在那個位置上!」
東掌柜此語一出,眾人又是一愣,然後一半的人轉頭望向東掌柜,一半的人轉頭望向慕天璇,唯獨坐在旁廳席的上官雲誰也沒望,只是逕自轉着手中的玉斑指。
好傢夥,果然找打手來了……
「不知東掌柜何出此言?」在眾人的灼灼目先注視下,慕天璇從容不迫的淡然一笑,「我為何不能站在這個位置上?」
「因為……」就見東掌柜冷哼一聲,「你是名女子!」
「什、什麼?慕天璇是女的?」
當東掌柜將理由說出口后,整個公堂立即像炸了鍋般地鬧了開來,就連縣老爺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眸。
「東掌柜說什麼?女人?他說慕天璇是個女人?」
「真的假的啊?他不是有四個妾嗎?」
「女人怎麼能當訟師啊?這真是太渺視公堂了!」
眼見整個縣衙的屋頂都快被驚訝聲浪掀翻,縣老爺終於回過神來,示意着一旁衙役快些維持秩序。
「肅敬、肅敬!」
儘管公堂亂成一團,可慕天璇的目光卻只望着坐在人後動也不動的上官雲,看着那雖依然面無表情,但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心寒的肅肅殺氣的上官雲。
「慕天璇,東掌柜所言可屬實?」當公堂總算再度恢復平靜后,縣老爺嚴肅地望向慕天璇。
「大人,在回答您的問題前,我倒是想先請問您,我是名男子抑或是名女子,於此案何干?」待縣老爺發話后,慕天璇才終於將目光轉向縣老爺,「霄雲律令中並未明言女子不得為人訟辯吧?大人。」
「是這樣沒錯,可是……」面對着慕天璇那副從容、平靜,似乎凡事都在她掌控中的自信模樣,縣老爺一時也有些語塞了。
「大人,這是誠信問題!」眼見縣老爺就要被慕天璇牽着鼻子走,東掌柜立即拍案而起,怒喝一聲。
「對,是誠信問題!」
一待東掌柜發難,其餘人等也連忙附和着。
「誠信問題?」慕天璇依然不動如山地看着縣老爺,微微一笑,「可問題是,我自到霄雲縣后,一直是縣民們自動自發地稱我為‘慕先生’,而我,可是從未對外聲稱過我是名男子,更不曾強迫任何人稱我為‘先生’!」
「這……」
「今日,若各位在座的,有一人曾聽我當面這麼說過,大人,您可以立即撤銷這個君子堂!」
聽到慕天璇的話后,眾人又是一愣,因為自她到霄雲縣后,由一開始的教書先生,到後來的訟師,確實是所有人主動稱她為慕「先生」,而她,也確實從未自稱過自己是男子!
「你這分明是狡辯!」東掌柜指着慕天璇,狠狠地說道。
「既是事實,我又何需狡辯?」慕天璇好整以瑕地徐徐說道:「您說是吧?大人。」
「那你天天戴着人皮面具……」儘管慕天璇的話好像怎麼聽怎麼有理,但縣老爺心中卻也怎麼聽怎麼古怪,「還有四個妾……」
「沒錯,你故意天天身着男裝,還戴着人皮面具,不就是為了矇騙世人嗎?」
「矇騙世人?」慕天璇緩緩望向君子堂成員,「哎呀!李老爺,那這麼說來,您把頭髮染黑,張大富賈,您把皺紋拉平,也都是故意想矇騙世人是不?」
「這……這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怪了,我有易容癖有這麼礙大家的眼嗎?更何況我雖做如此的裝扮,可至今未曾以此裝扮特意矇騙他人,更保護了我一家女子不受外人無謂騷擾,請問這何錯之有?」慕天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大人,我霄雲縣似乎沒有不許女子穿男裝的規定吧?」
「算了,慕天璇,我說不過你。」聽到慕天璇的話后,縣老爺驀地想起了冬雪,霎時英雄氣短地嘆了一口氣,「但既然東掌柜有所疑慮,那今兒個在這君子堂上,你就把話講清楚吧!」
「老實說,我實在不明白我是男是女對諸位而言有這麼重要嗎?這與宇文龍一案究竟又有何關聯呢?」慕天璇也嘆了一口氣,「而我更不明白的是,東掌柜,您今日之所以可以立於君子堂上,並道出這些與案情絲毫無關的事由,背後,是否有什麼耐人尋味的……」
「你!」聽看慕天璇那話裏有話的說詞,東掌柜一急之下衝出座位,激動地對着眾人揮着手,「反正女子之言不可信!」
「哎呀!東掌柜此言不僅差矣,更有以下犯上之責哪!」儘管成了眾矢之的,但慕天璇依然那般從容,「若女子之言不可信,那北沙國女皇,我南林國那為固立下赫赫戰功的沙場女將穆將軍之言也不足信嗎?」
「這、我、沒有……」
慕天璇的一番辯白,讓東掌柜一時語塞。正當他想再度開口時,堂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而笑聲的主人,是那名一直在旁倒茶的北沙國小廝。
「你這女子的嘴太刁蠻了!」一聽到那茶僮的笑聲后,東掌柜的面子整個拉不下去了,當場拂袖而去,「反正只要有她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她!」
「東掌柜,您怎麼就走了?」
「東掌柜都走了,我們還待着做什麼?」
「走、走、走,我們大伙兒都走了,讓慕天璇一個人唱獨腳戲得了。呸!什麼君子堂嘛!」
「大人,您今日要是再這樣為虎作倀,就休怪我們霄雲縣民對您有所怨懟了!」
眼見現場情況已完全失控,並連自己都莫名的受到波及,縣老爺心火一冒,起身怒吼──
「大膽刁民,公堂之上豈容爾等如此叫囂?張捕快,把東掌柜的給我追回來,並傳令下去,將君子堂成員全部給我送回雲謀客棧,一個也不準讓他們私自離去!」
那夜之後,慕府的四周全佈滿了重兵,目的是為杜絕因宇文龍翻供,及慕天璇女兒身曝光而帶來的所有是非。
「上官雲那傢伙也恁不是東西了!」冬雪在內廳里走過來、踱過去,一臉的忿忿不平,「這麼一弄,搞得我們連門都不能出了!」
「放心,只要你說上騷老爺那兒喝茶,沒人敢攔你的。」夏實口中雖說的是玩笑話,可眼底也有着淡淡的憂心與不滿。
「夏實,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
就在冬雪氣得來回跺腳時,秋瑟鬼魅般地出現在內廳中──
「天璇姊,我方才繞了一圈,發現有四派人馬盯着慕府。」
「哦?居然有這麼多?」慕天璇好奇地抬眼問道。「說來聽聽。」
「一派是騷老爺那兒來的,擺明了是看着冬雪的面子上來保護我們的。而另一派是顯而易見、來意不善的敵方人士,還有一派人數最少,也沒任何動靜,似是來看熱鬧的,而最後一派,就比較奇怪了……」秋瑟數着手指娓娓道來。
「怎麼個奇怪法?」
「不是官兵,也不是強盜,倒像是……」就見秋瑟皺起了眉,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心裏的感覺,「久經沙場的軍士,而且還不是南林國的……」
「軍士?不是我國的?天,難不成北沙國決定要殺人滅口了?」聽到秋瑟的話后,冬雪的臉一下子慘白了。
「不,恰恰相反,因為我怎麼看都覺得那是在保護我們的。」秋瑟立即否絕了冬雪的話,「但我實在想不出在這當口上,北沙國人有誰,並有必要這麼做。」
「要怪都要怪上官雲,他真不是個東西!」冬雪依然不解恨地罵道。「他怎麼可以這麼做?虧我還以為他還算是個好人,想不到他原來是那邊的人!」
「冬雪,戰場上的爾虞我詐,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誰是誰非,不到最後是不會有定論的。」慕天璇站起身輕拍了拍冬雪的小臉,然後緩緩向外走去,「我累了,先進房休息會兒,你們也早些歇息吧!」
緩步走入房內后,表面看似平靜的慕天璇,其實腦中來回縈繞着的,都是今日堂上上官雲那讓人心寒的冷酷眼眸及肅肅殺氣。
真放大絕了呢……
看樣子,他也真是被她逼得不得不走這條路了。
當初,當他承諾不告訴任何人她的秘密時,她其實真的相信了,相信了這名曾在毫不知曉她真面目時,便那般一路溫柔護送着她這名性格乖戾的老嫗,並留下真姓真名的黑衣男子……
要不是因為過去多年的經驗,讓她凡事都預留一點退路,更在事前沙盤推演過,今日在堂上,她真的要徹底慘敗了!
但真的是他嗎?
他真的會這麼做嗎?
畢竟這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儘管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這個秘密,可是,若敵對的一方可以那樣輕易地左右君子堂成員的意志並進駐君子堂中,那麼打探出她的秘密,並藉以讓她知難而退,自是必行之事!
可若不是他,那又是誰?
又是如何知曉她的這個秘密的呢?
當這念頭襲上心間時,慕天璇驀地一愣,再忍不住用手撐着頭苦笑喃喃,「唉!我到底怎麼了……」
是的,她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明明知道上官雲是一個背後充滿謎團之人,可她,竟那般自然而然地便信了他,而且,到現在,還打由心裏不願接受是他出賣她的事實,更不斷地在為他找理由。
不行,她得振作點才行!
被知道是女兒身又如何?自此後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要受到更嚴格的審視與評判又如何?
只要她能拿出更鐵錚錚的證據來,那麼無論是誰,都再也無法藉任何理由,來剝奪宇文龍生存的權利!
穩下心緒埋首於卷宗之中,慕天璇讓自己全心全意地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動,考慮着如何才能畢其功於一役,儘快並且徹底地讓這件其實根本一點也不複雜的案件大白於天下。
究竟在案桌前坐了多久,慕天璇不知曉,但當她終於覺得有些困意時,卻覺得房中氣氛有些莫名的怪異,似乎多了一個人!
慕天璇緩緩抬起頭環視了一下,赫然發現,屋內東北角的座椅上,不知何時竟坐着一個黑衣蒙面人。
「傳聞你十丈外便能取人首級,何至於像個宵小般地潛入我房內?」驀地一愣后,望着那人手中的動作,慕天璇淡然一笑。
還能微笑,是因為慕天璇早明白,若他想傷害她,甚或取她性命,絕不會如此沉默地留她到現在。
「我沒想取你首級。」
暗影中緩緩拉下面罩,站起走至火光下的,果然是上官雲!
可他在說話之時,不知為何竟彎下腰,拾起慕天璇方才因轉身而掉落在地的外袍,輕輕為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