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要人

第34章 要人

第34章要人

眾女官面面相覷,她和容實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她到了這裏,完全是皇帝仗勢欺人。大家都勸慰她,“沒有的事兒,您別想太多了。興許……萬歲爺是一時興起,等過兩天還讓您回內務府去的。”

她嘆息着搖頭,“還回去,怕是回不去了……蔡四這兩天進沒進牌子?”

女官們說進,“頭前兒冊封的幾位妃,挨個兒幸了一遍,今兒晚膳又翻了魏貴妃的綠頭牌,大伙兒都說,魏主兒紅了。”

她放了心,說挺好的,“我就見過魏主兒兩回,不過紅倒是真紅,選秀到現在翻的牌子最多,看得出主子喜歡她。”

皇帝是御幸談情兩不誤,他有他的職責,政績當然是最主要的,開枝散葉也是必不可少。皇太后盯得緊,回回翻牌要傳蔡四進慈寧宮問話,先帝吃虧在沒有子嗣上,皇帝是後來者,非居上不可。要不那些大臣該有話說了,哥兒兩個都艱難,大阿哥又過繼了,往後這江山社稷怎麼辦?

頌銀太能理解他了,所以更證明她和他走不到一塊兒。她羨慕的是乾乾淨淨的關係,就像她和容實,面對面站着,眼眸純凈,心裏只有彼此,哪怕再多的誘惑和紛擾,堅定地相愛,別說一個人了,連一根針都插不進來。所以也註定了她和皇帝之間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如果容實像他似的,一大堆女人里憑着喜好每天挑一個過夜,她可能會把他揍得半身不遂的。至於皇帝,不喜歡,所以不在乎。她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感覺,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他每天說著自己有多愛她,求而不得,夜裏便去翻那個魏貴妃的牌子,是不是有種李代桃僵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跟前伺候的人當然也看得出來。皇帝在寢宮裏召幸妃嬪的時候,離弘德殿只有幾十步之遙。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因為愛她,把她圈禁在宮裏,轉頭又在她跟前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但凡有氣性的,莫說是她佟頌銀了,換了誰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

“宮裏這種事兒免不了,見慣了,也就沒什麼稀奇的了。”陸潤來看她的時候同坐在月洞窗下說話,怕她想不開,一味地開解她,“眼下正是興頭上,再過兩個月,要還是這樣,到時候你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畢竟不晉位不是個事兒。”

她歪在引枕上喝茶,嘲諷一笑道:“晉什麼位,我老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出去的,要不了多久了……”

人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他沉默下來,精瓷茶盅里泡了毛尖,那茶一根根筆直豎著,清得可愛。他輕輕漾它,看它上下顛盪,隔了會兒才想起來,“讓玉很擔心你,幾回鬧着要來見你,被我勸住了。皇上把乾清宮圈成了銅牆鐵壁,她要進來得大費周章。我同她說了你很好,她在竹香館裏坐卧不寧,一則為你,一則為令尊,哭得眼睛桃兒似的。”

提起阿瑪她心裏就一抽,“我進宮的時候他還糊塗著,不知道眼下怎麼樣了。我想讓人去瞧他的……”她慢慢搖頭,“可今時不同往日,人都打發不動了,只好由他。你目下在幫着打理內務府,遇上福格沒有?替我問問情形,我阿瑪現在怎麼樣了?老太太和太太好不好?我不受皇上晉封,家裏人八成覺得掃臉,女孩兒家跟了人,連個名分都沒有。”

他不知道怎麼應承她,她的心都在容實身上,奢望着能出去,能和他再續前緣。可是等到皇帝放人,那是多久以後的事?自己的女人,只怕寧願她在深宮裏枯萎,也不願意她在別人身邊綻放。

他艱澀地看她一眼,“福格前兩天說起過你阿瑪的近況,說人是認識了,就是精神頭不好,張嘴頭一句話就問二妞人上哪兒去了,怎麼見天兒不回家。我明兒差人登門問,等問准了再來回你。”

她嗯了聲,擱下茶盞,神色凄迷。垂下眼說:“阿瑪沒怪罪我,還惦記着我,更叫我羞愧。現在細想想我上熱河,是顧前不顧後了,我那時候就想見容實,我們倆同在一座城裏,一分別就是一個月,實在忍不得。我料着了會有這個結果,就是存着僥倖,以為偷偷去偷偷回來,沒有人會知道。我有時候也納悶,我就想像尋常女孩兒一樣,喜歡上一個人,朝朝暮暮和他在一起。可我是四品官,沒那麼多閑工夫。雖然我不情願,還是招惹了皇上,沒法隨心所欲。”

她和他談自己的難處,談自己的委屈,可她不知道,她對面這個人有着和皇帝一樣的困擾。她大概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好處,要不是惹人喜歡,為什麼會把他們迷得團團轉?容實運氣好,合乎她的標準,而他和皇帝早早出局了,因為誰都配不上她。他也是個有私心的人,自己做不到,皇帝折斷了她的翅膀,他居然竊竊歡喜。因為她再也飛不起來了,離他很近,想她的時候可以常常見到。有時也為自己的想法羞愧,他這樣卑劣,和皇帝有什麼區別?

頌銀說了很多,其實就是自己發牢騷,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共鳴。低頭看茶盞上沾染的口脂,淺淺的一抹紅色,卷着帕子擦拭,一面道:“替我帶話給讓玉,我挺好的,用不着當值,也不怕辦砸差事了。”說完了抬眼看他,“陸潤,要是我哪天想逃出紫禁城,你能不能幫我?”

他眼裏浮起訝色,可是那麼古怪,一點都沒有猶豫,不假思索地說好,“只要你想,我一定替你達成。”

頌銀欣然笑起來:“總算我還有你這個朋友,你是我的藍顏知己。”

她可能是在開玩笑,他卻當真了。簡單的幾句話,像利箭一樣穿透他的心。不知是他善於捕捉,還是她口才了得,從上次的接他回家養老,到現在的藍顏知己,原來他那麼容易被收買,區區幾句好聽話,就已經讓他無條件妥協了。

愛之深淺,很難有個標準,每個人表達的方式不一樣,有的是巧取豪奪,有的是退讓成全。他細想過,如果能和容實在一起,她必然會幸福,然而皇帝是個巨大的障礙,怎麼才能讓他放棄?除非拿他最忌諱的東西作為交換。可是交易里摻雜了威脅的成分,即便當時迫於無奈答應,等他緩過勁來,又會是怎樣的血雨腥風?

他想開口,最終還是忍住了,緊緊握起拳擱在膝上,權衡道:“你暫且按捺,容我再想想法子。等六月大婚後吧,屆時宮裏有了皇后,好些事就能繞開萬歲爺了。”

她笑着點頭,六月里,如果容實他們的計劃不能成功,她的去留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要敷衍皇帝近兩個月,究竟有多大困難,她不敢想像。

好在皇帝近期確實有了很大的轉變,每天散朝後來看她,並不主動挑起爭端。涉及容家父子的話題都繞開了說。頌銀問過他,那天容實闖進弘德殿,他為什麼沒有追究。他臉上表情淡然。“朕只看當下,你已經在朕身邊了,容實不服氣,情有可原。總要允許輸家發泄發泄嘛,朕姿態高一些,不和他計較。等過陣子給他指個婚,再賞些東西,算朕對他的補償。”

原來他一直以為搶了別人的東西,隨便找點什麼填還進去就能兩清了。他念念不忘的,於別人就不上心么?她不願意和他理論,能含糊就含糊過去,他心裏終究還牽挂着,得着空就問她:“你喜歡上朕沒有?”

她正喝茶的時候每每被他嗆着,假作品咂,半晌滿帶歉意地搖頭,“還沒有。”

他也不強逼,失望地沉默下來,第二天來時又問:“喜歡上朕沒有?”

她常覺得他摒除了那無邊的野心,其實又傻又幼稚。喜歡一個人是要不停累積的,說動聽的話,體貼入微,然後共同經歷一些事,慢慢產生感情。而不是像他這樣,陪着喝兩盞茶,說說朝堂上的勾心鬥角,最後問上一句喜歡沒有,女人就會自發貼上來。

她有時候想打聽容實的事,又怕引他猜忌,只能勉強忍住。想了想,旁敲側擊着問:“主子爺的的大婚快到了,我不在內務府當差,幫不上什麼忙,不知眼下籌備得怎麼樣了?最要緊的是主子娘娘的朝服,龍褂、頂冠、朝珠……樣樣都馬虎不得。我來前已經在着手打理了,半道上交給別人,怕他們辦不好。主子還是讓我回內務府吧,我這麼閑着不是事兒。您把我困在乾清宮有什麼意思,我實在想不明白。”

他說:“你不明白朕明白就成了,朕的要求也不高,讓朕掌握得住你,不管什麼時候想見你你都在,如此而已。至於回內務府,你就斷了這個念想吧,朕不缺管家,就缺你。你給朕踏踏實實獃著,哪兒也不許去。你留在乾清宮,眾矢之的是當定了,不過朕知道憑你的手段可以應付,就算皇後進宮了,也不足為懼。”

憑她的手段,她為什麼要為他使手段呢?她並不接他的話,轉過身,只管看着窗外。他凝起了眉,她分明在笑,眼神卻愈發寂寞。他知道她被關在宮裏不快樂,可是怎麼辦,他捨不得鬆手,一鬆手她就成別人的了。所以唯有咬牙忍住,這段時間是最煎熬的,就像孩子斷奶,煙鬼戒煙癮一樣,等過去了自然就好了。

她這裏似乎認命了,她阿瑪那頭卻不能答應。

述明從陪斬到恢復神智花了半個月時間,在他當差的三十多年時間裏,親眼看着熟悉的人身首異處,這個恐怖的場景永遠不能忘。越害怕自然越恨皇帝,當知道頌銀被強納進後宮之後,他一刻都不能忍,“就沒見過這麼臭不要臉的皇帝!當皇帝就能強搶民女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人就跟窮家子忽然有了錢似的,恨不得叫全天下知道他有身家。前前後後乾的那叫什麼事兒,倒行逆施,早晚要垮台!”

他氣哼哼穿上官袍戴上頂戴,太太問他幹什麼去,他手一指天,“進宮,要人!”

太太嚇白了臉,“你是想讓鍘刀落在自己后脖梗上才痛快是不是?二妞為什麼進宮,不就是要保全家老小平安嗎!”

他才不管那許多,他在頌銀身上花了那麼多心血,這個閨女調理出來是繼承家業的,不是為了充後宮上綠頭牌的。

他還是進宮了,走路打着晃,歪歪斜斜進了軍機處。死過一回的人無所畏懼,砍頭不過碗大的疤,有什麼了不起!皇帝盤腿坐在南炕上和臣工議政,他掃袖打了一千兒,“給皇上請安。”

皇帝哦了聲,“回來述職了?都好了吧?”

他應個是,“奴才賤命,好得快。多謝主子派遣的御醫,給我配了幾帖葯,現如今能認人了,也能自己吃飯了,就是腦子有時候不太好使,想問問御醫,有葯治沒有。”

他話裏帶着嗆味兒,皇帝也聽出來了,一時臉上有些尷尬。畢竟是頌銀的阿瑪,他現在想和頌銀慢慢培養感情,就算她阿瑪犯渾,他也不能太認真計較。他放下了摺子,心平氣和說:“延誤河工,委實是一樁重罪,朕這麼判,是照着法度來,並沒有錯。這差事總領的是工部,你內務府是副差,所以諸克圖問斬,留了你一條命,也算是法外開恩了。”

述明跪下磕了一頭,“奴才謝主子不殺之恩。奴才今兒進宮來,一則是想向皇上請辭,二則……”

皇帝知道他接下去要說什麼,抬了抬手道:“朕手上機務還沒辦好,你先上外頭候着,等傳你你再進來。”

他垂手道是,卻行退出去靠牆根站着,兩個眼睛定定瞪着地上的一塊土坷垃,從側面看上去真有點瘮的慌。蘇拉太監暗裏議論,說佟大總管只怕已經嚇瘋了,兩柱香時候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可見病還沒好。

軍機處的人陸續退出來,經過他面前的時候對他拱手,他也知道還禮。然後就靜待,人佝僂着,像個成了精的黃大仙,彷彿身子太長,站不直似的。

終於皇上宣他了,他邁着鶴步重新進了軍機處,向上一揖手,“奴才先前的話還沒說完,一則辭官,二則來找我閨女。頌銀連着半個多月沒回家了,奴才和家裏老太太很是挂念。人不見了,奴才找了半個四九城沒找見,進宮來請皇上的旨意,求皇上發話,命順天府和侍衛處幫着找。頌銀畢竟是四品官員,就這麼不明不白失蹤了,連差事都不當了,那哪兒成呢!”

皇帝心裏有了根底,因為頌銀不接受冊封,到現在也不好下旨給佟家。他們是着急了,覺得閨女吃虧,討說法來了。

他盤弄着手串道:“頌銀在朕身邊,你不必擔心。眼看着大婚將至,先把事兒辦完了,自然有旨意給你們。”

述明抬起了眼,“奴才這就不懂了,主子把頌銀留下當差,總得准她回家過夜,再忙也有個休沐的時候,怎麼就一去不復返了呢?”

要說到根兒上,就得說得透徹,他們都等着他一句話吧?這些當爹媽的,個個盼着閨女升發,好光耀滿門。他理解他們的想法,換了個鬆散的口氣說:“朕要封她做貴妃,她一直推諉,所以這道旨意發不出去。再過程子,朕不想逼她,等她回心轉意,降旨也得經過你們內務府,早晚叫你知道。”

述明啊了一聲,“萬歲爺,這可不成。頌銀已經和容家過定了,一個閨女許兩戶人家,沒這章程啊。城裏出過這類案子,兩家兒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您是皇上,打是打不起來的,可到了百姓嘴裏不好聽。您還是讓她回去吧,沒的耽誤了您的英名。”

皇帝起先還笑着呢,聽到最後黑了臉,知道佟述明是一心討閨女來了,他想把自己愛的人留在身邊,怎麼就這麼難!

“朕配不上你閨女,做不得你女婿?”

述明誠惶誠恐,“奴才家低門小戶的,況且又是包衣出身,哪兒敢讓您當女婿啊!頌銀得傳繼咱們家的香火,金墨死了,她就是我們這一房的頂樑柱,您把奴才的房梁都拆了,讓奴才們怎麼活啊?”

皇帝聽后哂笑,“就憑你咬定不鬆口的勁兒,朕就能真砍你的頭。可瞧在你是她阿瑪的份上,不和你計較,你也別忘了天威凜凜不容侵犯。頌銀的去留不是你三言兩語能定奪的,你回你的內務府去,官不許你辭,閨女也不還給你,就這樣。”

他啞口無言,心說這位是運勢好,托生在帝王家。要生在市井裏,這就是個潑皮無賴呀!

商討無果,他垂頭喪氣出了軍機處。過隆宗門聽見有人叫阿瑪,抬頭一看,猴兒頂燈式的容實不見了,沉澱下來,耷拉着眉毛像個苦瓜。他更難過了,“別這麼叫啦,我沒福分當你阿瑪。”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世家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世家
上一章下一章

第34章 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