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琴姨娘
王府西側有一所極為精緻的小院落,粉牆朱檐隱在蒼翠的梧桐樹間。院子裏有幾個小丫鬟在忙忙碌碌的洒掃。奢華富麗的屋子裏,一隻鎏金麒麟香爐悠悠的往外吐着裊裊輕煙。一溜黃花梨靠椅上搭着緋紅色撒銀花的坐褥,一旁的高几上供着一束新折的木芙蓉,香氣清遠悠長,在屋子裏淡淡縈繞。
抱琴斜靠在寬大的拔步床上,她身上穿着一件梨花青雙綉斜襟外衫,下罩天水綠煙紗撒花裙,裙擺處壓着幾塊晶瑩剔透的美玉,尖如筍尖的雪白蓮足在裙裾間若隱若現。她秀髮低垂斜插碧玉簪鳳釵,顯得體態修長妖嬈絕艷勾人魂魄。
她正在閉目沉思,一個小丫鬟跪坐在床榻上,為她捏腳捶腿。忽而抱琴睜開眼睛,惱怒的道:“輕點,蠢東西,腳脖子都要給你捏青了。”
小丫鬟一驚,忙收回手。抱琴有些不耐煩的踢了她一腳,怒道:“笨手笨腳的,不用你捏了,去看看採蓮為何還沒有回來。”
“是。”小丫鬟連滾帶爬的從床榻上下來,奔了出去。
抱琴攏了攏肩頭滑落下來的外衫,軟軟的坐起身子,伸腳胡亂套上塌下的軟緞繡鞋,慵懶而拖沓的在屋內慢慢踱起步來。
她讓採蓮搶在采茵前面去請那位鍾家小姐,倒不是想要對劉玉清如何,而是想要看清楚王爺的心上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當初她被劉夫人找到並帶入府里時,就隱隱聽說自己似乎與某人長的有幾分相像。不過那時的抱琴一家人的賣身契都被捏在劉夫人的手裏。她倒是一直本本分分的在劉玉清身邊伺候着,不敢心生妄想。
可就是拜堂那一天,劉玉清打發她與明月一起去尋找久久未歸的彩霞。誰知她們尋到的卻是已經喝的酩酊大醉的王爺。還有被打了板子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彩霞。
抱琴嚇壞了,她隱隱猜到自家小姐與王爺的這樁婚事似乎出了問題。可沒想到這才是新婚之夜,王爺就一點顏面都不留。
她表面謙恭的垂眸避讓在一旁,心中卻在暗暗叫苦。新婚之夜就鬧的如此不可收拾,可見自己是錯跟了一個空有王妃之名的窩囊主子,這以後的日子只怕會更加難捱。
誰知就在抱琴暗中叫苦不迭的時候,王爺卻踉踉蹌蹌的來到她面前。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醉意朦膿的黑眸緊緊的盯着她的眼睛,濃重的酒氣全都噴在她蒼白的粉面上。她被嚇得雙膝發軟,全身開始不停的顫抖。還以為自己也將承受他暴虐的怒火。
誰知良久后,他卻發出一聲驚喜的長嘆,他軟軟的呢喃道:“原來你躲在這裏!”緊接着,一個又濕又熱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隨後的一切。對抱琴來說就是一片混亂。紅銷帳暖。她被動的承受着男人沉重的軀體,粗噶的低喘還有深情的呼喚。尖銳的刺痛,殘落的嫣紅,是她僅存的記憶。
不過她也莫名其妙的成為了王府里的姨娘,所有的丫鬟小廝看見她都要陪着小心,她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奴僕成群。每天都有無數的綾羅綢緞,奇珍異寶。珍饈美食任她隨意挑選。就連那尊貴無比的王爺對她也是呵護備至,極盡溫柔。這些變化快到她自己都不敢想像。以至於在一段很長的時間裏,她都恍若夢中。
府里人人都羨慕琴姨娘是極有福氣的,就連明媒正娶的王妃都不能比肩,要老老實實避其鋒芒。可只有抱琴一人知道,每次紅銷帳內顛鸞倒鳳,她都被一方絲巾蒙住了臉頰,獨獨露出一雙水潤的,如貓般琥珀色眸子。王爺在最銷-魂的時候,呢喃的都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時間一長,這個名字已經如吐着紅信的毒蛇,牢牢盤踞在她的心頭。提醒她今日的富貴如建在沙漠上的宮殿,只需輕輕一吹,就會徹底崩塌。
所以她在享受着王爺給她的所有恩寵時,又時時膽戰心驚。生怕有一日,那個名字的主人出現,自己眼前所有的富貴榮華就會煙消雲散。
抱琴原本對搶了劉玉清的寵愛還心懷愧疚,可當她知道那個名字的主人就是劉玉清最好的姐妹時,她心中的不甘及怨恨就全撒在了劉玉清身上。
不過,這些都是已經過去的事了。如今肚子裏多了這塊肉,她再也不用揪心於眼前的富貴會被人輕易奪走。抱琴一邊在屋子裏踱步,一邊輕撫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嘴角露出一個躊躇滿志的笑容。
屋外終於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抱琴輕蔑的一笑,暗自忖道:任你是何等的天香國色,在我的肚子面前都要卑躬屈膝,陪着小心。
抱琴立刻上了床,踢了腳上套着的軟緞繡鞋,斜倚在高高的軟枕上,嬌滴滴的呻-吟起來。
“姨娘,你哪裏不舒服?”採蓮惶恐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
抱琴輕蹙眉尖,雪白的面容帶着一抹潮紅,她垂着眼眸低喘着,無力的道:“我的肚子好疼......大夫,大夫可來了嗎?”
“來,來......了”採蓮的聲音有些結巴。
抱琴虛弱的抬起頭,道:“那就有勞......”她美麗的,如狸貓般的琥珀色眸子驀然瞪大。就見一位發須皆白,滿臉皺紋的老者,背着藥箱正站在自己的屋內。
採蓮見她面色一沉,立刻搶先一步抓着她的胳膊解釋道:“姨娘,采茵姐聽說您肚子不舒服,特意讓人快馬加鞭請來了這位王太醫。王太醫可是有名的婦科聖手,宮裏好多主子娘娘,還有那些顯貴高官家的夫人有孕,都以能請到王太醫親自調理為榮。”
聽說是宮裏的太醫。還是采茵喚人請來的,抱琴只得忍住怒火,勉強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道:“有勞王太醫了。”
王太醫久在深宮內院行走,與婦人打交道極有經驗。他略一探脈就知道面前這個琴姨娘仗着身孕在興風作浪。不過他也不點破了,隨意開了一張養胎的方子,意味深長的道:“姨娘若是肚子還疼,就吩咐下人抓了,連着喝上幾天。若是覺得肚子不疼了,這方子大可丟在一旁不予理會。”
抱琴本就心虛。聽了他話中的意思,粉面一陣紅一陣白羞燥不已。待王太醫走後,難免對着採蓮大發雷霆。採蓮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將與鍾紫苑見面的情形細細的說了一遍。“什麼,是個寡婦?”抱琴眼睛一亮,猛地一下坐了起來。
“哎呦!姨娘可千萬要小心肚子。”唬得採蓮忙上前扶住了她。
抱琴卻冷冷一哼,道:“採蓮。來幫我梳妝。既然她不肯來見我。我就去會會她。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俏寡婦,把咱們王爺給迷得如此神魂顛倒。”
......
“劉姐姐,你,你這是怎麼了?”
鍾紫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閉目躺在錦被中,瘦弱不堪,比那骷髏也只多了一口氣的女子,是以前那個溫婉有禮。清麗可人的劉玉清嗎?
“鍾小姐,你可要救救咱們小姐!”彩霞見到她就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還未開言,委屈的淚水如雨點般紛紛落下。
鍾紫苑先前還以為朱毅是拿劉玉清做幌子,逼自己就範。她萬萬沒有想到,劉玉清是真的病入膏肓。她忙扯着彩霞,急切的道:“你快說,劉姐姐為何會變成這樣?”
在彩霞絮絮叨叨的敘述下,鍾紫苑才了解到劉玉清這大半年的遭遇,其實說破天去也只是受到了朱毅的冷遇,再加上被昔日的陪嫁丫鬟作踐,所以劉玉清才會成日鬱鬱寡歡,不思飲食,日漸消瘦。
前些天,朱毅莫名帶走明月,她想要阻止卻被他拔劍相向。也許就是那一下,讓她徹底絕望了,也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她已經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未進一點水米,她是想要把自己活活餓死。
鍾紫苑聞言勃然大怒,她生氣朱毅對劉玉清的薄情,更氣劉玉清為了一個無情的男人,如此不知愛惜自己,軟弱無能,動輒求死的消極態度。
鍾紫苑鐵青着臉,對彩霞吩咐道:“去熬一碗濃濃的米湯來,擱點鹽就成,旁的什麼都不要放。”
彩霞躊躇着,沒有移動步子。鍾紫苑蹙眉道:“怎麼還不去?”
彩霞絞着衣角,吶吶的道:“我們被王爺禁了足,外邊的人是不會讓我們出去的。”
鍾紫苑翻了個白眼,只得揚聲叫道:“采茵,采茵姑娘,麻煩你進來一下。”
采茵並未遠去,聽到鍾紫苑的呼喚立刻匆匆而來。鍾紫苑毫不客氣的將先前的話又重新吩咐了一遍。而後蹙着眉尖道:“我瞧采茵姑娘在這王府里頗有些臉面,不如麻煩姑娘張羅一個爐子,一些做飯的鍋碗瓢盆,還有米油新鮮瓜菜過來。王妃身子如此虛弱,不是一二天能調養過來的。時時需要熱湯熱水調理,還是要有個自己的小廚房才方便。”
說到這裏,鍾紫苑自己先是一愣。這麼一來,只怕朱毅想要趕自己走,自己都不會走了。難怪他把自己丟在府門口就不見了蹤影,原來是料定了自己只要看到劉玉清如今的模樣就必定不忍離去。
采茵為難的道:“謝鍾小姐抬舉,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子。端一碗米湯自然沒有問題,可預備小廚房之事需得回過王爺才行?”
鍾紫苑揮揮手,不耐煩的道:“那你就快些去問。王爺大費周章將我請來給王妃瞧病,想必也是希望王妃能夠儘快痊癒。須知堂堂的睿王妃若是在自己的府里被活活餓死,這話傳出去對王爺的名聲可不太好。尤其是到了劉太傅,劉夫人面前,只怕王爺也不好交代。”
“是,婢子這就將鍾小姐的話轉述給王爺知道。”采茵行了一禮,恭敬的退下。
鍾紫苑一連串的吩咐,讓彩霞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采茵離去后,她不可思議的道:“鍾,鍾小姐,你剛才所說的小廚房之事,王爺會應允嗎?”
鍾紫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道:“我怎麼知道他會不會答應!不過他一次不答應,我就去求第二次,二次不答應我就去求第三次,總之他不答應我就一直求下去。總有他煩不勝煩,腦袋一熱答應下來的時候。”
彩霞面上一囧,訕訕的道:“那不是耍賴嗎!”
鍾紫苑微微嘆口氣,道:“劉姐姐性子就是太清高了,帶着你們這幾個也跟傻子似的遇事也不知道變通。說得難聽就叫耍賴,說得好聽點其實也是一種堅持!”她恍惚記起,那時鐘府剛剛遭難,自己想要借郭承嗣的腰牌進刑部大牢探望爹娘,於是每天帶着豆蔻厚着臉皮對他圍追堵截。現在想想,可都是些珍貴甜美的回憶。
許是屋子裏的說話聲太過響亮,劉玉清身子輕輕一震,緩緩睜開了雙眸。彩霞驚喜的叫道:“小姐,小姐醒來了。”
鍾紫苑心中一喜,忙撲過去,輕聲喚道:“劉姐姐,劉姐姐......”
劉玉清的眼眸黯淡無光,死氣沉沉。她的神情極為恍惚,眼神也是渙散的,似乎並未認出面前一身素白的女子就是她最疼愛的鐘妹妹。
鍾紫苑皺皺眉,打開帶來的藥箱,翻出一包切好的參片。她從中捻了兩片,而後吩咐道:“把她的嘴掰開。”
彩霞躊躇片刻,心一橫,果真顫抖着將劉玉琴的嘴掰開了。鍾紫苑利落的將參片放在她舌根底下,彩霞才鬆了手。
這參片還是從月兒送給她的一支百年老參上切下來的,效果極好。沒一會功夫。劉玉清渙散的眼神終於開始慢慢聚焦了。
“鍾妹妹......”她急促的喘息着,不可置信的低聲喚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鍾紫苑忙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腕,恨鐵不成鋼的道:“一別數月未見,劉姐姐怎麼把自己糟蹋成如此模樣?”
劉玉清手輕輕一抖,極為羞愧的道:“是姐姐沒用,連個貼身的丫鬟都保護不了!”
鍾紫苑嘆了一口氣,道:“劉姐姐,你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又怎麼去保護身邊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