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維爾福走出了法庭,他坐上了來時的馬車,他爬了上去,馬車如風般奔跑起來,躲避着這悲劇色彩的噩夢。
他靈魂的深處想到了上帝,——“上帝呀!”他獃獃地說,其實他並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上帝呀!上帝呀!”在這將臨的災禍後面,他看見上帝。
馬車急速地行駛着。在車墊上不停地晃動着的維爾福覺察背後有一樣東西頂住他。他伸手去拿開那樣東西,那原來是維爾福夫人在車子裏的一把扇子。這把扇子象黑暗中的閃電那樣喚起他的回憶。
“噢!愛蘿綺絲!”他喊道,象是一塊燒紅的鐵在烙他的心一樣。在過去這一小時內,他只想到他自己的罪惡。現在,另一個可怕的東西突然呈現在頭腦里。他的妻子!他曾以一個鐵面無私的法官的身份對待她,讓她死!
她,一個無力抵抗法律的可憐的弱女子,——她這時也許正在那兒準備死!自從她被宣判有罪以來,已過去一個鐘頭了。
在這個時候,她無疑地正在回憶她所犯的種種罪行,她也許正在要求饒恕她的罪行,或許她在寫信給他丈夫,求她那道德高尚的丈夫饒恕她,維爾福又慘痛和絕望地□□了一聲。
維爾福自言自語,“上帝啊!斷頭台也在等着我呢!是的,我們將遠走高飛,我將向她承認一切,我將天天告訴她,我也犯罪!噢,真是老虎和赤練蛇的結合!她不能死,不能死!”於是維爾福猛力打開車廂前面的窗口。“快點!快點!”
他喊道,馬被趕得驚恐萬分,飛一般地跑回家去。
“是的,是的,”在途中,維爾福反覆念叨,“是的,那個女人不能死,應該讓她懺悔,撫養我的兒子,我那可憐的孩子,在我不幸的家裏,除了那生命力特別頑強的老人以外,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她愛這孩子,她是為他才變成一個罪人的。一個母親只要還愛她的孩子,她的心就不會壞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她會懺悔的。誰都不會知道她犯過罪,那些罪惡是在我的家裏發生的,雖然現在大家已經懷疑,但過些時候就會忘記,如果還有仇人記得,唉,上帝來懲罰我吧!我再多加兩三重罪也沒什麼關係?我的妻子可以帶着孩子和珠寶逃走。”於是檢察官覺得他的呼吸也比較暢通了。
法庭上的人因為太過吃驚而怔住了好久,最後他們都散去了,他們迫不及待的要找人去訴說自己心裏的疑惑驚訝或者嘲諷和幸災樂禍。誰也沒有注意到法庭上有兩個人在維爾福離開后也緊跟着他離開了,他們的馬車甚至和維爾福的馬車并行,而且都是同一個方向——維爾福的家。
基督山走下了馬車,那個癱瘓的老人在自己的院子裏睡覺,他好像一無所察,又好像什麼都知曉了,他閉着眼睛躺在自己的椅子上。當基督山伯爵走進去的時候他也沒有睜開眼睛。基督山走上了樓梯,他看見維爾福躺在樓梯口,悲痛欲絕。維爾福已不再是那個精明近於深謀遠慮的上層人物了,現在他是一隻受傷將死的老虎,他的牙齒已被最後的痛苦磨碎了。
“你在這兒,閣下!”他嘆道。
維爾福轉過頭,看着他。
“你今天來做什麼?”
“我來告訴你:你的債已經償還得夠了,從此刻起,我將祈禱上帝象我一樣的寬恕你。”
“上帝呀!”維爾福神情慌張的喊道,“你到底是誰?!你是基督山伯爵,不,你到底和我有什麼仇怨啊!”
“我是誰?檢察官閣下,再仔細想一想。”基督山說,“你是在馬賽第一次聽到我的聲音的,在二十三年以前,你與聖梅朗小姐舉行婚禮的那一天。好好想一想吧。”
維爾福抱着頭,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一切悲劇都是怎樣發生的,他幸福美滿的家庭為什麼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幾具屍體!上帝啊!這一切的一切都怎樣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的。
“你是誰,那麼你是誰?”
“我是被你埋在伊夫堡黑牢裏的一個可憐的人的陰魂。那個陰魂終於已從他的墳墓里爬了出來,上帝賜他一個基督山的面具,給他許多金珠寶貝,使你直到今天才能認出他。”
“啊!我認出你了!我認出你了!”檢察官喊道,“你是——”
“我是愛德蒙唐太斯!”
“你是愛德蒙唐太斯!”維爾福抓住伯爵的手腕喊道,“那麼到這兒來。”於是他拉着基督山往樓上走。伯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他的心裏也料到發生了某種新的災難。
“看吧,愛德蒙唐太斯!”他指着他妻子和孩子的屍體說,“看!你的仇報了嗎?”
基督山看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他把報復的權利用得過了頭,他已沒有權利說“上帝助我,上帝與我同在。”那句話了。
他帶着一種無法形容的悲哀的表情撲到那孩子的屍體上,撥開他的眼睛,摸一摸他的脈搏,然後抱着他衝進瓦朗蒂娜的房間,把門關上了。“我的孩子!”維爾福喊道,“他搶走了我的孩子!噢,你這壞蛋,你不得好死!”他想去追基督山,但象是在做夢一樣,他的腳一步也動不得。接着,他大叫一聲,爆發出一陣大笑,衝下樓梯去了。
房間裏的基督山正在調配着一些藥水,他能救活愛德華的,瓦朗蒂娜的房間裏有他留下來的解毒水。
可是愛德華已經毫無呼吸了,基督山面色陰沉地緊張地給他灌些藥水,可是毫無作用。
愛德華永遠的死去了!
基督山的頭突然很痛,他突然懷疑起自己了,自己真的是上帝派來的復仇死者嗎?可是這個無辜的孩子難道也是該死的嗎?
一刻鐘以後,瓦朗蒂娜的房間門開了,基督山走出來。他的眼光遲鈍,臉上毫無血色,他那表情一向寧靜高貴的臉由於悲哀而神色大變,他的臂彎里抱着那個已經無法起死回生的孩子。他單腿跪下,虔敬地把他放在他母親的旁邊,然後他走出房間。
基督山一向高昂着的頭低下了,他尋找着維爾福的身影,在樓梯上遇到一個僕人,“維爾福先生在哪兒?”他問僕人。
那個僕人沒吭聲,指了指花園。
基督山走下樓梯,向僕人所指的那個方向走過去,看見維爾福被他的僕人圍在中間,他的手裏拿着一把鏟子,正在瘋狂地挖着泥土。“這兒沒有!”
他喊道,“沒有,這裏也沒有,我的兒子!”於是他再向前面走幾步,重新再挖。
基督山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閣下,你的確失去了一個兒子,但是——”
維爾福打斷他的話,他聽不懂,也根本聽不到。“噢,我會找到他的!”他喊道,“你們都哄我,說他不在這兒,我會找到他的,一定得找下去!”
他瘋了!
維爾福瘋了!
基督山看着瘋狂的維爾福,想着樓上的兩具屍體,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復仇的意義,他這難道算是正義的嗎?那孩子是無辜的!
僕人們都來勸阻維爾福,可是他誰也不理睬,一直瘋狂地挖着泥土,大喊着我的兒子!基督山不自覺地後退幾步,他覺得這昏沉陰暗的陽光很刺眼,他的眼睛深疼,他轉過身一直跑出了維爾福的家!
林科在馬車上等着他,看着基督山陰沉憂鬱的臉色,就明白一定有事情發生了,這不是報仇成功后的喜悅,而是帶着無法言喻的內疚和歉意。
他張了張口,想問點什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瘋了,”基督山說,“維爾福夫人和孩子死了。”
林科呼吸一窒,沉默了半響,“天意弄人。”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基督山問得有些艱難。
林科伸出雙手,捧住基督山的臉,神色執拗,語氣堅定,“沒有。你沒有做錯!”
這句話神奇的讓基督山平靜下來。他把頭埋在了林科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我一定會救回瓦朗蒂娜的。”
馬車很快就回到了歐特伊別墅,馬西米蘭正在那裏等着他們。
馬西米蘭已經生無可戀,他活着只是為了不讓他的妹妹傷心,為了不讓他的朋友難過。他恨不得追隨他心愛的人一同離去。
基督山一走下馬車,馬西米蘭就沖了過來,他已經得知了整個事件,“他還好嗎?那老人還好嗎?”
基督山沒有說話,林科回答他,“老人很平靜,維爾福檢察官瘋了。”
“上帝啊!”馬西米蘭抱住了頭,□□道,“我可憐的瓦朗蒂娜,她的親人都遭受了厄運。上帝怎麼忍心如此對待這個可愛的姑娘。”
基督山這時候對他說,“馬西米蘭,你跟我到書房,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馬西米蘭驚奇地問,“什麼事情?”
基督山伯爵已經走進了房間,林科對馬西米蘭說,“也許能解決你的悲傷,去吧。”
馬西米蘭像幽魂一樣,跟着林科走進了書房。
林科想着,也許他們很快就會離開巴黎了,離開這個噩夢又令人厭惡的地方,回到他們的溫暖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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