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懷孕?」辛品萱驚呼,「可是我沒有孕吐啊!」算算時間,她的月經好像快兩個月沒來,難道是在台灣……
「對啊,漢斯,她上回懷着子禮和子儀時,每天吐得花容失色,這次毫無徵狀。」
「孕吐除了和體質有關以外,孕婦的心情也有很大的影響。如果她有事情忙,多少可以轉移注意力,或者心情保持愉悅,也有相同的效果。當然,所謂的忙不是指床笫間,你最好克制自己一點,以免傷了孩子。」漢斯邊說,邊指示護士幫她量體溫。
「懷孕的人體溫通常會升高,妳要更注意身體的保暖。」
「懷孕!」老天!她從沒想過再生,十年前生小禮和小儀時,她承受不了自然產的折磨,最後在力氣用盡時,轉為剖腹,她以為這輩子怕死了生孩子,可是,怎麼聽見懷孕時的剎那,不是害怕和恐懼,而是滿滿的喜悅。
辛品萱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沒有注意到紀哲平和漢斯的談話。
「這只是我初步懷疑,最好還是安排她上醫院做詳細的檢查。」說完,漢斯帶着護士離開。
紀哲平送走了漢斯,回到辛品萱的身邊,發現她仍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妳在想什麼?」他扳着她的臉蛋,讓她注意着自己。「有話,我要妳說出來,別悶在心裏。」
「我們要這個孩子嗎?」
「妳這是什麼意思?」冷着臉,他幾乎屏息。難道她心中的怨還沒有平息嗎?
「我不要剛出生的孩子就冒着未來沒有爸爸的危險。」她慌了!原本的喜悅在細想后,變成負擔。這孩子怎麼會來得不巧?她本來就計畫好了啊!如果他有三長兩短,小儀和小禮都這麼大,加上凱文的照料,她可以安心,但是現在又蹦出一個新生命,她怎麼捨得呢?
難道要一家三口到另一個世界團圓嗎?
停!辛品萱,現在不管妳腦袋瓜子裏在胡思亂想什麼,都馬上停下來。
「他不會沒有爸爸。」緊緊的圈住她,他將手覆在她的肚子上卻輕輕的。
辛品萱將白皙的手迭在他的手上,「我怕你騙人。」
「妳想要怎麼樣的保證?」
「你接受醫生治療,我就相信。」
「如果失敗呢?」
「我絕對不離不棄。」
「不,我要妳承諾,手術前,我們要再結婚。」
「好,可是只要公證,簡單的儀式就好。」
「為什麼?」他不滿。
「你身體的狀況不定,我不希望你太累,等你手術結束,要辦什麼中西式合併還是要多盛大,我都可以讓你作主。」
紀哲平心裏一甜,這種感覺彷佛又回到曾經。他明白自己的眷戀越來越深,這水掐成的人兒在他懷中,漸漸變成一陣暖流,將他烘得整個人都帶着幸福的味道。
「你把我抱太緊了。」辛品萱略微掙扎。
「我好愛妳。」他輕聲在她耳邊軟語。
他……他說了!怎麼可以,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你說什麼?」
「我好愛妳。」紀哲平輕吻她的額,還有太陽穴。
「你從來沒說過!」她哽着聲。
「我以為妳知道,凱文那個大嘴巴沒說過嗎?」
「這不一樣!你知道人家等多久了嗎?人家一直安慰自己,你沒有說只是因為害羞,可是……」她的淚水成串的滑落,「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突然,人家沒有……還沒有心理準備。」
「好、好!那我收回,等妳有心理準備再說。」輕拍她的背,他軟聲哄着。
辛品萱淚珠掉得更起勁,「怎麼……你怎麼可以說收回就收……那你剛剛說愛是……隨口說說嘛!」
「我當然是深思熟慮才說!老天!妳別哭。」紀哲平有點手忙腳亂,捉起衣衫的一角幫她拭淚。
「你好……討厭……人家不想哭……可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
或許是孕婦的多愁善感發作,但看他慌忙的模樣,辛品萱決定好好享受。
窸窣的聲音將她由睡夢中驚醒,辛品萱下意識的往左側一偎。
涼的,這顯示人已經離開被窩一段時間了。
她瞬間清醒,在記憶深處,這樣的場景似乎曾經出現過。忐忑不安,她索性下床,推開房門,順着長廊,她也不明白自己要上哪,或許想找他吧!
只要看見他就會安心點。
她明白自己可能神經緊張,尤其在他病情揭發后,她表面上盡量安然,其實心底的壓力是說不出口。不想造成他的負擔,不想傷到他的自尊,更明白他的考量是她無法了解,所以只能以柔性訴求,總算打動他,讓他有開刀的意願,而在這緊要關頭,她怕突如其來的萬一。
她絕對承受不起!
書房的細縫露出細微的光線,壓低的嗓音是他,刻意只點了落地燈,暈黃的微弱光芒,讓他幾乎被黑暗吞噬。
「漢斯,你知道我的意思。」
漢斯醫生?有什麼事情非要這麼晚和人聯絡,而且還是漢斯。
難道是明天要動的手術有意外?
辛品萱停下推開門的動作,就着小縫,努力想聽清楚他壓低的聲音。
「我希望你安排一位病狀和我一樣的。對,到時他動手術,我也進手術室掩人耳目。我知道有攝影機,家屬可以在手術室外觀看,所以才要你找位和我有同樣病狀的人動手術。只要手術一結束,馬上把我推進恢復室,他再晚二十分鐘出來就好。」
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找一位和他有同樣病症的人?還代替他動手術?難道他想魚目混珠,其實沒有上手術台的打算?辛品萱暗自猜臆。
「對,這個謊已經說了,我就要圓得漂亮,尤其不能讓品萱看出我根本沒事,所以事後住院的檢查你也要小心安排,千萬別讓那些護理人員說溜嘴。」
沒事?他沒事!
「漢斯,你的這個大恩大德,我絕對不會忘記,嗯,雖然我投資了醫院,但是我知道這樣讓你說謊有違你對自己醫德的要求。之後,品萱懷孕,我還需要你幫我多關照……」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辛品萱恍惚的往房間走。
又是騙人!他居然說謊!
老天!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編造這個謊言?而騙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一家團圓?太可笑了!這個答案需要大費周章嗎?或者,當時她以為是偷聽的那晚他說要帶孩子走,也是故意說給她聽?
他的目的呢?難道是小禮,他要留小禮當繼承人,這件事情她知道,可是小禮一直在他身邊啊!
她的心好亂,完全沒有頭緒。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象,那說愛時……他從沒有說過愛,卻突然說了!
難道又是為了孩子嗎?這次是為了肚子裏的這塊肉?
辛品萱爬回床上,陷入軟綿的床榻,彷佛也墜入無邊的黑暗,圍起的迷霧讓她開始茫然。
什麼才是真的?如果連愛都可以虛偽,那麼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她很怕、很慌,如果謎底揭曉,她真的夠勇敢去承受嗎?
不,這一回她得想個方法,她已經不是十年前的辛品萱了。
人說:為母則強,不管紀哲平最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她要堅強,甚至先下手為強。
紀哲平預約要動手術的時間到了,辛品萱眼眶含着淚水,送他到手術室外。
「他會沒事的。」凱文拍拍她的肩膀。
辛品萱揩淚,振作的回他一笑,「是啊!他絕對會沒事。」
「我相信等兩個小傢伙校外教學回來,就可以準備當你們的花童。」
「嗯。」看着等候室的平面電視,穿着綠色手術衣的醫生開始指示護士消毒,現在還看得到他的臉孔。
「凱文,我突然有點渴,你幫我買瓶牛奶回來好嗎?」
「好。」凱文明白辛品萱有孕在身,飲料當然選有營養的喝,更何況紀哲平在進手術室時還千交代、萬叮囑,要小心她的狀況。
「我速去速回。」
「麻煩你了。」
辛品萱待凱文前腳一走,後腳馬上跟着離開。
她不曉得自己可以去哪裏,但她明白只要離開這裏,就可以靜下來好好思考。
紀哲平究竟想要什麼?竟然需要用謊言來達到目的,尤其在商場的呼風喚雨,早養成他自我的性格,太驕傲的人怎麼能容許自己說謊。
她真的只是想找地方讓自己安靜的想一想,或許,她下意識不願意去追根究底,尤其是去探討他,她還是怕吧!
辛品萱迅速離開醫院,摸着手提袋裏一起帶出來的護照。
她其實已經有腹案了。
她想回家,回台灣那個避風港,這次,她選擇心平氣和,沒有十年前的茫然,她甚至留下一封書信,只要確定一個方法可以解決他們之間的複雜,她會再回來。
我知道全部,至少從你開始欺騙我的那段開始,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謊報你的病情,甚至,我慢慢發覺你連帶孩子們回美國都是故意的。越想,我越心慌,我一無所有,不明白你的意圖究竟為何。
難道這又是你的新手段嗎?
以前,你總是笑着答應讓我出去找工作,鼓勵我發展自己的喜好,但是,我一直明白,你總是在暗地裏威脅錄取我的人,如果錄用我將會遭到什麼樣的報復,所以我屢次失敗,當我漸漸喪失信心時,你總以為我會越來越依賴你。
或許,我也有錯,錯在讓你以為我軟弱可欺,讓你以為你做的決定都是我可以欣然接受的。
只是,好不容易我走出一次,重新找回我的自信,這次,我希望好好慎重的考慮。你明白嗎?
明白,卻來得凄涼!紀哲平將信紙折好,放回信封當中。
「她信里寫什麼?」凱文蹙着眉,這件事他難辭其咎,居然看人看丟了,但說穿,他仍不明白,在哲平生死關頭上,她怎麼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她不是愛他嗎?
紀哲平低着頭,將信遞給凱文。
凱文接過信,迅速的打開、閱覽。這……這不會是真的吧!
「你騙人?」
「有煙嗎?」紀哲平抬頭,表情木然。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抽煙!你的病是假的!」這次,他用了肯定句。
紀哲平直視着前方的白牆,「全都是假的。」
「什麼意思?」冷沉着聲,凱文隱忍着怒意。
「我早就知道小儀會去參加數理資優研習營,因為那是我出資,透過蓋斯校長的名義,讓小儀的指導教授可以免費推薦一人前來參加。」
「你怎麼知道教授會推薦小儀?」
「因為有提出限制條件,我早就安排好一切。」
「那你又怎麼可能知道小禮會和小儀交換身分?」
「我是沒有料到,但我在賭,就算小禮沒有和小儀交換身分,只要種下這個伏筆,我相信小禮有一天會問我或問你。」
「到時候你就有借口去找她們?」
紀哲平閉上眼,往後一躺,靠在椅背上,「是。」
「老天,你怎麼能這麼做!那之後的一切呢?」
「全按我的計畫進行,品萱會到美國,我會動手術,手術如預期般順利。然後,我們會結婚,婚後幸福美滿的過日子。」當然,還有一個小寶貝誕生,他一直把那個寶貝的來臨當成一個福兆,只是,現在這一切都變成奢望了。
她不會再回來了!
「你簡直就是自作自受,你應該很清楚品萱當初為什麼要離開你,就是因為你這種獨斷的個性。我一直以為你變了!結果仍然沒有!你究竟要怎麼樣才學得會尊重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