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的憤怒

第一章英雄的憤怒

“卡通、卡通、卡通……”

聽着火車車輪一成不變的撞擊鐵軌的聲音，在晚上十二點鐘，火車即將進入洛陽地境的時候，石躍進終於進入了夢想。為了這次聯合行動，十五天來，最多的一天才能連續休息四個小時，任是石躍進這樣精幹強壯的漢子也實在受不了了，本來可以休息三天再回去交差，出去的時候隊長早就這麼安排好了，可想到即將臨產的妹妹，石躍進還是不得不工作一了結就馬上坐車往家裏趕。

小時候和妹妹相依為命的艱苦生活，還有和林鵬一起的快樂童年，十年的軍中歲月特別是那在老山前線的歲月，退役后當刑警的追捕生涯，面容已不太清晰的父母，最可愛的小妹，林鵬這個最好的朋友和妹夫，不同時期的戰友，特別是那些犧牲的戰友，追捕犯罪分子過程中的一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同事，不斷的湧現在石躍進腦海中。又是那戰火紛飛的南疆，槍林彈雨中的七六二高地，到處都是炮彈的爆炸，一個個的戰友為了祖國獻出了生命，大哥一般的李冠華，到處是硝煙，彈片，鮮血……

“同志，車已經到終點站洛陽了，該下車啦，你，是不舒服么？”感覺肩膀被拍了拍，石躍進終於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發現是個非常清秀的年輕女孩子，穿着凈潔的鐵路制服，彎着腰站在身邊，正關切的看着自己。

“呃，沒事，沒事，我就下車。”在看到自己雙手緊緊的握着那個裝着給未來的小外甥準備的奶粉和奶瓶的小包，感覺到了滿臉的汗水，而車廂中就剩下自己這麼一個，石躍進才明白了這個善良的姑娘為什麼這麼關切，趕緊解釋道：“不好意思，我沒事的，太困了，就睡著了，做夢了而已。”不過老牌偵察兵出身的石躍進還是清晰地看到乘務員胸卡上的標識“洛乘83036、李紅梅”。

在車站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了車站，一抬頭，正看見車站廣場剛裝的新型電子鐘，1986年11月11日，01：15，洛陽這樣的城市，凌晨到郊縣是沒有公交車的。想都沒想，石躍進一手拎着小包，另一手把那個（放公文）小行李箱抗在肩上，大步朝自己的那個小縣城奔去。由於出發前就知道妹妹的臨產期可能在11月中下旬，所以，石躍進還是不斷地加快步伐。

已經28歲的石躍進其實正處在一個非常苦惱時期，只有處於忙碌的工作中是才會覺得安心。本身在部隊自己各方面都做的很好，素質過硬，又在石家莊陸軍學院深造三年，在老山前線立過三次戰功，雖然評功時一些功勞被弄到了別人頭上，但畢竟功勞太多，他還是成為全師有名的戰鬥英雄，正準備繼續發展時卻因和領導關係處理的不好而在部隊大裁軍的大背景下轉業回來從偵察連連長變成了一名普通的刑警。雖然這項工作自己也很用心學習，半年後就得心應手了，抓捕了不少犯罪分子，立功受獎多次，可自己覺得還是喜歡部隊的工作。本來即便如此，能回到老家工作也很滿意的，可是自己最喜歡的和敬佩的朋友，也是自己的妹夫――林鵬，全縣第一個清華大學畢業生竟然畢業分配的時候會到縣裏的高中成了一名普通的高中生物老師，而且在才和小妹結婚半年後竟然會神秘失蹤，讓他感覺到了人生的不如意。

“唉，這一輩子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不順利啊，真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不知是命運早就做好的安排，還是自己太笨，努力不夠啊？”路上，石躍進不斷的思考着，卻沒有得出任何結論。“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後，別的不管了，一定要讓妹妹還有將要出生的外甥在將來過上幸福的生活。為了這個目標，還有為了犧牲的那些戰友的家屬過的更好，一定要干出點成績，再多掙點錢讓那些戰友們的親人也過的幸福點。”

由於心有所屬，再加上自身良好的身體素質，2點40的時候，石躍進穿過了10公里多點的小路終於看到了自家的那個小院，那個處於縣城外圍的偏僻地區的孤零零的小院。

“怎麼，現在妹妹的房間還亮着燈？”石躍進不禁心頭一緊，有股不好的**頭涌了上來。迅速開了大門，剛到院子裏，就聽到妹妹房間裏的雜亂聲音。

“不會是小妹出了什麼事情吧？”想到這裏，石躍進可真是嚇懷了，三步並作兩步，推門進了妹妹住的那個小房間。

房間內的情況讓石躍進大吃一驚，昏暗的四○瓦白熾燈下，小妹正在地上躺着，手抱着腹部，無力地呻吟着，滿頭都是汗水。

“哥，我可能要提前生了，你快點把我送到醫院吧！”看到哥哥進來，石曉霞終於感覺到了依靠和安全，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眼淚終於嘩嘩地流下來了。

這下石躍進終於明白了，妹妹是早產了。想到早產可能的危險性，他立馬發下行李，拿了一床被子，包好妹妹，抱了起來，朝縣婦幼保健站奔去。邊走石躍進邊安慰妹妹，“曉霞，別怕，馬上就到醫院，忍住啊，到了醫院，什麼都好了”。

身高182厘米的石躍進身強體壯，可連日來的勞累，加上旅途疲勞，而懷孕待產身高超過170的小妹體重恐怕是要超過75公斤了，路上，石躍進感到非常的吃力，可又不敢歇息，畢竟不知道小妹到底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石躍進不斷的給自己鼓勵。終於，婦幼保健站門口那盞昏暗的路燈出現在視線力，石躍進忽然感覺有了無盡的力量，步行了10多公里山路后雖然又抱着妹妹走了大概二公里，累的渾身都是汗，可他感覺對妹妹的關愛忽然之情變成了力量突然充斥到了全身的每一條肌肉中去。踏過了那大門口的七八級台階，終於走進了保健站的接待廳。放眼望去，在昏暗的燈光下，左右各一排掉漆的木排椅，然後是走廊，左側透過大窗戶可以隱約看到燈光，窗戶下邊兩個用木板擋着的小窗口，窗口上邊的木板上大紅字一邊寫“值班”，一邊寫“收費”。慢慢地把妹妹放在排椅上，石躍進趕緊去敲那個“值班”的小窗口。

“篤、篤、篤……”

“醫生，醫生……”

邊喊邊敲，好半天都沒反應，心急火燎的石躍進不禁加大了敲擊的力度和叫喊的聲音。

“敲什麼敲，別敲了，聽到了。”

換以前的脾氣早就要蹦起來了，可經過轉業的打擊和在地方工作的一些實際經驗，考慮到妹妹還是要醫院幫忙，本來早就想發火的石躍進還是忍住了，“醫生，我妹妹要生小孩子了，是早產，你能不能快點啊？”

等了大概3分鐘，那個小窗口終於打開了，一個胖乎乎的不知是值班醫生還是護士出現在窗口裏，一隻手穿白大褂一隻手打開了值班室的檔窗口的小木板，懶洋洋地開口了，“吵什麼吵啊，什麼事？這麼晚了，讓不讓人休息了？”白胖的臉上滿是不樂意。

“醫生，我妹妹可能要早產了，你趕快給看看啊？”

“早產？你們早幹什麼了，怎麼不早點住院？”

“不好意思，醫生，我出差剛剛才回來，家裏沒人……”石躍進趕忙解釋到。

不等石躍進解釋完，“好了，別說了，真煩人，我馬上就通知值班醫生和護士，交200元押金，交完我就叫醫生，給你妹妹看看，唉，這麼冷的天，半夜說不定還要做手術，煩死了”值班的立馬打斷了石躍進的解釋，而是用手背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敲了幾下，做出要收錢的手勢。

“好的，好的，”石躍進趕緊掏錢，可手從口袋出來他可就傻了，口袋裏出來這些天的車票發票，就剩下五張大團結和十來塊錢的零票子了。愣了一下，只好回頭說好話了，“醫生，我們來的太匆忙，就帶了60塊錢啊，你們能不能先派醫生看看我妹妹的情況，我馬上回家拿錢去？”

“沒錢，沒錢來醫院幹什麼？不知道看病要花錢么？真是的，我們的規矩是先交押金后住院看病的。那你回去拿錢吧，等你的錢拿來了再給你妹妹看吧！”

“醫生，你就方便一下吧，我看我妹妹恐怕是馬上就要生了，你能不能先讓醫生來給看着，我馬上就回去取錢，我們住的離這裏很近的，我保證二十分鐘就把錢拿來。”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煩啊，跟你說了，我們的規定是不能改的，你別在這裏耗着了，耗着我們也不管的。”說著，胖乎乎的值班者拉出要關窗戶的架勢。

石躍進一看就急了，“醫生，我就是縣公安局的，我可以把證件先押在這裏啊，你看能不能先叫醫生啊？我保證馬上就拿錢來的。”說著開始去掏工作證。

值班的欠身伸頭看看了石躍進。出差多日，再加上旅途勞累，臟舊的土灰色便裝，頭髮鬍子雜亂，黑黑的臉色上也滿是疲憊的石躍進形象怎麼看也是個真正的農民，只看了一眼，值班的就笑了起來，“哈哈，公安局的，公安局的怎麼了，公安局的看病就不用掏錢了么？還想拿公安局的嚇唬我，告訴你，我哥哥就是公安局刑警隊副隊長，我告訴你，我最多等你半個鐘頭，晚了，拿錢我們也不管了。”說著哐的一聲拿模板擋上了值班室的小窗口。

石躍進這下也沒招了，低頭看看排椅上的妹妹，好像渾身都在一陣一陣的在抖動。“曉霞，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回去拿錢來。”

“哥，你快點啊，我覺得快堅持不住了。”滿臉通紅，渾身汗水的石曉霞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

看到妹妹的情況，石躍進不禁心如刀絞，可又能有什麼辦法啊？彎腰用被子把妹妹蓋好，說了句，“小妹，堅持住啊，我一會兒就回來，醫生馬上就來了。”轉身快步出了保健站，朝家裏奔去。

出了保健站，石躍進忽然感到腰酸背痛，想想，也正常，除了在火車上迷糊的一個鐘頭左右的時間，大概有20多個小時沒休息了，而且在車上顛簸的十來個小時后，就是又連夜趕了10多公里的山路，又抱着妹妹走了近2公里到醫院，說不累是不可能的。石躍進的步伐終於慢了下來，等到家，匆匆忙忙地找到錢，下意識地一看錶，3：32，石躍進不禁下了一跳，一個人走回來竟然差點比抱着妹妹送醫院還要慢了，想到妹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忽然感覺有一股親切的意識流進了身體的每一個肌肉細胞，忽然間，困意，疲憊都不知道到了哪裏去，只感到全身充滿的無盡的力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石躍進抖擻精神，再次快步朝保健站奔去。

奇怪的是，石躍進居然能感覺的到心臟的真切跳動，感覺得到呼呼的北風的陣陣含意，甚至是體內不知是血液還是能量的流動，還有一股更奇異的東西從腦袋的中央慢慢地流向全身，特別是流向腿部的肌肉。竟然能真切地記得自己走的每一步，腦海中竟然能浮現出一條標向婦幼保健站的最佳路徑。

“……1965、1966”步子的數據不停地延續着，“真奇怪，居然能記得走了多少步？自己並沒有特意去數數啊？”帶着一絲驚異，石躍進終於看到了保健站門口的那盞燈。低頭看錶，“3：39”，“怎麼可能，7分鐘就走回來了，太快了點吧？！”雖然感到奇怪，但石躍進沒心思去想到底是什麼原因自己竟然能走的這麼快，其實他如果仔細思考的話就會發現，正常人2公里步行一般需要大概15－20分鐘時間，他深度疲勞情況下走路的速度已經可以超過絕大多數人跑步的速度了。可石躍進現在關心的只是妹妹的安危，哪裏有心情去想自己的神奇表現，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大門時，心裏還是不住地在祈禱老天爺保佑妹妹平安。

推門的同時，居然有一股奇怪的聲音，竟然像是嬰兒的哭聲。門開了，外邊的北風也隨着吹進了婦幼保健站的門廳，自然，石躍進的目光首先是去看那被自己放置在排椅上的小妹石曉霞。

可當他看到門廳內的情況不禁一手扶着門呆在了門口，小妹和被子全都在排椅邊的地板上，被子的一部分和一些地面上都是鮮紅的血液，小妹一動不動，而在被子上一個渾身帶着鮮血的髒兮兮的小嬰兒正在無力的蠕動着，還伴隨着低低的無力的嬰兒哭泣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為什麼啊？”

無助，無奈，悲憤，種種感覺一股腦在石躍進的大腦中奔騰着，雖然只是獃滯了不到一分鐘，但石躍進卻覺得過了很長的時間。大腦中瞬間不知浮現了多少曾經的經歷，也不知轉過了多少的**頭，但最終都變成了一個感覺－－憤怒，而且這種感覺從大腦出發，流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而且感覺的源頭好像是在更加猛烈地持續湧出更多的怒意。放開了手扶的大門，在門晃動帶來的不停的吱呀聲中，石躍進來到小妹身邊單腿跪了下來。小妹已經沒有了心跳，呼吸，體溫也已經下降了很多。

“曉霞！曉霞！”可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小妹已經走了，唯一的親人已經走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我還活着幹什麼啊，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啊？”石躍進不停在問這着自己，想在部隊建功立業，結果轉業了，最好的兒時夥伴，最好的朋友，自己的妹夫不知道到底到哪裏去了，而唯一的親人，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生活的中心的天真可愛善良的妹妹，今天，就在自己的面前，走了，永遠低走了，一連串的打擊，石躍進忽然感到莫名的憤怒一下子都在大腦中如激流般衝擊着，直到這憤怒的激流流遍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當石躍進的注意力從小妹身上轉移過來時，那個嬰兒，也慢慢的不動了，用手一摸，溫度也很低了，慢慢的也感覺不到了心跳和呼吸，雖然不知道妹妹用什麼方法弄斷了臍帶，但看來在沒有醫生而且又早產的情況下，小孩已經基本上斷定要夭折。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上天和命運為什麼如此的不公啊？

“命運的不平等算什麼，我要自己來追求我的平等”，瞬間，在憤怒控制下的石躍進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不論命運怎麼安排，都要自己來做主。對於那些生命中遇到的惡人，躲避是沒有用的，要努力的抗爭！對，就是要抗爭！抗爭到底！！！”

首先進入石躍進腦海的就是那個剛才值班的不知是護士還是醫生那讓人一看就厭惡的嘴臉，還有她那刺耳的帶着嘲諷的聲音。

“就是這些狗屁醫生和護士，就是這狗屁醫院害了小妹。”

“曉霞，你看哥哥怎麼幫你報仇，你等着看啊”鄭重地對已逝去的小妹說過這句話后，石躍進騰地站了起來，大步朝值班藥房門走去。既然小妹和小外甥都已經不在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本來就脾氣倔強的石躍進已經無所顧忌了，用鮮血來給小妹報仇的**頭完全控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