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府
沈霜照極為討厭他人用一副通情達理的口氣說出實則讓人為難的話,若是這樣,自己真是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有。就比如現在——她攏起眉頭,捏着酒杯的手指暗自用力了幾分:“洛姑娘來者是客,能陪你在這城裏四處轉轉,我又怎會覺得麻煩?”
話雖是這麼客客氣氣地說了,可沈霜照那雙眼睛卻是誠實得很,勉強與不樂意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展現在眼裏。
洛期豈會看不出來?她專心致志地盯着沈霜照黑溜溜的眼珠,只是淡淡地勾勒出一抹笑:“那明日有勞沈姑娘了。”嬌小的洛期微微欠身,而後悠然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沈霜照心事重重地坐下,惦念着陸清容囑咐過她的話,加之大殿比較喧嘩,她的腦門突突地疼了起來。她皺緊眉,單手撐着額角。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你雖有心離人家遠遠的,可人家倒是會主動貼上來找你。
回到座位的洛期嘬了一小口杯中的酒液,細細地品嘗着,她目光的焦點全然落在斜對面的沈霜照那裏。沈霜照的那點心不在焉、那點愁眉莫展,她盡數看在眼裏。要的就是你的為難,如今這樣便是最好了。
酒酣耳熱,伴隨着絢麗的歌舞表演,晚宴越發地熱鬧。沈霜照一個人不知不覺喝了好些酒,雙頰染上几絲緋紅,原本清明的眼眸更是霧氣騰騰,迷離朦朧。她伏在略顯低矮的桌上,暈暈乎乎地閉着眼睛想念陸清容。
距離上次相見已過去好幾日了,陸清容這時候應是回沙海城了吧。她可有好好吃飯睡覺,可有好好為傷口換藥,又可有……可有日日思念自己?想到後來,沈霜照的臉又紅了三分,思及心愛的人,嘴角的笑意是怎麼都掩不住的。
殿內喧鬧一片,她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洛期看着她,對她的那絲笑意猜出了幾分緣由。陸清容……洛期扯了扯嘴角,其中的意味不明。
終於挨到晚宴結束,此時的沈霜照已然醉得站不穩了。唐夢璇扶着她還沒一會兒,她就纏着唐夢璇抱。唐夢璇被她折騰得苦不堪言,她哪裏抱得動沈霜照這麼個大姑娘?無奈之下,她只好望向身旁的桑榆,可憐兮兮地向她求救。桑榆悶聲不吭,兩人僵了好一會兒她才極為不情願地走過去,同唐夢璇一起扶住沈霜照。
“怎麼醉成這樣?你們快送她回去休息。”沈婉蓉憂心地看着醉醺醺的沈霜照,今晚不知她為何喝多了。
沈霜照紅着臉,若非身旁有兩個師姐攙扶着,怕是早就癱到地上去了。洛期踱步而來,淺笑道:“沈姑娘醉成這樣,明天可莫要失約才好。”
沈婉蓉淡然回道:“洛姑娘莫要擔心。霜兒若是不能陪你,桑榆和夢璇也能做你遊覽的領路人。”
洛期轉身走到洛驥身側,話語似乎有些不客氣:“可我只要沈姑娘作陪。”
就這麼一句話便讓沈婉蓉斷了與她繼續說下去的興緻,但面上又不能戳破,只好硬邦邦地說:“但願霜兒明日醒得早些才好。”
洛期頷首,淡淡的笑意算是對她的回應。
桑榆和唐夢璇對洛期的印象本就不好,聽她這麼說心裏更是不舒服。礙於場面,她們都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幾人作別後,沈婉蓉回了寢殿。
“已經很晚了,城主還不歇下嗎?”若蝶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問道。
沈婉蓉撐着額角,今日雖然勞頓,她卻絲毫唯有困意:“要操心的事太多,我哪裏能安然入睡?”
此時雪青端了杯水過來:“城主可是為霜兒的事操心?”
沈婉蓉望着杯中倒映着的燭火,輕嘆一聲:“為她,我倒是擔心慣了。如今讓我不安的是其他事。據說陸遠征前幾日一直在青城,加之他女兒與霜兒的事,我怕他與趙越瑤勾結,意圖對我城……”後面的話她沒有說下去,僅是試想一下就頗為堵心。
若蝶:“所以城主才會與碧海城的宗主見面?”
“青城與沙海若是聯合起來對付我們,我肯定是招架不住。若是碧海城能與我們結盟,真要打起來了,這勝算的可能便會大很多。”幾城相安無事了十餘年,可隨着幾方勢力的不斷變化,這種安逸遲早有一日會被打破。沈婉蓉站起身,若是真的發生那樣的事,那到時候——她能依靠的人一個都沒有。
雪青蹙眉,她也有濃濃的擔憂:“城主,我看那碧海城的洛宗主似乎難當大任,你說要與他商談事情,真的靠得住嗎?”
沈婉蓉:“靠不住也要談。畢竟碧海城在海上,某些物產資源極為缺乏,可若是有了水瀾城這樣陸地河流借力,他們的勢力勢必增長得很快。洛驥是否願意與我們結盟,取決於能從我們這裏得到的好處有多少。若是談不攏,最壞的結果並非是碧海城不與我們結盟,而是他們倒戈與趙越瑤等人聯合起來吞併水瀾城。”那便真是糟了。
外面月色如洗,到了這個時辰因為天寒,殿外枯樹葉上的露水凝結得頗為厲害,就連主殿裏也冷了不少。沈婉蓉拿起杯子:“外界傳聞碧海城真正的掌權者是洛期,你們怎麼看?”
雪青一向比較有見地,她道:“今日初見,我見她長得一副稚嫩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掌控碧海城的人。可是觀察她言行久了,倒給人一種妖異陰鷙的感覺,不同於陸清容光明正大的妖媚,她……”雪青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洛期,又道,“若傳聞是真的,那她這樣的人,恐怕是難以對付。”
沈婉蓉同意她的看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洛期的城府怕是極深。”
“那明日霜兒……”若蝶搭腔,“真的要讓她去嗎?”
“我倒也是覺得奇怪了,這些個年輕姑娘,怎麼都愛與霜兒扯上關係?”沈婉蓉飲盡杯子裏的水,“陸清容,凌煙,景箏,彩兒……如今連剛到水瀾城的洛期都點名要霜兒作陪,她可真有這般受人喜歡?”她坐下,將杯子頓在桌上。沈霜照越大,招惹的姑娘倒是越來越多了。
雪青逕自笑道:“霜兒單純,平日雖是有些冷冰冰的,卻是可愛得緊。她既不像夢璇那樣咋胡,又不若桑榆那般嚴肅凌厲。稍稍與她親近些,她便對人掏心掏肺。自小她接觸的就是女子居多,自然對她有好感的姑娘也就多了。城主不必為此擔憂,洛期再陰狠,霜兒不去惹惱她,她也犯不着為難霜兒。”
沈婉蓉閉眼揉了揉鼻樑:“明日你派人早些去清霜殿喊霜兒起床,莫要在洛期那裏落了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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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一夜的醉酒,沈霜照被侍女喚醒的時候感到一陣頭腦疼痛,昏昏沉沉地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下床。她用手掌按了按太陽穴,昨夜滿心想着陸清容,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肚,不知不覺竟然醉了。
“沈姑娘,城主讓我轉告你,莫要忘了今日要陪洛姑娘游城。”
沈霜照喝了一大口茶解渴,才恍然想起昨夜晚宴上的事。雖然她並不願意與洛期待在一起,但考慮到兩城的關係,她也只能硬着頭皮去了。
沈霜照急忙穿好了衣衫,梳洗后便向行宮趕去。還未走到行宮門口,就見有人站在不遠處。沈霜照眯起眼看了看,那人是洛期。
洛期換下華服,穿了件普通官家小姐的衣衫。沈霜照看了她一眼,倒覺得洛期年紀越發地小了。“昨夜見你醉酒,我還說興許今日你不能來了,未曾想到你赴約倒是挺及時的。”洛期一步步向沈霜照走來。
沈霜照刻意側着身子,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它處,話說得很生疏:“答應過的事自然會做到。洛姑娘,我們走吧。”
洛期跟在她身後,幽然看着她的背影。
兩人一路無言出了城,到了街上,幾個便衣護衛分散在不遠處保護她們的安全。沈霜照謹記陸清容的話,離洛期遠一點。她本就話少,現在更是沉默得緊。
洛期與她並肩同行,悠閑地停停走走,在攤子前拿起那些小玩意兒摸摸看看,漫不經心地說:“你與陸清容交好,可我看你這般少言,真不知她是如何愛上你的。”
沈霜照隨她停步,本不想回答的,但提起陸清容她就難以遏制心緒:“話少也許並非吸引人,但啰里啰嗦問長問短的人卻勢必會惹她厭惡。”
她的話有反諷洛期的嫌疑,洛期也聽得出其中的意味,但並未揪着不放,掃了她一眼后又繼續走向其他攤販處。沈霜照不聲不響地跟着她,路過買糖畫處時,洛期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老闆畫糖畫看了好久。
那老闆見她如此專註地看了這麼久,又見她面容幼稚,便對一旁沈霜照說:“這位姑娘可要糖畫?你的妹妹好像很喜歡。”
聞言,沈霜照睜圓了眼睛:“妹妹?”
“是啊,你身旁這麼姑娘年紀尚小,又看我做糖畫做了這麼久,恐是喜歡得緊,姑娘難道不考慮給她買一個嗎?”洛期不光長着一張娃娃臉,就連身形也是十五六歲少女的體態,這很容易讓人誤識她的年紀。
沈霜照垂眸望向洛期,似乎徵求她的意見。洛期眼睛眨了眨也望向她,明媚的雙眼裏是滿眼的純真,聲音更是甜膩:“姐姐給我買一個可好?”
沈霜照在心裏冷淡地笑了一下,戲倒是演得不錯。想歸想,她還是掏出了幾個銅錢:“老闆,我要一個。”
“姑娘要何圖案?”
沈霜照側目凝視着洛期:“‘妹妹’說了算。”
洛期莞爾,拿出一個錦囊,指着上面水龍的圖騰對老闆說:“這條龍。”
老闆哪裏識得這是碧海城的圖騰,稍微看了看就開始做糖畫了。沈霜照拉住洛期的胳膊,洛期抬眼瞧她:“怎麼了?”
沈霜照欲言又止,陸清容讓她離洛期遠一點。思及此,她急忙鬆手不再說話。
洛期蹙眉打量了她好久,試圖從她臉上讀出些心思。沈霜照恨不得離她十萬八千里遠,若是沒猜錯,定是陸清容告誡過她不要與自己走得太近。洛期揚唇,陸清容啊,你不在沈霜照身邊,事事豈能由你一人說了算?
不一會兒,老闆便將薄薄的水龍糖畫交到了洛期手上。洛期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了好久:“給你。”
沈霜照看着她遞過來的糖畫,頓時有些驚訝:“給我做什麼?”
“都說了是給‘妹妹’的,你這位小妹妹難道就不想要這麼精緻的糖畫嗎?”洛期笑問。
她有些稚氣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沈霜照着實捉摸不透眼前這個人。明明是城府極深的人,卻長着那麼無害的一張臉,這種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妹妹,你要不要?”洛期見她不說話,又問了一遍。
若是不收下,這人怕是要和自己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了。沈霜照接過糖畫,看着上面盤踞着的水龍,只覺得莫名的熟悉。街上車水馬龍,她捏着竹籤,小心翼翼地護着糖畫。
“這麼喜歡糖的你,怎麼都不吃一口?”兩人繼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盪,洛期笑意了了,好不悠哉。
沈霜照說:“誰與你說我喜歡吃糖?”
洛期:“姑娘家大多是喜歡甘甜的味道,我猜你也不例外。”這話說完,洛期等了許久都未等到對方的回答。她駐足回首,才發現沈霜照沒跟上來,倒是在另一個攤子處磨蹭。洛期就這麼站在原地等她,而後看着她拿着撥浪鼓走過來。
沈霜照將撥浪鼓塞到她手中,將她方才的話改了改還與她:“幼稚的人大多是喜歡孩子的玩具,我猜你也不例外。”
洛期玩味,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東西,撥浪鼓“咚咚”響了兩聲。她揚眉,眉間暈染開笑意,那人可比這撥浪鼓好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