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書生意氣

十三、書生意氣

天氣漸冷,凌雲頂上的林琳和秋月知道山下發生了意外,卻不能下去。

從小石頭沒來開始,已經兩個月了。秋月下去過一次,凌雲頂下真有一群狼,那頭每天來喝酒的巨狼是它們的首領,看到秋月就一通圍攻,嚇的小丫頭再不提逃跑的事了。

好在無花酒館的石老闆在兩個小丫頭斷糧的第二天上到凌雲頂,說是小石頭生病不能來,這一段就由他來送酒送吃喝。

林琳喝了一個多月的酒,對酒味漸漸敏感,對石老闆送來的酒,怎麼品嘗都沒有小石頭的酒好喝,其中少了很多特有的味道,究竟是什麼卻說不出來。

那些野獸們感覺就更明顯,剛開始的幾天都拒絕喝,在凌雲頂上號叫跳躍,還好沒對兩個少女撒野。

林琳平時在小石頭練酒時打打下手,她也是有心人,對這些獸類平時喝的酒熟悉些;就用石老實送來的酒加上草藥浸泡后,給野獸們喝。

野獸終究是野獸,後來也就湊合著喝起林琳胡亂配置的藥酒,只是那幾隻鳥再不來了。

山中的猴子們也來過幾次,兩個小丫頭雖有一身武藝,對付猴子一樣不在行。

酒被搶走幾壇,卻立即被白背猴王摔過來,一時間,群猴爭向效仿,把個凌雲頂扔滿了堅果樹枝之類的東西。

鬧也沒辦法,小石頭每次練酒林琳都在看,卻看不出什麼門道;那小子說是不瞞,前面的符咒也被林琳學了個七成,心法卻半點不會,最要緊的是那最後一道綠光,林琳怎麼也不明白小石頭是怎麼弄出來的。

第一場雪下來時,石老闆捎來了一包冬衣和林家的信。

看了家書,林琳痛哭一陣,思鄉之情被勾起來。雖然林琳的母親不是林府正房夫人,父親對她這個女兒也不冷不熱,但家總是家。

那天下午,最驕傲的蒼鷹飛來了,腳上纏着一個竹筒。

秋月打開竹筒,裏面是個小葫蘆,還有一封信。林琳拆開信,正是小石頭那熟悉的筆記,看到小石頭的信,林琳又哭了一回,後來就被小石頭的信逗樂了。

信上寫道:丫鬟姐姐,是不是想主人小弟了,我也想你們;現在還不能起床,暫時就互相想着吧。葫蘆里不是酒,是酒精,練酒時,在每個罈子裏滴九滴就好了,不能多也不能少。切記,千萬不能讓石老實知道你們有酒精,他八成會騙你們說是毒藥,他最想要這東西了。仙人洞裏有妖怪,千萬不要進去,會吃人的,最喜歡吃漂亮的丫鬟,晚上睡覺千萬注意點。對面的白猴子來找你們麻煩沒?告訴它,不要太得意,石頭回去就收拾它。還有秋月丫頭,現在也開始喝酒了吧?在山頂上冷,最好把酒溫熱了喝,那個丹爐可以用來煮酒。勸秋月也喝點酒,她再不聽我的話,回去也收拾她。還有一點是最重要的,加過酒精的酒一定要在七天內喝完,過了七天就要再加。最後,代我問山大王好,代我問灰灰好(那隻狼),代我問花花好(那隻豹子)。

林琳這才想到:石老實每三天來一次,每次都要進仙人洞去,都是帶進去兩壇酒一包吃的,原以為是給老虎準備的;以前小石頭也常進去,但林琳和秋月都沒注意他帶沒帶東西,這才知道,原來仙人洞裏也有人,石老實可沒什麼功夫,與小石頭一樣,身手利索些罷了。

未知的世界總是神秘的,但那隻可惡的老虎還是不允許林琳進仙人洞,兩個少女以前晚上還很安逸,這一來就睡不安穩了,生怕里真跑出什麼怪物來。

第三個月過去了,小石頭從山裏回到風陵渡。

下午,無花酒館的兩個夥計就進山去了,石老實早早關門,在竹林里小樓內等着。

冬天的竹林最乾淨,雪遮住了竹根,也壓低了竹葉,但是它還是挺直了腰桿,還是一頭翠綠的竹葉,任憑風吹雪雨,寧折不彎。

身邊是前天才送來的玉石盆,有半個床大小,現在已經裝滿了酒,下面還升着火;石老實把手伸進去試着溫度,外面的小夥計在他吩咐下添減柴草,那是昨天才砌好的火龍,用暗火使石盆里酒與體溫一樣,附帶着,房間裏也溫暖起來。

夜已深了,外面還是一片靜寂,看着石盆里金黃的酒液,石老實痴想着三個月來的變故。

雖然表面上與以前一樣,風陵渡卻再不是以前的風陵渡,冷清了許多,冬季出行的人本來就少,沒有小石頭巡街,風陵渡也就少了許多生氣。

老客們都說,無花酒館的酒沒以前好喝,少了許多味道,石老實只能笑着回答:前方在打仗,朝廷為了節省糧食頒佈了禁酒令,關卡多道路就不順暢,好的粟米藥草早已用完,能有這樣的酒就不錯了。

那一夜過後,對面的芙蓉酒樓連夥計帶老闆都失蹤了,只留下兩個陌生人,半月後,碼頭上靠來一艘船,芙蓉酒樓第三次開業;不過石老實已經知道,那是江南林家在風陵渡的聯絡點,做不做生意還在其次。

胡亭長如今長住芙蓉酒樓,四個鐵匠鋪的夥計整天跟着他;他現在成了風陵渡象外界傳遞消息的通道,就是他傳出的一封信,使局勢穩定下來。

石老實不知道信上寫的什麼,王麻子來交代:誰問起那天晚上的事,只說是一群黑衣人與一群灰衣人在這裏打架,後來山上的土匪也來了,整打了一夜,天一亮,街上除了血跡什麼也沒有。

門外響起嘈雜聲,石老實掀開棉門帘,月白斗篷下一雙藍色眼眸凝視着他。

兩個夥計抬一暖轎轉過半月潭邊的怪石,來在門前停好,把一個用厚實的熊皮包裹的棉桶子抱下來。

進到東廂房,石老實連忙把熊皮解開,露出**着的小石頭;他沖石老實笑笑,緩緩被扶進玉石盆,躺下后連頭也沉進去,再浮上來時,蒼白的臉上有了點血色。

石老實心疼的看着他,如今的小石頭太過虛弱,剛才那一笑似乎也用了他很多氣力;在溫酒的養護下,精神才旺盛不少。

石老實吩咐外面的夥計加火,又到牆邊打開壁櫥,拿出一小棕色小壇,拍開泥封,湊到小石頭嘴邊。

清冽的液體散發出濃濃的酒香,一點點被小石頭喝下。

小石頭兩腮漸漸湧起紅暈,涵養一會兒,自己坐起來,雙手在胸前舞動,慢慢閉上雙目,呼吸也平穩下來。

這是高價從外面買來的御酒,價比黃金,石老實總共買到了六壇,無花酒館幾年來的積蓄也用去了大半。

“石先生,這次真的沒辦法了?”

石老實回身看去,卓公主已經解下斗篷,一身便裝既顯示出她的隨和,也是由於關心兒子的原因;以前每次出現,卓公主從未如此裝束。

“會好起來的。”石老實安慰着眼前的玉人,歲月對她是寬容的,光潔的臉上竟沒几絲皺紋。

小石頭究竟會怎麼樣,石老實心裏也沒底,風陵渡南面山中的秘密山谷歷來對他是禁地。

十天前,石老實第一次進去,看到小石頭虛弱不堪的身體,一貫平和的石老實第一次對卓公主發火了。

那次,連薩諾師傅、風陵渡的神醫也被石老實罵了個狗血噴頭;石老實說:小石頭本來揮發酒力過甚引起的虛弱,其中還有些奇怪,他體內卻有股陰寒之氣,如果當時不被呼來提送進山谷,在無花酒館恢復會好很多。

就是因為薩諾巫醫一句話,害苦了小石頭。

石老實仔細詢問了當天的清醒,最後確定小石頭被暗算了,呼來提說:小石頭是看到一個俘虜后昏厥的,那個人只與小石頭對視一眼,當時就死了。

“難道這一眼也能害人?”呼來提不相信,雖然漢人武藝精妙,那一戰最後還是失敗了。

“時間太久了,我不知道,不過現在酒王子的情形很不好,寒已入腑,為什麼我也不明白。卓公主,小石頭還他個孩子,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最不該把孩子泡在葡萄酒里;老薩諾,你根本就不明白酒學,更不明白酒性。你這葡萄酒來自西域,未過絲毫人間煙火,出與坎水,屬陰酒;小石頭元陽之體,生於離火,虛弱的時候需要陽酒滋養,你用陰酒補他,只能越補越弱,這是在害他。”

聽了這句話,老薩諾還不相信,卓公主已經信了八成。

兒子被葡萄酒泡了快三個月,一點起色也沒有,身體反而越來越虛弱。喝下石老實帶來的一罐酒後,馬上就精神許多,眼睛也有了些神采。

卓公主在中原生活了十多年後,還在庄靖王身邊呆了五年,對漢人神奇的陰陽法術知道不少。薩諾巫師號稱神的僕人,一直說那都是邪術;現在,卓公主以為,只要能救兒子的命,什麼邪術都是神術。況且,她對石老實的信任還多些,不然也不會讓小石頭在石老實身邊生活學習了七年。

一個時辰過去,小石頭收功安靜下來,精神又復疲憊,身體卻好了很多,只胸前依舊一塊艷紅,以前那裏是淡綠色的。

夥計們都散去,卓公主看兒子在好轉,精神放鬆些,與石老實在客廳說話。

石老實似有很深的心事,精神一直不集中,想了又想,還是要與卓公主攤牌,再拖下去,石老實也忍不住了。

“雪面淡眉淡花譜,鶯落凡塵舞芳沼;香緣羅袖無塵步,楚楚回眸也勝春。卓公主,這首詩還記得嗎?”

卓公主臉色微紅,十五年前,她的父親吐庫大汗車谷勒被叔叔車谷渾刺殺,卓公主與哥哥分頭逃亡。卓公主逃到洛陽時,已經風霜零落,在洛水河畔梳洗時,遇到結伴郊遊的兩位洛陽風雲俠少,石中宰與林戌。

看到剛洗去風塵,露出如花美顏的卓公主,兩個洛陽俠少竟呆住了;當時石中宰就是吟出這首詩,並揮灑在摺扇上送給她。

無奈那時的卓公主對漢文半通,且身懷血仇,對英武的林戌更傾慕些。

后在林戌安排下,卓公主冒死晉見庄靖王,終於得以隨大軍出伐西域。血仇得報后,卓公主原準備接受林戌的求愛;沒想到庄靖王在庫勒城召見車宿鐵兄妹,說扶持招車宿鐵為吐庫大汗,且納卓公主進宮為妃。

為了族人的安危家族的榮耀,車宿卓犧牲自己隨庄靖王返回洛陽;庄靖王為了補償林戌,破格任命他為西域將軍。

在洛陽,卓公主閑來無事,漸漸學習了些漢文,也知道石中宰在當時是多麼有名的才子。

這時聽到石老實又一次吟出這首詩,心裏有些酸楚,更多的還是埋怨,十年來,她未嘗不知道石中宰的一片痴心?只是這個時候提起這些往事,實在不合適。

“卓姑娘,你可知道,從那以後石某再沒寫過一首詩,所有的詞彙都不足以形容那時的你;現在也一樣,石某一介寒儒,胸無穹隆,家無金玉,能有機會生活在你身邊已經足夠;只要能看到你,聽到你的話,我就滿足了。”

石老實沒看卓公主,自顧自說:“七年前,你剛抱着酒王子逃出皇宮時,他也是這樣虛弱,那次用天雷水釀酒浸泡,以薩諾巫師的法術催動,耗時兩月才治好;現在比上次還嚴重,他渾身都被陰氣侵蝕,總不能一輩子泡在酒里?況且,他還有性命之憂。”

“你能救我兒子的,上次就是你把他治好的,石先生,還用那樣的酒,什麼是天雷水?我這就找人取。”卓公主着急了,語氣急促起來。

“雷雨天,曠野三尺以上取的水就是天雷水。”石老實緩緩說著,看向外面;“這樣的季節,哪裏會有什麼天雷水?那次是機緣巧合,這種水強求不來,需要老天幫忙。”

卓公主一愣,這才知道那兩個月石老實為治療自己的兒子付出了多少,眼眶微紅,伸手抓住石老實的手。

石老實抖動一下,從懷裏掏出一黃錦包裹的金鑲楠木匣,打開象牙扣取出十幾葉鹿皮紙:“這是當時你手中抓着的,就是它們救了酒王子的命,這十年來,也是按照這上面的功法修鍊。就是太少了,三年前酒王子就練完了這上面的東西,如果有下面的功法,酒王子不會控制不住自己身體。我一直沒問你,這些是哪裏來的,七年前的那個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場大火是誰點的?我朝萬歲究竟怎麼了?”

卓公主聽到這裏,看着華貴的金鑲楠木匣,兩行清淚奪眶而出,身體顫抖起來。

石老實看到卓公主流下的眼淚,閉目呼吸一下,似乎用出了全身的氣力才抬起雙手,輕抓她的香肩,使卓公主看着自己:“現在的風陵渡全是你們吐庫族人,如果你們只是想在這裏生活,風陵渡本是無人野渡,也干涉不到誰。我會一直在這裏,把一身所學教給酒王子甚至你們的族人弟子;但是我錯了,你們想的更多;卓公主,石某雖愛你敬你,卻不是只為紅顏的無節妄人!想救酒王子的命,必須告訴我,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石老實一連串的詢問,如雷霆霹靂,擊跨了卓公主,癱軟着倒進石老實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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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國色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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