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頂罪人來也
87_87208江允面色一僵,如何對,他怎麼知道,他壓根就不記得這詩的內容,但話到這份上,若是一直閉口不答,那剽竊的罪名他就頂上了。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還敢揭穿他。
他沉了一口氣,這首詩前半部分講的是庶子身份不被待見,後半部分就講到艱苦的生活促使庶子發憤圖強,那最後一句理應是辛苦獲得了回報,於是將詩句的起承轉合及平仄過了一遍,便瞎編了一句道:“馬上征戰還。”
他一說完,老夫人及教書先生的臉都拉了下來,目光中還隱隱有火光跳躍。
“老先生,”老夫人開腔了,“你學識淵博,來評評這尾聯如何?”
教書先生是城內有名的學者,一般做學問的人都是厭惡剽竊的,江允這句與原詩的含義天差地別,哪怕江允忘記了原詩句,也不應對上這與原詩含義完全相反的詩句。他原本還不相信堂堂大少爺會剽竊一個不得寵的少爺詩作,現下卻不由得他不信了。一看清大少爺的醜惡嘴臉,他出口的話自然不善了:“若撇去原詩不談,大少爺的詩句確實不錯,可惜若接上原詩,就是狗尾續貂了。”
“哦,怎麼說?”老夫人循着他話追問。
教書先生早得到了老夫人的照拂,自然不會害怕揭穿江允后,江允事後報復,於是挺大了膽子道:“敢問大少爺,這首詩欲表現的主旨是什麼?”
江允心道一聲不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硬着頭皮咬牙切齒地把自己理解說了。他語畢后,惡狠狠地朝先生瞪了一眼,用唇形示意他小心說話。
先生卻視若無睹,轉問江泓之道:“三少爺,若根據您的理解,這首詩欲表現的內容是什麼?”
江泓之很自然地道:“庶子不被待見,事事受阻,哪怕有心發奮,卻難得回報。”
“這尾聯尚未續上,為何三少爺認為會是表現難得回報,而非辛苦得了回報?”教書先生一挑眉頭,問道。
“庶子身份本便屈居嫡子一等,若是奮發圖強,辛苦得了回報……”江泓之富有深意的眼睃向嫡子江豎,“那是要與嫡子一爭高下么?”
眾人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目含深意地望着江允,看他的神情莫變。
“你!”江允頓時像吞了一隻蒼蠅,臉脹成了豬肝色。他不過是一庶子,哪有那資格與嫡子相爭,他根本沒這個意思,熟料到江泓之嘴邊就成了這個味道,弄得他好似真有心嫡子之位一樣。他火冒三丈,指向江泓之厲聲罵道:“江泓之,你勿血口噴人!”
“大哥息怒,我只是打個比方。”江泓之冷冷地回道,壓根不把他的怒氣放在眼底。
江允被噎住了,一口氣不上不下,都吐不出來。
“既然三少爺領悟了這層意思,不如試着將尾聯續上如何?”先生出來打圓場了。
江泓之看了眼老夫人,見其目中含笑,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心中一暖,猜到她的偏幫自己了,便道出了原詩:“辛勞難浮名。”
教書先生臉上浮現絲絲笑意,問道:“為何對上這句詩?”
“此詩乃是藏頭詩,首頷頸三聯的第一個字連起來讀,便是‘人生艱’,尚差最後一字便可構成完整意思。既然是庶子,理應恪守本分,縱使有志氣,也應安分守己,因為私以為最後一字,應對的是‘辛’或‘苦’字,意在表現庶子的人生不易。不過私以為,”江泓之別有深意地看了江允一眼,嘲諷道,“這種詩作私底下發發牢騷便可,若傳出去被人發現,便易讓人誤會了。”
這首詩是江泓之抱着一腔憤懣所寫,他也是考慮到不會被人發現,才敢如此大膽地抒發他對不公平待遇的不滿,但一被江允借用過去,套用到江允身上,那問題便大了。江允作為庶長子,得盡了江建德的寵愛,難道他還認為受到自己不公平對待,對此不滿,想發憤圖強獲得回報?
江允臉上像打翻了五味瓶,十分難看,他怎麼想到這竟是一首藏頭詩,還有如此深意!那他狗尾續貂豈不是恰恰證明了他並非原作者?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慌張地看向江建德,向其求助。
戲唱到這裏,在場眾人都明白得差不多了,只要先生拿出江允剽竊的那首詩,讓眾人一鑒,便可證實江允剽竊了江泓之的詩作,但江建德卻不能讓此事發生,立時阻止道:“夠了!”
他站了起身,朝老夫人揖了一禮道:“母親,允兒今日身體不適,才說了些胡話,還請母親見諒。若是他有何做不對的地方,惹了母親不高興,那是我這父親的失責,孩兒在此給您告罪。事情已至這地步,想必允兒已心裏明白,還請母親給他一個薄面,讓其回去思過,彌補過失。”
被他這麼一打斷,老夫人就知道後面的事情再難繼續下去了。江建德畢竟是自己兒子,是一家之主,話說到這份上,老夫人多少也要給他點顏面,但剽竊之事,若往大的說可是大罪,哪能那麼輕易就放過。
江建德也看出了老夫人的猶豫,立時添了一句道:“雖然允兒確實有過,但泓之毆打兄長卻也不對,既然兩人互有過錯,那過錯也該抵消了。”
“是極是極,”江豎也幫腔道,“祖母,既然都有過,那過錯也當抵消了,三弟受的不過是心傷,而大哥受的可是體外傷,這可是要命的傷啊!”
還沒等老夫人開腔,江泓之就把話頭截了過去,朝着老夫人及江建德深深揖了一禮,用少年的軟聲訴苦道:“父親教訓得是,孩兒當日確實衝動打了兄長一拳,因此被關柴房幾日不進食水,被蚊蟲咬出血,餓出病痛來也是活該。”
他故意強調只打一拳,和被蚊蟲叮咬不進食水,既主動承認了錯誤,又暗諷江建德虐待自己,這麼一說,又有幾分意思了,他打江允一拳是體外傷是要命的,那江建德關他、餓他幾天幾夜不也是要命的?江豎的話不就等同於說江建德也在要他的命?
“江泓之你!”江豎豁然站起,指着江泓之鼻頭道,“你什麼意思!”
江泓之狠無辜地道:“三弟說的是實情,能有什麼意思?”他年紀還輕,帶着軟音一說,就流露出幾分可憐的味道。
“你……你”江豎支支吾吾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只能憤憤地坐下,拿眼干瞪。
老夫人臉色也不好了。瞧瞧江泓之這孩子,如此識大體承認錯誤,比那個不肯主動認錯還靠着別人偏幫的江允好多了,雖然他打兄長不對,但被關柴房還幾日不給飯吃就太過分了。她冷着臉道:“立德,這便是你不是了。老大隻罰他面壁思過,老三卻被關柴房餓了幾日,這是何等道理!”
江建德面色一緊,恨恨地垂首道歉道:“是孩兒不對,請母親見諒。”
“毆打兄長固然不對,但至少他態度誠懇,而老大卻抵死不認賬。既然柴房被燒,老大又身體不適,那便罰他在房內思過,每日三餐吃些干葯便可!”老夫人說得雲淡風輕,江建德卻恨得說不上話來,這話里的意思,就是要餓江允幾天,不給水喝!
江允也瞪直了眼,雙腿一動就要給老夫人磕頭求饒,卻被江建德一眼瞪回了原位,老實地低頭等罰。
老夫人的命令堪稱聖旨,再不滿也只能應,求饒只會讓自己的嘴臉更難看。
江建德深知這個道理,所以趁着江允出醜前制止了,還硬着頭皮應了,老夫人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這事便這麼結了,老大與老三各有過錯,該罰也罰了,下不為例,帶老大下去吧,老身看着心煩。”
“是。”江建德點頭應下,“來啊,帶大少爺出去!”
江允頓時如蒙大赦,大鬆口氣,一見兩位下人過來,就自覺地給老夫人道了個禮,瞪了江泓之一眼,灰溜溜地退下了。
老夫人端起茶聞着味兒吸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時,開口問道:“這罰是罰了,但事情還沒過去,老身聽聞柴房突然無故走水,老三險些喪命,卻不知你找出縱火之人了么?”
江建德眼底一亮,以為機會來了,就揮手道:“孩兒已將縱火之人抓來,來啊,帶上來!”
話音剛落,便有人押着一個狼狽的女子走了進來。
一直沉默的大夫人張氏,在見到此人的一刻,驚訝得差些尖叫一聲,這人竟是曾隨過她的小虹。小虹實際上是她安插在楚氏身邊,監視楚氏的棋子,對她忠心耿耿,從不違抗她的命令做事,小虹怎麼可能會是縱火之人?
她心頭一悸,看江建德浮在臉上的得意之色,心道一聲壞了!她與江建德關係並不好,之所以會成親不過是父母媒妁之言,因此她安插棋子之事,江建德是完全不知道的。看今日這架勢,這枚棋子是要被江建德犧牲掉了。該死的!陳氏狠狠地揪緊了手裏的手絹,就差沒將其撕裂了。
江建德將小虹猛推下地,冷聲道:“母親,她便是縱火之人。此人是楚茹惠身邊一負責打掃的婢女。她已經承認,是她故意縱的火,為的就是將泓之救出柴房。”
老夫人眉心一沉,端看了一眼小虹,她雖然形容狼狽,但目中卻刻着幾分陰狠,怎麼看都像會燒死主子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救主人。
“你叫什麼名?”老夫人問道。
“婢子小虹。”小虹怯怯地跪着,低頭回答道。
“小虹?”老夫人道,“你是在楚姨娘身邊做事的?”
“是的。”小虹突然往前一撲,哭訴道,“老夫人饒命,婢子只是應楚姨娘的命令,才放的火救少爺,婢子並非有意要害少爺的。請老夫人饒命。”
“你說這話,可有憑證?”老夫人沉聲道。
“有,有……”小虹哆嗦了一下,小心地看了江建德一眼,聲音弱了下去,“憑證在……在……”
“這便是憑證。”江建德讓人呈了那枚蝶形發簪給老夫人,坐在一邊看戲的江月荷,附和地驚道:“啊!那不是我前幾日丟失的發簪么,怎麼會在這裏!”
“你丟失的發簪?”老夫人拿起那枚發簪看了看,也沒看出名堂來,“這發簪算何憑證?”
江建德一腳踹到小虹身上,怒道:“這賤奴竊了月荷的發簪,帶在身上,熟料縱火時發簪意外掉落柴房前,被人撿到。孩兒順藤摸瓜就查到了她身上。”
“不不,冤枉啊,婢子雖然縱火,但沒偷發簪啊!”小虹不知是做戲還是在真情演繹,膝行到了老夫人近前,篤篤篤地磕了幾個響頭,嘴裏喊着冤枉冤枉,“老夫人請您信我,我當真沒偷發簪。”
老夫人聽得心煩意亂,直脾氣就上來了:“不是你偷,那會是何人偷的!”
小虹一怔,瑟縮了身體,抖着手指向江泓之:“是三少爺盜來給楚姨娘,楚姨娘再送給婢子的。老夫人,婢子冤枉啊,婢子不知這發簪是偷來的,不然借婢子十個膽子都不敢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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