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07
李詩雨還在那邊愣着不動,蔣小小早已經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圍觀全程的霍爵站在盛宣身邊忽然從心裏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他低低地對着盛宣說:“大少,大少奶奶果然不同凡響,我這種無名小輩還是不打擾你們了啊。”
說完,他死命地朝齊悅眨眼睛:“走了啊。”
不出五分鐘,被震到的李詩雨終於回過了神來,她從服務生那邊端了一杯雞尾酒就盡數灌了下去,不一會兒還真的掏出了手機搜索了“布桑蔣小小”。
十分鐘之後,蔣小小從別墅的洗手間出來,穿過牆角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走廊里輕輕講着電話,語氣低沉溫和,但是飈出來的一連串醫學詞彙令蔣小小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病理分析、非小細胞實體瘤、標記物、靶向……”
他說到一個詞的時候,蔣小小的眉頭微微地皺了一皺,等到那個人掛了電話,蔣小小光明正大地站在那裏,認認真真地對着別人背影說道:“目前癌症患者的存活率很低,吉非替尼這種藥物無非也是用錢買命,你在騙人。”
那人轉過了頭,臉上現出十分驚愕的神情,當他看到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長得小小的姑娘的時候笑了笑,他點點頭:“嗯”了一下。
蔣小小的眉頭又皺起來,她不知道對方這句“嗯”是什麼意思。他剛剛安慰別人說,沒事的,只要配合治療,生存的期望還是很大的。明明是騙人,晚期肺癌這種病一般都是很快的。
對面的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對小虎牙,臉頰上還帶着兩個酒窩,他點點頭:“小小,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聽實話的,對不對?”
“你認識我?”
“整個布桑有誰不認識蔣小小的么?”
蔣小小又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他笑得更顯眼了,臉上的酒窩深了一層,整個人看上去不像是壞人。蔣小小於是對他點點頭,然後就決定轉身回客廳了。
周唯一老遠就看到蔣小小了,剛剛她和李詩雨的小插曲,他這個男主人不是沒有看見,他心裏有些擔心蔣小小。他知道雖然表面上蔣小小表現得一點都不在乎,但是心裏面恐怕還是不高興的。
他看到她數十年如一日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周唯一想了想還是笑着問她:“要不要去看看小泱?”
蔣小小總是對周唯一的邀請無力拒絕,然而沒走兩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喊:“嗨,唯一!”
周唯一回過頭,立刻臉上就笑了起來,連忙道:“陸深!什麼時候到的?”
“有一會兒了,剛剛還碰到小小了。”
周唯一奇怪:“你和小小認識?”
陸深露出一個神神秘秘的笑容:“對啊。”
蔣小小忽然覺得眼前這男人臉上的酒窩也還真是討厭。
“我們不認識。”她立刻戳破謊言:“不過他知道我是誰。”
周唯一心下瞭然,為了避免尷尬,他立刻介紹到:“小小,這是布桑附一院腫瘤科的陸深。陸深,這是我們研究所的蔣小小。”
“從小聽到大的傳說,這會兒終於見到真人了。”陸深臉上還是掛着十分和煦的笑容,當然令蔣小小覺得刺眼的兩個酒窩依然還在。
“我們研究所和布桑附一院的合作項目就是陸深在負責,這次你們既然認識了,以後就不用我單獨引薦了。”
聽到與自己工作相關的內容,蔣小小這才重新又看了陸深一眼。臉上帶了一些職業化的笑意。
即便是見過一面的陸深也覺得蔣小小不是那麼快樂。像她那樣子的人,明明可以靠智商吃飯,偏偏還要和芸芸眾生一起遵行世界間虛以委蛇的一套。
有了合作夥伴的名頭,陸深便光明正大地拉着蔣小小在一旁喝茶,笑眯眯地說:“剛才聽你對晚期肺癌也是比較有研究,我這邊正好有一個課題你看看怎麼樣?”
他掏出隨身的手機立刻打開文檔,蔣小小看了眼題目,倒也是很前沿的東西,便跟着他過去了。
盛宣從頭至尾都在人群的中心,他是眾人視線的焦點,明明是周家的滿月酒,但是他盛大少還是出盡了風頭。
很快就要到中午餐點,大廳里響起舒緩的音樂,賓客還在一個個入場,將原本僻靜的香江別墅漸漸地人聲鼎沸起來。
周唯一的女兒周嫿,小名小泱。小姑娘繼承了父母的優點,長着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雙眼皮,小酒窩,挺翹的小鼻子。此時此刻關於小姑娘出生一個月以來的視頻電影在大廳中間的屏幕上來回滾動,父母的笑臉,依舊風華無雙的爺爺奶奶的笑臉無不召視着這個小姑娘是多麼得掌上明珠。
盛宣坐在最為靠近的地方,一群家屬中間。大家都紛紛跟着來看小姑娘的視頻電影,紛紛讚歎一家人是如何地幸福美滿。周家盛家的長輩全都出動,然而就在這闔家歡樂的時刻,唯獨缺了蔣小小。
蔣小小和陸深從偏廳出來的時候,看到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而此時此刻,盛宣恰好從座位上站起來,回過頭就看到了蔣小小。
那一個瞬間那一眼,他心下大驚,背脊頭一次冒上冷汗。他立刻從座位上飛奔而起,可是蔣小小已經頭也不回地就朝門外走了。
盛宣臉色發冷,臉上卻是平靜,而旁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盛泱還愣着,盛家父母更是面面相覷,只有周唯一,他忽然說道:“小小呢?”
走出門外,一路沿着林蔭小道有細細碎碎的樹葉花瓣灑在她的肩頭。她覺得這漫山遍野的風景於她而言都是笑話,她的小半生都是一個笑話。
這一路走過的都是別人的風景,千辛萬苦也擠不進去的別人的風景。
蔣小小記得她小時候,媽媽孟遠教她讀詩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呤至今。”
這深切的愛意,終究是付諸東流。
周唯一那麼幸福,盛泱那麼好。年少時代,蔣小小是真的喜歡過他,她曾經問過他的夢想是什麼,周唯一說想做一個化學家,她心裏清楚周家需要一個企業家而不是化學家。於是她十六歲出國,放棄數學選擇化學,23歲拿到phd的學位就到周家研究所工作。
這麼多年,她活得像一個修行者,別人都覺得她高傲難搞,殊不知她已經很難再那麼敞開心胸與別人相處了。她太遲了,遲到周唯一已經離開她了。
蔣小小覺得愛人很累。這個世界上,最會辜負的是人心。他們和樂融融的世界她融入不進去,那就不用再去試了。
盛宣從來沒有想到蔣小小居然會走得這麼快,他追出來就看到一個背影鑽進重重樹影之中。
他在蔣小小的眼裏看到深切的失望,一種訣別的失望。
他腳下步子不停,心臟“撲通撲通”地跳着,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冷。
終於他在門口的地方逮到了人。
蔣小小被一股大力扯了回來,她回過頭看見臉色陰沉的盛宣。她此時此刻胸中那股情緒只差一個導火索便能噴薄而出,這會兒看見盛宣自然不想對付。
盛宣看她臉上連敷衍都不想表現的神色,手下不由得收緊,他凌厲的眼神似乎要將她看穿,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問道:“你要去哪裏?”
蔣小小撇過了臉:“回去。”
“這種場合,你怎麼走?蔣小小,你現在是盛家的兒媳,你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么?”
蔣小小聽了這話,心中漸漸發冷。心裏早就被剪開了一個大口子,活血早就流光了,還在乎這點俗事?她不耐煩地推開了盛宣抓緊她的手,神色冷淡地說:“我早就說過我不想來這裏,你留着,我要走。”
盛宣像是譏諷又像是自嘲:“蔣小小你在乎過我們這個家么?有一點點考慮過我么?”
蔣小小不動,力氣散盡,她只是說道:“算了吧,盛宣。”
她已經不止一次提過算了吧,一而再再而三,現在是連敷衍都懶得了。
盛宣放開了她,連再見都沒有說,轉身就走了。
蔣小小於是便走出去,她不會開車,香江別墅又打不到車,只能靠着兩條腿慢慢走。
中午的陽光熱烈地照着,她渾身卻覺得有些冷,沿着馬路蔣小小終於哭了。
她想離開了,再堅強再小心翼翼,在看見他們和樂融融的那一刻還是會卻覺得心灰意冷,難堪的心上就又要劃上一刀。
總有一天要流干血,喪了命。所以她決定還是走,曾經以為待在一旁就好,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要難受。
盛宣往回走的時候遇見了迎面走過來的霍爵,他還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不過他一張口就是問:“怎麼不追出去?”
盛宣臉龐沉靜,雙眸之間卻都是冷到刻骨的寒意,霍爵卻還是問:“都追到門口了何不追出去?”
“我知道你中意她,甚至愛上她。盛宣,有點耐心,她是蔣小小,她不是別的人。”霍爵搖頭笑:“大少,我好歹認識你這麼多年,這還看不出你心意,枉我做了你這麼多年朋友。”
“有什麼用?”
“啊?”
盛宣臉色不變,腳步不停,他說的話順着風到霍爵的耳朵里:“她決定要走,我追出去有什麼用?你也說,她是蔣小小,她不是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