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大替換完成版本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蔣小小的臉終於穿過了時間的長河來到了他的面前。盛宣在夢裏面輕輕皺了皺眉頭,他被人踩了一腳,嶄新鋥亮的鞋面上一個大喇喇的鞋印,盛宣心情很差,立刻就要去找罪魁禍首。
犯罪分子居然連一句道歉都沒有說,盛宣氣焰囂張,差點就要給助理打電話找出罪魁禍首。他冷眼一望過去,猛然間看見一個小小的人穿着明顯很大的空落落的畢業服,背影十分慌張地往前走。
就是她!盛宣想都沒想立刻上前,大手一把就把人逮住了。扯着她空蕩蕩的衣服就往後拽,身形單薄的小姑娘一下子就被盛宣拽到了他旁邊。
盛宣質問:“就這麼走了?!”
小姑娘一臉錯愕,然後就看到盛宣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她臉上有一絲絲茫然,然後好像又反應了過來,馬上就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沒看見。真的對不起。”
霍爵低着頭,看着她只有自己的肩膀處那樣高,臉上帶着一些些歉疚。他轉了下頭然後就眯着眼睛嘴角微微勾了勾。盛宣大手一揮,就是非常好說話的樣子:“行了,你走吧。”
蔣小小“啊”了一聲,她大概也不知道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人為什麼忽然間又那麼好說話了,但是人不計較她就再次道歉之後就立刻匆匆忙忙去她的畢業典禮。
月光漸漸地落下來,一點一點就像是光影一樣游移然後再到盛宣的床上。朦朦朧朧之中,盛宣的嘴角輕輕勾起。
這就是蔣小小啊,多少年過去,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盛宣起了個大早,他現在感覺每天都那麼振奮。連平常時間看見無數遍的咖啡店都覺得也挺可愛,外面坐着的形形□□的人也好像都有很多很多的故事。盛宣覺得這些人間煙火真是無比無比地吸引人。
他路過蔣小小最愛的湯包店,馬上就下車,排了會兒隊,也不管自己幾萬塊的衣服蹭了一身油。
盛宣一路到醫院,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他推開病房的門,嘴邊一句:“快來吃飯。”還沒說完,就感覺十分奇怪,因為往常這個時候在病房裏的蔣小小這會兒卻不見了。
就在盛宣感到疑惑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四處查找蔣小小。然而就接起這個電話讓他覺得真是……戲劇。
助理在電話里告訴他:“大少,少奶奶剛剛的飛機出國了。一個人走的。”
盛宣聽着想笑:“你有沒有搞錯?”
助理聽着他覺得不可思議的語氣只能說:“大少,是真的走了。”
盛宣感覺有一瞬間的時候他的腦子是空白的,在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里,他覺得既然已經說開,並且互相喜歡,為什麼蔣小小還要獨自一個人走呢?
他就覺得好像很多事情都像是一個錯覺,都是他每每午夜夢回汲汲以求的一個夢。
“大少……大少?”助理感受到他的沉默又小心翼翼地開口:“是一個人去的,也是自己在網上買的票。”
“為什麼這麼笨!”盛宣在沉默之後怒氣漸長,頓時就問:“知道她要走,你們現在才告訴我?”
助理自知失職,立刻就補充:“飛機已經準備好了,大少,要是沒什麼差錯的話,您跟少奶奶差一個小時先後抵達波士頓。”
盛宣頭疼,扔下了冒着熱氣的小籠包,轉身就走。
與此同時,陸深飛往波士頓參加學術交流會議,並且視察家族美國分公司工作。
這一天,美國正是memorialday,由於連續有三日的假期,美國民眾有很多選擇野外郊遊,當然也有很多民眾前往參加國家公墓的紀念活動。蔣小小飛機降落之後打的到中心城區,由於是公休日,蔣小小隻能在學校外頭約見了自己大學時候的教授。
沒想到她正在外頭和人喝咖啡呢,正在聊着自己的病情的時候,蔣小小的肩上就被搭上了一個胳膊。
教授是個金髮老頭,一瞬間臉上就有些莫名其妙的錯愕。蔣小小也是一個激靈,她回過頭就看到盛宣一臉風塵僕僕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心裏咯噔一下。
盛宣清晰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對着教授的自我介紹就是:“我是蔣小小的丈夫。”
蔣小小几乎有種錯覺,如有能用更加博大精深的中文的話,盛宣都有可能說出什麼更加具有從屬性的單詞……就像是賤內……
教授顯然不知道她已經結婚,金髮老頭子笑起來藍眼睛眯着就像一個嬰兒一樣可愛。他用着半生不熟的中文對着盛宣說:“真好,你們真相配。”
蔣小小這時候回頭看了盛宣一眼,果然這傢伙笑得那叫一臉深沉,然後十分受用地對教授說:“您說得真對。”
真是一片和煦的微風吹過,這一句話的奉承讓盛宣的臉色看起來不止好了一點。
盛宣的手然後有意無意地搭在蔣小小坐着的椅子上,一副“你們繼續說,我聽着”的樣子。
這樣子他一來攪和,蔣小小便沒有什麼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想法。盛宣把蔣小小這種沉默的行為理解為她知道錯了,抿了抿嘴,對着老教授說道:“既然你們談完了,我讓小小陪我吃個飯。”
教授也是聰明人,當然不會做別人的電燈泡,再者蔣小小這樣子的病情,他自然是覺得她需要跟家人在一起。立刻就點頭說道:“你們先去吧。”
蔣小小知道自己獨自一個人跑出來有錯,盛宣生氣的樣子她又不是沒見過。所以盛宣眼神掃過來的時候,她第一次乖乖就站起來告別。
盛宣下飛機直接趕過來,其實早就餓得不行,但是蔣小小坐在他對面依然還是看見精緻優雅的吃相,就像是一本貴族教科書一樣,一點都沒有失去風度。蔣小小喝着咖啡,微微吐了吐舌頭。
盛宣自然捕捉到她這一神態,頓時嘴角一抽,接着還是神態自若地吃完了整頓午餐。酒足飯飽之後他才興師問罪,背靠在座椅上,老闆范真是顯露無疑,他問:“為什麼偷偷跑過來?為什麼要一個人過來?”
蔣小小喝光了杯子裏最後一滴咖啡,腦目無比清明,眼神炯炯。盛宣心底里想:好吧,又是一副聰明相,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解釋。
哪裏知道蔣小小說道:“我一個人來也挺好的。”
盛宣氣不打一處來:“那你說的喜歡我的話難道都是我在做夢嗎?”
蔣小小不說話。波士頓的午後陽光有些烈,他們坐在臨窗的位置整個人就像是籠罩在一片光圈之中。蔣小小整個人真是顯得又小又可憐兮兮。面對她的沉默,盛宣終於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臉色漸漸擺正,慢慢說道:“你這個傻瓜。”
“你以為你說了喜歡我,我就滿足了么?你以為我真的就會扔下你一個人?你怎麼這麼笨?我這麼喜歡你,怎麼捨得放棄你呢?”
蔣小小的頭又低了下去,一分比一分低,漸漸的,盛宣看見她好像有一些難受。
他本意並不是這樣子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希望蔣小小在他身邊的時候,至少是有笑容的。
“其實很多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很失敗。”蔣小小終於將頭抬了起來,她眼眶微紅,語氣有些輕:“總是在很晚的時候做一些事情。很晚的時候回國,很晚的時候跟周唯一說再見,又很晚的時候喜歡你。”
盛宣笑笑:“謝謝你喜歡我這個麻煩精。”
他準備買單,服務員被叫過來,盛宣左掏右掏自己的口袋,忽然間發現自己沒帶錢包身無分文,他看了眼蔣小小。蔣小小看着他這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窘樣,忽然間咧開嘴笑了。
“快請我吃飯。”盛宣要求。
“不請你吃飯。”蔣小小朝着那個服務員問道:“我的咖啡多少錢?”
服務員看了他們終於問盛宣:“先生您是打算吃霸王餐嗎?”
向來無法無天的盛宣終於紅了臉,他衝著蔣小小用着中文說道:“好了啊,看夠了給你老公點零花錢買頓飯啊!”
盛宣然後對着服務員指了指蔣小小:“這是我夫人,她會付賬。”
“你怎麼證明這位女士是您的夫人呢?”
盛宣怒了,抬起自己的手就說:“沒看到嗎?你看看她的左手,我們的戒指是一對的!”
服務員不置可否,蔣小小笑得樂不可支,盛宣愁眉苦臉。終於最後蔣小小玩夠了,才掏出自己的信用卡結賬。
盛宣見她笑了,於是提出:“晚上回學校逛逛好不好?”
公休日人也少,蔣小小一個高興就答應了,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就是因為她答應了,盛宣十分堂而皇之地說:“哦,那你住在哪個酒店,我搬過來跟你一起,晚上正好可以一起出去。”
***********
盛宣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得寸進尺,蔣小小還沒答應他人家就已經將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蔣小小現在的酒店,大喇喇地住進她的小套房,義正言辭地說:“我沒帶錢,你當然要養我啊。”
波士頓位於美國西海岸,夜晚的風帶着海洋的潮濕輕輕吹過來,盛宣“吧嗒”一下就扔下了自己的行李,他整個人朝床上一躺,發出滿足的一聲喟嘆。
蔣小小看着他這樣毫不見外的樣子,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盛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蔣小小站在他面前不由得拿腳踢了踢他的腿抗議:“喂!你好了嗎?難道真要住在我這裏?”
盛宣翻個身:“難道還是假的?”
“你還……真是無恥……”
蔣小小無話可說,盛宣朝她招招手,蔣小小“啊”了一聲有些疑惑。他嘴角輕輕勾起一絲笑,一雙利眼裏帶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風流。他再一次朝她招招手:“笨。”
被眼前這個人說過無數次笨,蔣小小也是……無話可說。看她不為所動的樣子,盛宣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蔣小小還愣着呢,他就大手一伸一把就把人抓了過來。蔣小小整個人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往前撲,“砰”一聲就眼看着要倒在床上。
盛宣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將人整個往懷裏帶,直直地壓在身下。
“喂!”蔣小小伸手就試圖推開盛宣寬闊的胸膛。
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厘米,彼此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呼吸聲,盛宣盯着身下的人,呼出來的薄薄熱氣輕輕掃在蔣小小的鼻翼間。
她的臉一點一點終於紅起來,就像是剛剛熟透的水蜜桃,直教人想要一口咬上去。
他是麻煩精,是討厭鬼,可是蔣小小卻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喜歡他。連從什麼時候開始都不知道,終究還是喜歡他。如果不喜歡,那麼此時此刻她的心為什麼會跳得那樣快,就像是要從胸腔里飛出來。
盛宣慢慢的、慢慢的低下了頭……
蔣小小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就好像被抽光了,整個人就像是踩在雲彩之上,暈暈乎乎的。
他一口親了下去,他伸手摘掉了礙事的眼鏡,蔣小小有一刻鐘的迷糊,然後就感覺自己的嘴唇像是被輕輕掃過一樣。她的手悄悄地抓住了身邊的床單。
盛宣自然看見了這樣子的動作,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嘴角。
然而就在這旖旎無限的一秒鐘,蔣小小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來,蔣小小撇撇嘴有些可憐兮兮地說:“我餓了……”
真是……拿她毫無辦法……盛宣伸出手狠狠地颳了刮蔣小小的鼻子:“看我以後怎麼把你辦了!這次偷偷跑出來的賬還沒跟你算呢!到時候數罪併罰,看你怎麼辦!”
蔣小小因為沒帶眼鏡,看不清楚東西之外眼神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面對盛宣這樣子的威脅,她朦朦朧朧地看一眼簡直就像是撓痒痒。
果然,盛宣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層。
老婆大人說餓了,盛大少只能帶着人出來吃飯。他們好在住在中心城區,晚上七點鐘正好也是用餐時間,盛宣帶着蔣小小就熟門熟路地去了一家餐廳。
餐廳的經理是一個大鬍子舔着個啤酒肚,一看見盛宣眼神忽然間就亮了,“蹬蹬蹬”地就跑過來,上來就是個熱情擁抱:“嗨,好久不見!這段時間怎麼樣?!”
盛宣不着痕迹地推開來,整個人將蔣小小擋在身後,他拍拍大鬍子的肩膀:“好了。”
大鬍子眼尖很快就看到他背後有人,頓時談着身子神秘兮兮地問道:“呀,這是新女友?”
“你一個地道美國人也像中國大媽一樣八卦?我的桌子在哪裏?”盛宣拍了大鬍子的背一記。接着,他就牽着蔣小小的手往前走。
而蔣小小感受到背脊上有一道火辣辣的視線一直隨着她直到她落座。
“你認識他?”
盛宣立刻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大學同學,現在都肥成這樣了。這是他自己家的餐廳,在這條街上開了要有五十多年了,牛排和意大利麵都不錯,你待會兒嘗嘗。”
盛宣以為已經打發掉大鬍子了,沒想到點菜這種小事他這個經理親自上了,當然了,他來了之後眼神一直盯着蔣小小看,臉上還帶着曖昧無比的笑容。
盛宣用中文跟蔣小小說:“他是個gay,非常八卦。”
蔣小小瞭然,大鬍子立刻自我介紹到:“嗨,我是約翰?李,不過大家都叫我湯圓。這名字還是盛宣給我取的。”
“形象生動。”盛宣繼續用中文點評道。
蔣小小抿着嘴笑,肩膀一聳一聳的。約翰終於知道自己的老同學看來是在說自己壞話,立刻用夾生的中文回擊:“你們是壞蛋!”
蔣小小更加樂不可支了。大鬍子湊近了問她:“嗨,陽光,你叫什麼名字?你是盛宣的女友嗎?”
盛宣一把將湊得太近的人拉過來:“我太太,小小。牛排七分熟,兩份,還有兩杯果汁,你可以走了。”
“太太?”約翰驚奇,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蔣小小,忽然間一拍腦袋:“哎!原來就是她!”
“湯圓,你可以滾了。”
蔣小小臉色正經地接到:“滾一滾很快就熟了。”
“盛宣!你太太在說什麼!”約翰一臉好奇。
盛宣欺騙他:“在說你真帥。”
湯圓聽到這話歡天喜地就滾去廚房下單了。
少了一個活寶,蔣小小的心情倒是不差。盛宣於是敲她的頭:“一個人跑出來,知不知道我要生氣?”
到現在,蔣小小終於收起了玩笑和裝傻的心思,說出了實話:“我沒打算瞞着你出國。本來就想要告訴你的,誰知道你這麼快就追出來了。”
盛宣點點頭:“暫且放你一馬。”
其實不放又能怎麼辦呢。盛宣想:反正這輩子真的是栽在這裏了,連脾氣都沒有,那就徹徹底底一把。
晚餐很快端上來,蔣小小因為餓,牛排到了她手上,就跟做解剖手術一樣,順着紋理和骨骼切得是又快又整齊。她一小口一小口手速快得很,惹得盛宣不由得問她:“果真很好吃吧?”
蔣小小點點頭。美食當前,又沒有看盛宣一眼。盛宣懊悔,幹嘛把她帶這裏來,還不如去吃泡麵,好歹等泡麵泡開的時間她幹不了什麼只能看他。
吃完飯後,他們被告知免單,盛宣點評同學情誼還是有點用的。蔣小小戳了戳他的背脊:“喂,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走出餐廳門,晚上九點鐘,星空璀璨,夜色流光溢彩,盛宣轉過頭,昏黃的路燈光下,他的臉柔和地不可思議,他開口問:“要不要回學校看看。”
一年之前,蔣小小畢業回國。一年的時間匆匆而過,蔣小小從來還沒有回來過。
哈佛校園裏,她在這裏度過了自己的青春年少,匆匆忙忙的身影曾經在圖書館實驗室留下無數汗水和腳步。
盛宣看她一時出神,於是就做主道:“走吧!”
他們說走就走,到了學校之後,撲面的回憶襲來。盛宣拉過蔣小小的肩,狀似不經意地問:“對了,你大學裏有什麼難忘的事情么?”
蔣小小想了想,有些為難地道:“我都在實驗室……所以……”
“那你畢業那天總發生了一些事情吧,那天大家都各奔東西,肯定互訴衷腸,難道沒有人跟你表白?”
“這個……”蔣小小有些赧然:“我那天就拍個畢業照,然後就回去做實驗了。”
“你!”盛宣無奈:“怎麼都是實驗。”
蔣小小攤攤手:“沒辦法呀。”
她的語氣輕輕的,柔柔的,就像是一把小扇子微微地掃在盛宣的心上。她終究是想不起來,她那一天曾經踩過一個男孩子的腳,而那個男孩子他們十六歲的時候就見過。
也許就是這樣,一個人牢記,一個人如常。牢記的人一直牢記,如常的人覺得十分平常。
但是索性的是,她踩到的是盛宣,總是會記起她的盛宣。
校園裏很安靜,有一大片的綠化,還有一個幽靜的林蔭小道,偶爾能看見一個跑步的學生穿過他們身旁。
兩個人的思緒都回到了過去,他們之間一時很安靜。
生活以其出其不意的姿態終於給了蔣小小另一個答案,一年之前,她的生活里只有兩件事情,一件是實驗設計方案,一件就是周唯一。如今一年過去,就生活早已離她遠去,她終於放下了沉重不堪的一直壓在她身上的擔子。
蔣小小捂住嘴,輕輕咳嗽。
盛宣摟住她的肩,緩緩地說道:“別怕,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蔣小小的眼眶忽然間通紅。
**********************
他們彼此都知道面對着的是什麼,儘管每一分鐘每一秒鐘,臉上帶着無盡的笑意,心底里也終究是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什麼。蔣小小微微垂了垂頭,吸了吸鼻子,將淚意逼回去,再仰起頭來已經是笑臉了。
好在是晚上,校園裏只有昏黃的路燈光,盛宣沒有看得那麼仔細。不然讓自己難受的同時也讓別人難受。
他們倆都挺沉默,沿着學校的小道慢慢往前走,就當做是消食。直到有一個人打破他們之間的這股氣氛。
來人帶着滿身的汗氣,本來是在跑步,但是不知道怎麼的,看見盛宣之後竟然返了回來,抓住盛宣的手說:“嘿!你怎麼回來了?!”
說的是字正腔圓的中國話,帶着點首都口音。盛宣回頭一看,仔細看了一眼回過神:“回來看看。”
那人來回看了一眼盛宣然後又看了一眼蔣小小,自顧自說道:“這你妹妹吧?聽詩雨說她現在在你那混口飯吃,怎麼,她到現在還沒把你拿下啊?”
蔣小小跟在盛宣的背後,抬起頭看了一眼。她只聽到盛宣平淡地一邊指着自己一邊開口:“這是我太太。”
“喲!”自知自己說錯話,那人連忙道歉:“原來是嫂子啊,我有眼不識泰山啊!”說著便主動上來:“嫂子您好,我是盛宣校友,現在讀研呢。以前我跟盛宣老在一起混,說錯話您見諒啊。”
盛宣一聲輕笑,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便主動跟蔣小小介紹道:“我哥們兒,范濱。我們叫他飯桶。”
蔣小小立刻想起湯圓,這幫人的名字真是好玩。盛宣看見蔣小小不經意間的笑,忽然明白了過來,立刻跟着說道:“就兩個,飯桶、湯圓其他都正常。”
蔣小小低下頭,輕輕說:“我才不相信呢。”
果然,飯桶立刻爆料:“盛宣叫宣紙,人家老是以為自己最有情調。”話音剛落,盛宣立刻瞪了他一眼。
蔣小小隨手就捏了一把盛宣的手,像是警告別這麼欺負人。范濱擦了擦了身上的汗,然後就說:“見了面,要不去喝杯酒?帶着嫂子一起,我藏了一瓶年份不錯的。”
盛宣看了一眼蔣小小,想想還是拒絕:“改天再聚吧,我們得回去睡覺了。”
范濱鄙視:“這才幾點,嫂子不會管得這麼緊吧。”
盛宣哼一聲:“*一刻值千金,你一個單身的怎麼懂?”
“我勒個擦。”范濱立即說道:“回見!”然後就插上了耳機跑了回去。
蔣小小笑了笑:“那我們也回去吧。”
盛宣自然依她,當然他也怕她累着。只是回去的路上,蔣小小更加沉默,偶爾間細細地咳嗽起來。盛宣幾次提起話題,蔣小小都是“嗯嗯”或者“是的”敷衍過去。盛宣心裏不淡定了,想來想去只能試探地解釋:“飯桶他經常瞎說,其實在學校里,李詩雨是追過我,但是我可沒答應啊!”
蔣小小不說話,盛宣於是繼續說道:“她回國后我安排她到‘終點’來工作,是因為我覺得以她的智商一定回來攪局,我只是想看看她攪局,你會不會在意。”
蔣小小依舊沉默,盛宣偷偷看她一眼,慢慢問道:“你生氣啦?”他又想了想:“但是我知道,你還不會把她放在心上。”
“你這麼了解我?”蔣小小終於回話了,她反問盛宣:“你覺得你就這麼了解我?”
盛宣沉默了一會兒,夜晚的風徐徐吹來,就像是一根根羽毛輕輕地掃在皮膚上。又帶着不知名的花香,這樣子好的夜色,盛宣卻聽出來蔣小小話裏面的不高興。
她現在是病人,生氣對她也不好。盛宣於是試探着:“難道你還把她放在心上啊。”
他這樣子問,蔣小小便有一瞬間的沉默,然後盛宣就聽到她低而輕的聲音在下結論:“你不就是想引起我的嫉妒心么?”
盛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直接承認是不是太掉面子?
他不承認,蔣小小忽然就哼了一聲:“盛宣,你好樣的。”聽上去,她像是生氣了:“從這麼早的時候就開始算計我了啊!吃定了我了,是么?!”
這看上去是要發飆的節奏啊。盛宣連忙一把摟住蔣小小的肩,趕緊認錯做低伏小:“我錯了。我怎麼敢算計你呢?”
蔣小小低下頭,嘴角輕輕閃過一絲笑容,然後眼明手快一下手肘一下子就狠狠撞向了盛宣靠上來的胸膛。
“哎喲!”盛宣哪料到這一招,捂着胸口就就疼,可是人倒更是死命地貼在蔣小小身上,哼哼唧唧道:“撞得沒力氣了,走不動。”
蔣小小真是無語:“你們家怎麼會有你這種人?以前怎麼不覺得你是這樣子的。”
盛家一對兄妹都跟父母的性格相差太大。盛父寡言少語,盛母溫婉沉靜。養出來的盛泱活潑跳動,盛宣則是霸道無恥。
盛宣靠在蔣小小身上的身子一點都沒有放鬆,整個人將她抱得緊緊的,他低頭輕輕對她說,像是情人間的絮語:“那是自然,我換了多少種方式追你?你自己也不數數,還是這種方式最有效。”
蔣小小的眉頭擰起來,打算再也不搭理他了。
雖然無恥纏人,但是總算是對蔣小小有效。盛宣依舊賴在她身上不站直,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一路膩膩歪歪到了酒店。
盛宣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蔣小小好像已經睡著了,她手上還拿着一本書,整個人好像窩在枕頭裏一樣,發出清淺的呼吸。
盛宣的頭髮還滴着水珠,一直順着他的臉滾入睡衣裏面,無影無蹤。他嘴角勾了勾,自言自語道:“你老公出浴這麼血脈膨脹的畫面你都能睡着,你吃大虧了,知道么?”
他搖着頭替她拿走書本,心裏面卻漸漸地漸漸地沉下去。窗外的月光十分慘淡,只有一輪殘月掛在空中,夜已經漸漸深了,四周十分安靜。盛宣看蔣小小睡着之後,終於苦笑,他垂下身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
蔣小小連時差都不需要倒就能睡着,只能說明她的身體到了極限,她跟他們已經不一樣了,她沒有那麼多的精力了……
她雖然臉上十分冷靜自持,但是終究是在他面前不顧一切大哭過的人,心底里這種時刻應該是脆弱的。而盛宣也是害怕這樣子脆弱的蔣小小獨自一個會崩潰,才馬不停蹄地趕到波士頓。
盛宣關掉了房間裏的燈,輕輕摟着蔣小小才睡過去。
黑夜中,安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蔣小小這才睜開了眼睛。她動都沒有動,怕稍稍一動,盛宣就會察覺。
她心底里知道盛宣為了照顧她的情緒,連一點憂愁都不敢在她面前表現,日子過得就像是根本沒有她罹患癌症這件事情。
可是事實畢竟就是事實,現在他們兩個人都不敢明着來說這件事,到底還是害怕。她只有24歲,剛剛喜歡上他,她生病這件事情對於他們兩個都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蔣小小一直睜着眼,一直到盛宣睡熟,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他抱着自己的胳膊,然後站了起來,打開了落地窗,套了件毛衣坐在陽台上。
萬籟俱靜,城市進入睡眠期,只有零零散散的燈光。這樣子安靜,蔣小小忽然間捂住了臉,輕輕地哭了起來。
她心裏面其實非常非常難受,又不敢表現出來,這樣子不僅給她也給別人增加煩惱。別人以為她冷靜理智,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
蔣小小一直坐在天空濛蒙亮,才重新回到床上,盛宣在睡夢裏自動將她攔在懷裏,親親她額頭。
幾個小時之後,盛宣醒過來,發現蔣小小在發著低燒,臉上卻很燙,渾身發著虛汗。他嚇得立馬連衣服都穿得七零八落就把人一把抱起來,在馬路中央不顧危險地攔了輛車。
司機也是被他嚇得不輕,一直在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盛宣臉色沉下去,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太太生病了。”
司機看他的樣子一掂量立刻閉嘴不說話,找小路竄道七拐八拐就把他們送到了醫院。
盛宣一路抱着人進去,他掏出電話給助理致電:“我在麻省總醫院,團隊人都到了嗎?很好,在幾樓,我帶着小小馬上過來。”
他們剛到,醫院就立刻有人認出了他們,連忙迎上來:“盛先生是嗎?請跟我來。”
盛宣一直抱着蔣小小到三樓會議室,看到了一桌子專家已經在等他們了。他將蔣小小請放在靠椅上,臉色沉靜:“她現在在發燒。”
陸深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他仔細一想,又恍然大悟。這裏是麻省總醫院,世界一流醫院,哈佛的教學醫院,也是全球最早建立腫瘤門診的醫院,蔣小小選擇這裏情有可原。
身旁的助理提醒他:“陸總,哈倫教授現在有時間了,夫人的囑咐您看……”
“我知道。”陸深整了整衣服,就往另一個樓層走去。
他以為應該是再也見不到蔣小小了,可是沒想到的是他見完人走出醫院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帶着一幫人的盛宣。陸深思索了一下,還是小跑趕了過去,把人叫住:“盛先生!”
盛宣回過頭,一眼就看到西裝革履的陸深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他停下腳步,朝着助理點點頭,示意他們先走,自己留在原地等着陸深過來。
盛宣在旁人面前總是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誰會想到這樣的人會拚命地在蔣小小面前做低伏小呢?所以說,一物降一物,命運這種東西真是奇妙的不得了。
陸深換了一身裝束,再也不是醫生白袍的他站在盛宣面前倒也沒有失了氣勢。當然從外觀來看,他要比盛宣好說話許多。
“小小住院了么?現在的情況怎麼樣?”陸深好脾氣,很是關心地問道。
盛宣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眯起眼睛來,側臉冷硬,打量了一會兒陸深才慢慢開口:“陸醫生這是接手家裏生意了。”
陸深還是微微笑:“總要混口飯吃。我與小小也算是有緣,如有機會,今天還有些時間,我希望能看看她。”
盛宣不怎麼說話,陸深倒也真誠,他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今天恐怕不行,她在發燒。明天還要做檢查,專家組還沒定方案。”
“也是,再做一遍檢查是必需的,畢竟在國內的時候沒有那麼仔細,有些報告沒出來你們也轉院了。這裏的醫療水平好歹也比國內高一些。”陸深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他伸出手遞出去。
陸深的名片如今是黑色的底,燙金的字,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靠工資獎金吃飯的小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