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吮指舔掉指尖上的油膩,她愉悅的嘆了口氣。

以前從來不知道,一隻烤過的鴨腿是這麽的美味,比她過去在陸家餐桌上吃過的任何一道珍饉,都還要來得讓她回味無窮。

低下頭來,看見還放在床上,硬邦邦的應該可以敲昏人的饅頭,她實在很不想吃它,可再想想,那個綁匪說不定只是一時善心起,好心給了她鴨腿,說不定後來的食物會更惡劣,也可能這隻鴨腿就抵下一餐了,所以,她還是得把這饅頭留着,畢竟餓肚子實在是件痛苦的事啊!

嗚嗚……她以前都不知道無飯可吃竟是種煎熬,就算是一顆硬饅頭,她也要好好的揣着,預防哪天綁匪恢複本性,連饅頭都不給了,她還可以靠這顆硬饅頭維持一點生機。

拿起裝水的杯子喝水的同時,眼角餘光發現有人在偷看。

她倏地轉過頭去,竟是那個大鬍子綁匪。

他什麽時候又出現在門口的,她怎麽不知道?

此時,房門已不是只開了一條門縫,它悄悄的滑開,露出樓永夜大半個身子。

「你要幹嘛?」陸紛紛凜着心問。

該不會……剛剛那隻鴨腿是最後一餐吧?

而且他不知何故蹙眉沉思的模樣,很像是在思考怎麽處理她的生命啊!

樓永夜聞聲張眼,大鬍子掩去他的表情,而那雙黑眸此時看起來平靜無波,故陸紛紛完全猜不透他心裏真正所想。

他轉過頭去看着屋外,此時空氣里尚有殘餘的冬季凜烈氣息,但新芽已出樹枝頭,強韌的野草也在地上淡淡撲上一層青綠,在在說明春天的到來。

他望着屋外,她也循着他的視線望向屋外,惴惴不安的想着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幹啥。

然後,他張口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啥?」她驚愕瞠目,「走走?」

「對,走走。」他繼續「略施小惠」,「你關在屋裏這麽多天,想必悶壞。」

這番「體貼」的話語,不但不能讓陸紛紛開心,反而更惴惴不安了。

「這……這附近有山崖嗎?」她問。

「有。」

果然有!小臉發熱。

「多、多遠?」她的嗓子微微發顫。

「約十里路。」

「那我們會走到十里路外嗎?」

他回頭一臉莫名看着不曉得膽顫心驚什麽的陸紛紛。

「你該不會以為我想推你墜崖?」

大眼滴溜溜轉了個圈,頷了下首。

「哈!」他忍不住大笑。

「不是嗎?」怎麽聽起來他好像在取笑她?

「我殺你,需要這麽大費周章?」

「也許,你嫌處理屍體麻煩。」她聳肩。

「姑娘,」他上前一步跨入房中,她立刻往床的角落退,「這是個荒郊野外,就算我隨意棄屍,也可能你化為枯骨仍無人找得到你!」荒郊野外?

化為枯骨?

她覺得頭好暈。

她以為她已經將情況猜想得夠糟糕了,沒想到事實的真相殘酷得讓她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完全猜不到。

她還以為她可能在郊外的小屋,可能這附近還是有鄰居的,可能哪天她有機會可以逃出生天,找人幫忙……但這些統統都是她的妄想!

化為枯骨都找不到……

那她豈不是當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嗚嗚……她絕望的滴下淚水,拉起暖裘矇著臉,嘴裏低低的嗚咽,「爹……娘……吳公子……救救我……」

雖只是在嘴中的低泣,還有暖裘矇著,但耳力好的樓永夜還是隱約聽到她嗚咽的內容,當聽到「吳公子」三個字時,他的心大力抽跳了下。

「吳公子是誰?」他尚未細思,這問題就溜出他口中了。

哭泣的小臉抬起,「你怎麽會知道吳公子?」她有提起過嗎?

「你剛才嘴中囁嚅的喊爹喊娘也喊着吳公子。」

他竟然都聽見了?

陸紛紛的腦袋有瞬間的空白。

她說得這麽小聲,還用暖裘矇著,他怎麽還聽得見?該不會……該不會這個綁匪其實武功高強,只是因為缺錢,所以才綁架她?

那如果被他知道吳公子是她的心上人,他們準備要私奔,他會不會將他也綁來,甚至殺了他?

不!她得保護吳公子,千萬不能因她而危及性命!

「吳公子……吳公子他……他是……」她慌慌張張的不知怎麽解釋,才可以讓綁匪不要將腦筋動到他頭上。

「他是誰?」他要聽她親口說。

「吳公子……吳公子是我家的賤奴,不重要的小人物。」

他微眯了眼,「賤奴還叫他公子?」

「公子是他的名字,他就叫吳公子!」

說謊!

「那你為何向他求救?」

「因為……因為他喜歡我啊!」置於內側的小手將暖裘扭得死緊,「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怎麽配得起我呢,不過因為他喜歡我,所以若他知道我出事,就算用他的性命相抵也會來救我,所以……所以就想向他求救,說不定可以一命抵一命。」

「你想用吳公子的命來抵你的命?」嗓音森冷。

原來,「吳岳」對她而言,不過是這般用處!

「我是這樣想,不過那吳公子的命又沒價值,我猜你也不會願意。」

「是沒價值!」他用力摔上門。

甩門的砰然巨響讓陸紛紛的耳朵「嗡嗡」叫了好一會。

這樣綁匪應該不會將腦筋動到吳公子身上了吧?

陸紛紛鬆了口氣,張開捏緊的小手,手心上滿布緊張的冷汗。

她還真是機智過人呢,竟然可以隨機編出這樣一套謊言,她對自己的「臨危不亂」真是佩服到了極點。

可是,吳公子現在在哪呢?

螓首擱在弓起的膝蓋上,回想元宵夜那天的情景。

她在櫻花樹下等了好久,都未等到他,卻等到了一個凶神惡煞……那個凶種惡煞應該是綁匪的夥伴吧,不過她被關在這這麽多天,都沒看到那個人……

還是那個人正在跟爹爹斡旋,威脅贖金的事?

那吳公子知道她被綁架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沒去赴約?

她不敢教玉珍取得他的答覆,再轉告給她,就怕私逃一事被玉珍發現,受到阻撓,可這樣一束,表示她得提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等着不曉得會不會來的男人。

不!吳公子一定會去的,他可能有事耽擱,所以晚了……若是他去了,卻未發現她,會不會以為她在戲弄他?

天!她心慌意亂的掩嘴。

萬一吳公子以為她背叛他怎麽辦?

他說不定就這樣離開了,兩人此生此世再也沒有見面的一天?

嗚……可惡的綁匪,他完全把她害慘了呀!

這一晚的陸紛紛睡得特別不安穩,比她被綁來的第一天夢魘還要深還要沉,還要讓她驚恐。

她先是夢到「吳岳」因她失約而決絕離去,不管她怎麽解釋,怎麽追着他哭喊都沒用,腳步越走越快,她完全追不上,直到他消失在她眼前,她才跪在地上崩潰大哭。

接着,場景忽然一轉,她與吳岳手牽手一塊兒站在山崖邊,綁匪充滿威脅性的一步一步朝他們逼近,手上還拿着把大刀,在陽光下閃着教人心驚膽顫的寒光。

「這就是吳公子?那個賤奴?」她聽到綁匪以輕蔑的語氣問。

她吞了口唾沫,想張口辯解,卻不知為何,嘴巴像被黏住了似的,怎麽也無法張開。

「你說我是賤奴?」她聽到「吳岳」悲痛的嗓音,「原來你打自心裏看不起我!」

不!不是的!她驚慌的想辯解,可她的嘴巴像是憑空消失了,她沒有辦法發聲。

她只能握緊他的手,搖着頭,想藉此讓他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但他卻將她的手甩開了,還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一時重心不穩,跌坐在地。

「既然是個賤奴,死了也無所謂了!」綁匪飛身上前,殘忍的一腳將「吳岳」踹入山崖。

「不!」她終於能出聲,卻是凄厲的哭喊。

「我恨你!」她聽到「吳岳」憤恨的吼聲,「我恨你、恨你……」

「不!吳公子……不!」她霍地張眼,眼前卻是一片彷彿落在地獄的黑暗,無邊無際,伸手不見五指。

她慌亂的想追尋「吳岳」的蹤跡,不慎摔下了床,跌疼了膝蓋,一時之間竟站不起來。

得救吳公子!這個想法根深蒂固的在她腦中盤踞,她乎腳並用的在黑暗中往前爬行,一個不慎撞着了衣箱,她顧不得疼,摸索着往前進。

「吳公子……你在哪?吳公子?我來救你,我來救你了,你聽見我的聲音,就應一聲,吳公子!」

她的粉頰全濕,滿地亂爬的她找不到出口。

「吳公子,你在哪?我不是故意說你是賤奴,我是怕綁匪也抓你殺你,你別誤會我,你快出來,吳公子!」她驚慌的喊着,「快出來呀!」

忽然,她聽到「吱呀」聲響,一盞燭火在她眼前亮晃晃的出現,認出大鬍子綁匪的臉的她大吃一驚,全身僵直不敢動。

「吳公子,是誰?」沉沉的嗓音像惡鬼般響起。

寒意遍生,她抖得像秋天懸挂枝頭的落葉。

「吳公子……」十指無措的在地上摳着。

她若是再說他是賤奴,綁匪一定會殺了吳公子的,因為吳公子沒有用處,留着也無益……那她該怎麽辦?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顫抖的手敲着額際。「吳公子……吳公子他……」

「是誰?」

啊……她想到了,想到保全吳公子的方法了!

她不能讓綁匪殺死吳公子,更不能讓吳公子恨她!

「你永遠不會知道。」她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而笑。

當樓永夜發現她的企圖時,已來不及。

他火速丟掉燭火衝上前去,撬開她的牙關,卻只見到滿嘴鮮血。

那是蝕人心骨的疼痛,她的眉眼卻是滿布笑意。

她若死了,綁匪就永遠不知道「吳公子」是誰,他沒有辦法威脅他,他沒有辦法害死他,他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平平安安的……

她欣悅的閉上眼。

「陸紛紛!」

他從不曾這麽恨過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他自己。

多疑,是他勝任監察御史這個職務的要件之一,他因此不忽略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不放過任何一條可疑線索,不被眼前所見矇騙,不受讒言所惑……

可是多疑,不該用在心愛的人身上。

床上的陸紛紛,已經經過緊急救治,趙王爺的葯每件都是稀珍異寶,都是用上好的藥材所研製,不管是治內傷還是治外傷,甚至是殺人下毒用,都是迅速見效。

陸紛紛的咬舌自儘是他所料末及,也還好她是個嬌弱的大小姐,力氣不足,僅咬破了舌面,但流出來的血就已差點讓他瘋狂崩潰。

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是被忌妒給迷了心智了!

他猜疑她在他之前必定尚有其他男人,在他之後也不會斷,所以他才想測試她,無所不用其極就是想要一個「唯一」的答案。

他真是個混賬!徹頭徹尾的大混賬!

若她都能以死保全他,他又怎麽能懷疑她將來會有二心?

難道非要弄到生死離別了,他才能明白?

撕掉臉上粗獷的易容,露出原本的俊美臉龐,他坐在床邊,握着小手,靜靜的等着她清醒的時候。

她瞧見他了!

高大的背影在她面前踽踽獨行,她欣喜上前,想開口喚,舌卻疼,她這才想起,她為了不讓綁匪抓到他、威脅他,故咬舌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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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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