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7_87344輕歡端正坐在梳妝鏡前,好奇打量鏡子裏的自己,還有站在身後的南泱。南泱拿着一把木梳,輕緩梳理輕歡的頭髮,雪白衣袖被挽起幾圈束在肘后,露出一段弧線完美的白皙小臂,纖瘦的皓白手腕上繫着一根髮帶。
輕歡不太習慣侍女為她穿衣,梳頭。於是南泱就從侍女那裏學了這些簡單的活,親自來為輕歡束髮。她在北罰山上衣食無憂這麼多年,倒是從來沒有這樣細心照顧過別人。
梳好頭后,輕歡習慣性轉過身,目光對上南泱那雙如同清茶一般涼薄的眸子,小手拉上南泱的右手。南泱多年執劍,右手的虎口和食指外側都有一層薄薄的繭,摸起來竟也是舒服的。
南泱拿出已凝固成環形的流玉,原本瑩白的流玉參入了自己的血液,變成透亮的紅色,小小的一枚美玉,用黑線穿了掛在了輕歡的脖子上,襯得小孩愈發粉雕玉琢。
輕歡覺得這塊血紅色的玉石接觸到自己肌膚的剎那,有什麼東西在腦中驚醒,又溫柔化開,流玉散發著柔和的暖意,裏面還封存了南泱的一滴血。
“師……師……”輕歡認真地看着南泱,努力發出口中的音節。
南泱第一次聽見輕歡開口說話,略有詫異,也努力辨別她在說什麼。
“師……師……父……”輕歡困難極地說出這兩個字,然後又傻傻笑開了。
其實對她來說,她並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就像她也不知道輕歡兩個字的含義,但她知道輕歡是在叫她一眼。她只是聽邊子趁和雲棠都這麼稱呼南泱,她也想叫出南泱的名字。
南泱腦子有一小片刻是懵的,輕歡細軟的稚嫩嗓音喊出那兩個字,像春日的溫水般緩緩淌進心裏,柔軟地撞擊她的腦海。
她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只是把輕歡溫和地攬進懷裏,手輕輕撫摸輕歡的脊背。
雲棠恰好走進來:“輕歡,起床了么……師——師父!你……”
南泱聞聲,轉頭看雲棠:“何事?”
雲棠有些委屈地皺起小臉兒:“師父,你居然是在很認真地抱輕歡嗎……我和子趁師兄拜入你門下這麼長時間,你都從來沒有那樣抱過我們呢。”
“輕歡剛剛說話了。她叫我師父。”南泱談及此事,雙眸如冰雪初融,不自覺流淌出絲絲柔情。
輕歡調皮地笑笑,一下跳起來摟住南泱的脖子,把小腦袋埋進去使勁蹭。她真的好喜歡這個人啊,南泱身上的梅香和溫熱脖頸,都讓她捨不得放開。
“看來日後可以慢慢教給她寫字練劍了……”雲棠笑道。
一個侍女突然登登登跑進來,對南泱說:“尊上,容懷尊上來找您了。”
南泱聽見容懷的名字,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忘記了,但是又想不起來,只好拉着輕歡,一同去前殿。
容懷坐在桌邊,手裏捧了一杯清茶,指尖拈住杯蓋,在杯沿輕輕刮動。他溫吞地吹去水面漂浮的茶葉,低頭飲了一口。
南泱牽着輕歡進來。容懷看見輕歡,露出標誌性的儒雅微笑:“這便是你新收的徒兒了?今日頭一回見。”
南泱點頭,又問:“師兄大老遠跑來榮枯閣,有什麼事嗎?”
“沒事便不能來找我的師妹聊天么?”容懷溫柔地看着南泱,目光中是滿滿的寵溺,“你一個多月都沒出榮枯閣了,前些日子本該去掌門主殿傳功的,你是不是也忘記了?”
南泱如醍醐灌頂,怪不得總覺得什麼事情忘記了,她一心留在榮枯閣中照顧輕歡,竟然忘記了每月必去掌門主殿的師門修鍊。南泱一時羞赧,但面目上不曾表現:“是我忘了。師尊沒生氣吧?”
“師尊是容易生氣的人嗎。”容懷輕笑。這個小師妹啊,這麼多年性子一直都那麼冷冽,還真是少見她會認真照顧一個人。
輕歡在一邊被南泱忽略許久,靈秀的小臉兒不悅極了。她看容懷那麼溫柔地看南泱,心裏非常生氣,關鍵是南泱對容懷說話竟也不似平常,和對自己說話一樣溫和,感覺應該自己獨佔的東西要被瓜分走一塊一般。
容懷注意到輕歡氣鼓鼓的表情,走上前來,俯身捏捏輕歡的小臉蛋兒:“輕歡?怎麼心情不好嗎?”
輕歡不吃容懷那一套,揮起小爪子拍掉容懷摸她臉的手,她不喜歡除了南泱以外的人捏她的臉!
南泱皺眉:“輕歡,不可無禮!他是你師伯。”
輕歡雖然聽不太懂南泱在說啥,不過那語氣里的嚴厲的訓斥她當然可以聽出。輕歡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看南泱,她記憶力遇見南泱以來南泱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重話。一時間圓潤黝黑的眼珠委屈地湧上一層水霧,輕歡狠狠甩開南泱拉着她的手,一溜煙跑了出去。
容懷有些尷尬:“呵……這孩子,好像不太喜歡我。”
南泱對於輕歡的情緒並沒重視,囑咐身邊的侍女去看護,然後又戲謔對容懷說:“師兄自詡天下女子不論大小皆當傾慕,可沒想到招了一個小孩子厭惡吧?”
“南泱,什麼時候你竟會取笑我了?”容懷笑着搖搖頭,輕撫衣袍,轉身辭去:“好了,改日再會。下個月,你可別忘了去掌門主殿。”
南泱靜下心細想,自從撿了輕歡回來,自己的確荒廢了修鍊。自己原先在榮枯閣中,平日裏除了指導邊子趁和雲棠習劍,大部分時間都在後山打坐練功,靜心參道。
這一個多月來,輕歡越來越依賴她,她一時間把練功之類的事都拋到腦後,整天和自己的徒兒們呆在一起。子趁和雲棠更是把輕歡寵得不得了,好像……許多事都和以往不一樣了。
南泱決定不能再荒廢下去,她獨自一人,像以前一樣去往後山。
這一打坐,就從白天坐到了天黑,天地靈氣四溢,在這鐘靈毓秀之地安靜打坐運功,時間竟流逝得如此之快,一天的時間彷彿只在眨眼便過。
打坐最講究心如止水,以周身血脈自然與天地混合,相輔相成。人的濁體因貪戀雜念,會隨時間老去,但心境明透,用天地之氣換自身五穀雜體,天地不絕,則自身不滅。
南泱睜眼時,天已經黑透了,估摸此時應該是子時,想必宮裏的人都睡下了。
南泱本想直接回寢宮休息,但路過輕歡房前時,還是不由駐足。從窗外看來,裏面一片漆黑,輕歡應該睡了。
突然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怎麼親近這孩子,上午見的最後一面,還是這孩子氣呼呼地跑了出去,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鬧彆扭呢。
南泱踏進輕歡的屋子,想要看看她睡得是否安穩。屋子門口還有兩個侍女守夜,不過都靠在門邊睡著了,南泱也沒打算叫醒她們,她只是想去看一眼輕歡就走。
出乎意料的,床上被子亂七八糟擺着,卻沒有人。
南泱敏銳察覺到,輕歡的氣息還在這間屋子裏。她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一個黑暗的牆角,眉頭不由一皺。
“還不睡覺嗎?在這裏做什麼。”南泱走到輕歡面前,蹲下,摸摸輕歡的腦門。
輕歡抱膝蜷縮着,動作一如當初在北疆小鎮時的警戒,看到她眼裏的戒備,南泱心裏不由一緊。
輕歡賭氣一般把頭扭開,不讓南泱碰她。
她今天對別人像對自己一樣溫柔!自己跑了她也不來哄,到了下午本想原諒她,卻怎麼都找不到她,還被雲棠按着,被邊子趁強餵了一大碗飯!人家想要她喂自己,才不想被邊子趁那麼笨手笨腳地餵食!
“你怎麼了?早上就對容懷師兄態度惡劣,晚上又不好好睡覺,誰欺負你了?”南泱仔細想,也想不出輕歡為什麼這麼異常。
南泱把輕歡的手握住,輕歡掙扎着想抽出,南泱加大手勁,死死抓住輕歡的小手。南泱面露不悅,宛如清茶的眼睛都冷了三分:“胡鬧!”
輕歡獃獃看南泱冰冷的眼神,心頭一時湧上許多委屈,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珠啪嗒啪嗒就往下掉,嗚嗚嗚嗚的不停抽泣,哭得整個人一顫一顫的。
南泱見狀,縱有不悅也瞬間煙消雲散,嘆口氣把輕歡抱起來,放在床上:“也不知你鬧什麼彆扭……”
輕歡淚水朦朧里見南泱抽出一方白帕為她擦淚,小嘴一嘟,一個翻身躍起抱住南泱的脖子,報復般把鼻涕眼淚都蹭到南泱白凈的衣服上。南泱哭笑不得,只覺心中一陣暖意流過,她是喜歡這小鬼親近自己的。南泱順勢摟住輕歡的背,安撫着輕拍。
“師……父……師……師……”輕歡努力叫着南泱。
“嗯,我在。我在。”
南泱抱着輕歡,就勢也在床上躺下了。也不是沒抱着這孩子睡過,今夜就留宿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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