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進屋的女子身穿黑色連帽斗篷,帽緣縫上一圈灰色的狐毛,斗篷上沾了白色的雪花,屋裏溫暖的火光拂去她一身的寒氣,她緩緩將帽子掀開,露出一張五官精緻卻有如冰山美人般的臉蛋。
她向來鮮少露出笑容,但一見到兩位久違的師妹,唇瓣也緩緩彎起了弧度,融化了一臉的冰冷。
“我給你肚子裏的侄兒帶來了禮物,這份文件可以叫江南不少貪官丟官丟命,用他們紅色的鮮血來添增喜氣。”
女子外貌冷然,說的話也很冷,已經習慣她的個性的兩名師妹立即笑開了花,上前熱情的迎接她們的二師姐。
原本說好這幾日會住在宮中與皇上議事,暫時無法回府的司流靖,其實對水兒是有愧的。
她懷了身子,他本該多陪陪她,無奈年節將近,正是朝中各部最忙的時候,父皇也拉着所有皇子議事。
今兒他領命出宮辦事,心想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不如趁此回府看她一眼也好,誰知當他打算給她一個驚喜時,竟發現在屋裏養胎的女人不是她!
眼前的女人面孔是她,但他知道這人不是他的水兒,他立即拔出掛在牆上的劍,指着眼前的女人,口氣冷得如寒冬的霜雪。
“你是誰?竟敢易容成本王側妃的樣子?!”
朝露抖得不成人樣,完了完了!沒想到被王爺識破了,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她一向假扮小姐扮得似模似樣,誰知當她坐在炕上打盹時,會突然被人一把抱起來,驚得她睜大眼,一見是王爺,她立即嚇得掙脫開來。
她和霜兒過去能夠輪流易容成小姐的樣子,瞞過所有的人,那是因為對方都沒有靠近到身前,王爺也不會來屋裏,所以只要裝裝樣子就行了,可現在不同,小姐和王爺親密,有肌膚之親再正常不過了,她還是個沒出閣的大閨女,哪裏禁得起王爺的親近?於是當下便嚇得露出了馬腳。
王爺何等眼力,一眼就看穿她是假的,這會兒平日帶笑的陵王已經恢復那冷漠無情的模樣,全身上下盡顯殺氣。
朝露嚇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兒的抖着。
“你不說?那本王就殺了你,再撕下你的假面具!”
“不!”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霜兒從外頭奔進來,再也顧不得其他了,連忙跪在王爺面前求饒。“王爺饒命,殺不得的!”
司流靖一怔,見霜兒臉色慌張,哭着求饒,稍微一想,便猛然想通了什麼,臉色更黑了。
“把面具撕下來!”
朝露被他一喝,原本嚇得魂不附體的神智回來了,忙將臉上的易容面具撕下,一塊兒和霜兒跪在地上。
“王爺……奴婢……奴婢該死!”
果然如此!
司流靖瞪着朝露,她易容成水兒的模樣,又穿着水兒的衣裳,他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個女人竟敢不聽他的警告,又給他溜出府了,恐怕打從她入府以來,她就是讓丫鬟易容成她的樣子,背着他到府外逍遙。
“她在哪裏?”司流靖的嗓音森冷,他好久沒有磨牙了,此刻磨得連牙齒都要咬碎了。
王爺怕是氣瘋了吧……朝露和霜兒哪裏見過王爺這副模樣,只是一個勁兒的磕頭請罪,不敢說出小姐去了哪裏,卻也不敢編造借口欺騙王爺,只能咬了牙說不知道。
司流靖冷笑。“不說是嗎?來人!”
聽到王爺憤怒的聲音,原本守在院外的兩名護衛立刻奔了進來。
“屬下在!”
“立刻將這兩人帶下去,關入地牢!”
兩名護衛不由得一怔。又要關入地牢?上回只關了三天就放出來了,這次不知會關幾天?
他們跟着主子久了,也是有眼色的,水側妃正當寵,王爺捧在手心上呵護都來不及了,如今水側妃又偷溜出府,王爺雖然氣極,可誰知最後會不會又笑咪咪的摟着愛妾親熱一番,尤其水側妃可是懷了王爺的子嗣,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他們雖把朝露和霜兒押入地牢,卻也不敢委屈她們,該給的暖爐和被子一樣不少,好吃好睡的供着,就等着水側妃回來。
話說,白雨瀟只當她那夫君在皇宮“坐牢”,沒空回府,安心得很,和二師姐、三師姐圍爐夜話,一邊吃宵夜,一邊聽二師姐述說江南的情況。
歷朝以來,鹽稅便是朝廷重要的收入來源,也是賦稅之首,比重超過了商稅、鐵稅、茶稅、司舶稅,以及各種名目的雜稅,而其中尤以兩淮鹽稅為最。
有肥水的地方就有貪官,兩淮地區販賣私鹽嚴重,這其中若沒有官員護航,那是不可能的,皇上早想整治,遂派陵王暗中查探。
三師姐帶給她的線索着實重要,有可能成為皇上整治江南鹽稅的一個突破口,而這其中還牽涉到刺殺陵王的那批人。
白雨瀟聽得興奮,加上許久不見二師姐,怎樣都要留下來過夜,直到隔天用完了早膳,她才帶着二師姐給的這份大禮回到陵王府。
她一進屋,便笑呵呵的道:“朝露,我回來了,有沒有吃的?”雖然才在師姐那兒用過早膳,可如今她是一人吃、兩人補,胃口大着呢。
她走進內房,一瞧見坐在寢床上的司流靖時,整個人僵住了。
司流靖一雙眼瞪着她,雖然人坐在那裏,可那渾身的威勢有如一張網襲來,籠罩着整個屋子。
白雨瀟驚愕的愣在原地,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瞧他那閻王審鬼的臉色也知道他坐在那裏氣很久了,就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該不會坐了一夜吧?
兩人就這麼互相盯着,他不開口,她也不說話,活像是釘在原地的木頭。
最後還是司流靖先開了口,那聲音自是冷得嚇人。
“過來。”
“妾身怕。”
“怕什麼,我只是叫你過來。”
“還是怕。”
“我有這麼可怕嗎?”
她小心瞅着他一臉的邪氣,上頭還有烏雲罩頂呢。
“不是你可怕,是過去很可怕。”
這有何分別?因為怕他,所以不敢過來,而不敢過來,是因為怕他。
司流靖的臉色寒得如罩一層霜。
“你到底要不要過來?”
“好吧……怕了你。”
她低着頭走過去,腳步慢得如烏龜慢爬,不,連烏龜都爬得比她快,她看似在走,可再仔細瞧,她根本是原地踏步。
司流靖等了她一夜,這心也被怒火熬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哪裏還有耐心,猛然上前就要抓她。
誰知他伸去的手還沒碰到她,她立即跪了下去,抱着肚子嗚嗚的哭着。
“爹要打娘,兒子救命呀。”
司流靖的手在空中僵住,他真是被氣到笑了,一張臉差點沒歪掉。
“你還好意思哭,我都還沒碰到你呢,誰說了要打你!還有,你怎麼知道懷的是兒子!”
他雖然氣極,但一聽到她喊兒子,這牽腸掛肚的心還是被“兒子”兩個字給引了過去,虧她聰明,跪的時候還特意挑了鋪上毯子的地方跪下去,當初為了怕她凍着,他特地在她屋裏鋪上這天山雪狐做成的地毯,就怕萬一她跌倒了,還有狐毯護着,對她可謂百般關懷。
而她倒好,瞞着他偷溜出府,完全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怎不叫他火大?
白雨瀟嘟着嘴道:“自從懷了孩子,胃口就變大了,這麼會吃,肯定是個兒子。”
敢情她食量大,還覺得委屈了?真把他弄得想氣又想笑,但他可沒這麼容易打發,他指着她怒道:“你背着我溜出府不說,還一夜未歸,你好大的膽子,別以為你有了身孕,我就不敢罰你!”
她縮着脖子,膽怯的說:“就是怕你罰我才跪着呢,連兒子都一起跪了。”
司流靖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瞪着她,一個勁兒的大口喘氣,看樣子氣得不輕。
“別拿兒子當擋箭牌,我不能動你,還不能罰別人嗎?你那兩個好丫鬟,我這次饒不得她們!”
白雨瀟聽了,立即搗着臉,一邊哭一邊說:“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嗎?知道你辛苦,我也想為你分憂解勞呀,想殺你的幕後主使者一天沒找出來,我這心就一天不安呀,我不要孩子還沒出生就沒了爹,如果你有個不測,我和肚裏的孩子就不活了!”
司流靖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太陽穴隱隱作痛,連臉皮都在抖動。
“說話就說話,沒事扯到活不活的幹什麼?不準給我用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