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前世的呼喚
淚,從她臉上緩緩流過,似一顆晶瑩的珍珠一般,那樣無暇,彷彿將人世間最痛苦的一幕化為烏有。
此刻,風欲呼又止,整個大殿中凝固的,是濃重的氣息,將庭外無盡的黑夜瞬間隔開。四周靜得可怕,但並不是無人,只是誰也不願、或者不敢說一句話罷了。
她緊緊地抱着娘軟而無力的身子,替她擦拭額頭上的傷疤。微一抬頭,對上了坐在主座上皺緊眉頭、表情如野獸般可怕的中年男人,想怒,卻還是被他不經意間閃過的凜冽的目光嚇得縮了回去。
怎麼這麼沒用!她怪自己,不能保護娘,讓她每日受着這禽獸不如的畜生的打罵。可是她怕呀,怕她有一句反抗,自己也會像大姐那樣,無端地受這傢伙的**。
他是她的爹爹,當然,只是名義上的而已。她的娘親雖是正房,卻因早年家族落魄被賣進青樓。要不是因為這個男人替她贖了身,憑着她漸漸老去的容顏,只怕是快要被那群同行的姐妹們欺負得生不如死!然而,嫁入廖家沒多久,她便懷了別人的孩子。直到這一對可愛的雙生姐妹出身後,那男人才得知了真相。
於是,從那以後,男人開始變得暴躁起來。他在朝中當官,每回只要有不順心的事,回府後必然會對妻子又打又罵。在姐妹倆懂事開始,她們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打自己的娘親,自己被一群家僕攔着,待在原地無聲哭着。
後來,當姐姐鼓起勇氣,要去攔他,要去保護娘時,竟被這個禽獸般的爹爹糟蹋了,間接地害死了姐姐。她依然記得,那時候,娘抱着姐姐的屍身整整地哭了一夜,淚也流幹了,頭髮也白了,皺紋,更是可怕地佈滿了整張臉!
至今,她都不敢相信:一個不過三十六歲的娘親,怎會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但,以為老了,他就不再打娘親了嗎?錯了,只要是遇到不順心的事,他還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那麼今日,娘親又是為何要受皮肉之苦?原來廖忠循是朝上五皇一黨,為鞏固自己在同黨羽間的地位,暗中向五皇的生母惠婧妃提親。就這樣,這門親事在未稟告聖上之前便暗中定了下來。
然而,對於從前待過青樓,從各種客官口中了解過星點真實的宮中生活的杜雲菲,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入深不可測的深宮中,受盡苛待與冷眼。於是,她去求他,求他改變主意,不想還是要遭來一頓責罰。
累了,睡去后,恍惚間又聽到了熟悉而稚嫩的聲音,在她無助和痛苦中徘徊時,輕輕地喚醒了沉睡的她。
一睜眼,所有的恐懼,在眼前都盡數化無。她睜大眼睛,靜靜地看着這個不大的房子裏,這個眼前這哭得淚人兒似的可憐的女兒,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滿心的愁苦,落下淚來。
“娘親,他已經走了,沒事了。”她抽泣了幾下,好似長不大的孩子,一雙小手緊緊地握着雲菲溫暖的手,眼淚如瀑布般,不停落下。
她輕撫女兒的小臉,心裏忽然突的一下,心裏想了許久的事終於還是決定了下來。良久,露出了憔悴一笑,溫柔地向她指引道:“晴兒,收拾東西吧。”
她一驚,不明道:“娘親,我們去哪?”
“不是娘,是你。”她強忍着內心的悲痛,作了最後的安排,“晴兒,快走吧。再不走,恐怕就完了!這都是娘不好,娘這一輩子命太苦,反而連累了你們!你生身父親顧着面子,不願娶我,好不容易你爹爹收留了我,卻又是這般脾氣!別看你爹爹如今當了高官,風光無限,可不久,便不是這樣的了!廖家遲早要敗落,你父親又欠了許多賭債……你姐在時,他便與人商量好了,要將你姐賣給他人!都是因為娘不同意,才導致了你姐……”說了一半,又忍不住哭泣,不能自我。
“娘,要走我們一起走好嗎?待在這裏敗落了是死,被他打得也是死,倒不如就這樣一走了之!”
她搖搖頭,愛撫地看着她,努力擠出微笑:“娘是走不成了,即便走了,又還能去哪?這輩子,算是白白地過了。”說著吃力地從床上爬起,翻箱倒櫃地取出一些積蓄,吩咐道,“這些都是娘攢下來的,你且當作路費拿去吧。娘在江州還有一位表姐,不知她如今是否還在村裡,你且投靠她看看吧。鄉里清靜,總比這京城好,只是苦了你。哎,誰讓你非得攤上了這樣一個爹爹!”
一番好說歹說,她才終於答應了下來。然而她又怎會願意就這樣輕易離去?一旦那個“畜生”知道,娘親必將遭受皮肉之苦!哎,濃於水的親情,到底還是割捨不去!
“罪犯廖忠循涉嫌貪贓枉法,按律已交由大理寺審判,廖府一家眾仆一律變賣。但可疑的是,廖夫人早在幾天前突然抱病身亡,其千金至今下落不明。”這是當朝丞相唐士宗在接手此案件時查出的真相,並一字不漏地上報了去。
乾和殿中,一位身着明黃龍袍,頭頂白玉珠十二成串的通天冠的威嚴中年男子,正是大和第二代君王弘熙。只見他坐在皇帝寶座上,聽着臣子的敘述,臉上絲毫讓人看不出任何異動,給人以穩如泰山之感,時時讓人記着他的江山之主的身份,如此高貴!
“聖上,臣恐多問一句:此事是否還需再查下去?”忽然,唐士宗拜倒在地,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整個凝固的氣息變得凝重了起來。
“唐愛卿認為有何不妥?”
“聖上英明。罪犯雖涉嫌貪贓枉法,但背後牽扯的人,實在是……臣誠惶誠恐,若是再接着查下去,只怕會有傷皇家顏面。還請聖上定奪。”
他冷笑一聲,猶如茶杯蓋觸碰着杯身發出的清澈聲音,在明晃晃的大殿中格外響亮:“愛卿的意思,這還與朕的幾個皇子有關么?”
“臣……不敢。”
“愛卿不說,朕也知道。朕的幾個皇子啊,明爭暗鬥,互不相讓,朕早已看在眼裏了!朕的四皇子,德才兼備,朕一直屬意,可惜,離得早,無緣太子之位。朕立了長子,可不知朕是太寵於他,導致他行為缺失,人人議指。最近彈劾太子的,又是越來越多了!”
唐士宗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忍在了肚中,只默默地跪在原地,靜候迴音。
只聽得聖上嘆了一口氣,擺手道:“罷了,你退下吧。”
“那,聖上,罪犯之女……”
他回過身來,默默地看着他:“廖忠循再不檢點,也要千方百計地留下女兒一命。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朕又何必再難為他?罷了吧。”
唐士宗領旨,無聲退下。
此時,已是黃昏。天空,依舊是黃燦燦一片,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黃昏,似乎更低沉,更凄涼。
成功逃出生死一線的廖夢晴支身站在府邸前,看着眼前這個殘破的院子靜靜發獃。昔日這個看似輝煌的地方,如今因着人去樓空,成了一副殘缺的畫像,連着平日裏最愛停駐在瓦片上觀望的鴿子,如今也不願再多逗留。這裏,真的從此,成了一塊人間地獄。
然而,她卻還是哭了。不是為廖家的敗落而哭,也不是為眼前這今非昔比的景象而哭,單純地只是為那位在此付盡了一生青春的可憐的母親而哭,僅此而已。
手腕上,那塊白玉鐲依舊在,臨行前她的千叮嚀萬囑咐也依舊在耳邊迴響,只是人已不在了。這個世界,從此只剩了她一人。她,還有什麼,值得去留戀的?不,沒有了,有的,只剩回憶。然而回憶中,偏偏又有太多的痛苦。
時間,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裏流逝,在她流過的每一滴淚里流逝,如此無情而冷漠。天空也漸漸暗了下來,無盡的黑夜,欲將再度登台,只為吞噬這一不舍而脆弱的心。
是時候,該啟程了吧?她回頭,最後望了這個府院,不舍地離去。然而,不曾想到下一秒,自己卻被幾個突然冒出的傢伙包圍,二話不說地便被罩進麻袋中。隨着一陣尖叫劃破長空,驚起了飛來不久的白鴿,落下了幾許漂亮的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