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以季采樂失眠了,直到陪同劉善來到金鑾殿內時,她仍然臉上掛着兩團黑眼圈,失魂落魄。
早朝的儀式很簡單,百官行禮結束后,便由李政昀先宣讀前一日政務處理的結果以及今日的要事。原本政務處理是皇上該做的,不過趙秀沒興趣也沒這頭腦,如今是由李政昀代執,所以他宣讀起來頭頭是道,井井有條,即使是身為老對手的劉建安,也不得不佩服他處事之縝密。
而季采樂見李政昀在廟堂之上意氣風發的樣子,耳中聽着他悅耳的聲音,不知不覺都聽痴了。這是她這輩子最喜歡的男人……不不不,是她上輩子加這輩子最喜歡的男人,她要好好記住他的模樣,以後回味時才不會後悔沒有多烙印他的風采啊!
待李政昀宣讀的事項告一段落,趙秀那仍有些稚嫩的聲音道:「眾卿可有事稟報?」
通常早朝到這裏,就是百官發揮的時間,不過自然不能雞毛蒜皮的事都往上報,否則早朝就算三天三夜也開不完。每個大臣都抓准了李政昀的脾氣,只有真正的大事才會上奏,沒那麼緊急的就寫在奏摺里。但如今天下昇平,在李政昀的管理下國泰民安,通常不會有什麼重要之事要奏。
不過今日氣氛有些不同,趙秀都要準備宣佈退朝了,劉建安卻突然跳了出來。
「皇上,臣有事啟奏。」他恭敬地一躬身,將笏板高高地舉在頭上。
「國公請說。」趙秀有些疑惑,不過仍是准奏。
劉建安這麼一出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飄到了李政昀身上,心知又是兩個大人物要碰撞了。這一次慶國公看來胸有成竹,不知道李首輔會怎麼接招?還是會毫無防備地被打個狼狽不堪?
劉建安朗聲道:「日前收購比薩國食材,此為光祿寺之事。由於此事乃李首輔下令,光祿寺卿劉善無比重視,便將此事交給李首輔極為倚重的季少卿負責。然而昨日劉善查核帳目,竟發現以次充好、以少報多之事,甚至官倉里的食材有許多被換成了石頭!經查季少卿貪墨官銀一千兩百七十二餘萬兩……」
百官聽得嘩然,一千兩百七十多萬兩,幾乎是王朝三分之一的歲收了!每個官員看向季采樂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大多帶着質疑與不滿,而後者直垂着頭,冷汗都流濕了衣襟,雖然早料到會是今天的場面,但她不知道千夫所指原來是這麼恐怖啊啊啊啊啊……
劉建安的聲音仍繼續着,甚至更加鏗鏘有力,「……以季少卿之品級及資歷,個人之力不可能貪瀆得了如此龐大的數字,故背後必有人指使或有共犯,請皇上明察。」
他幾乎就沒指着李政昀的鼻頭說就是你了!在這段真真假假的指控之後,劉建安交上了有問題的賬冊及種種證據,讓趙秀好好參閱。
趙秀今年才十二歲,能看出什麼才有鬼,所以他草草翻過,虛應故事後,乾脆直接問:「國公辛苦了。你的調查可有什麼結果?」
劉建安就等他這個回答,刻意意有所指地道:「本官命劉善暗自調查,未查出季少卿藏匿官銀之所。不過季少卿因為是李首輔之得力左右手,本官也不適合直接究辦……」
趙秀點點頭,轉向了李政昀。「李首輔你怎麼說?」
李政昀深深地看了劉建安一眼,雲淡風輕地答道。「本官不知此事,故無話可說。」
劉建安一拳像打在棉花上,頓時有種有力沒處發的鬱悶感。不過李政昀本來就不可能承認什麼,所以他接下來便是要打得李政昀不得不認!
「李首輔此言差矣。每個人都知道季少卿是你的人馬,第一個被你在春宴賞賜御膳的人!更不用說李首輔還在使節宴上力挺季少卿,為何現在又推拖責任了?如此多的官銀,季少卿一個人會吞得下?若不是李首輔,季少卿又如何敢這麼大膽行事?本官已讓季少卿至早朝,請皇上讓臣在百官面前對質,便可知分曉。」
趙秀看了看李政昀,後者只是微微點頭,似乎不以為意。劉建安見此皺了下眉,直到趙秀叫出了季采樂,他才暫且放下心來。
「季少卿何在?」趙秀說道。
「臣在……」季采樂上前一步,按着先前所學的禮制緩緩下跪。
劉建安也在趙秀的許可下,走到季采樂面前,朗聲質問道:「如今賬冊證據齊全,對於本國公指控你貪墨官銀,你是否認罪?」
「確實是有人貪墨官銀——」季采樂欲言又止,卻讓劉建安打斷。
「那就是認罪了。你背後是否有人指使?」
「呃……有!」她牙一咬,認了!
「好,你就在百官面前,說究竟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終於來到這一步,劉建安幾不可見地一笑,目光飄過了李政昀身上。
「……」季采樂沒有任何響應,只是跪在那裏低着頭,像是陷入了天人交戰。
「季少卿,你可是害怕自己說了,會慘遭橫禍?」劉建安冷冷一笑,刻意在百官面前瞄了李政昀一眼。「放心,若你能供出主謀,本國公會替你向皇上求情,饒你不死。」
季采樂內心掙扎萬分,突然抬起頭,目光凄涼地望向了李政昀,見他面無表情神情嚴肅,看着她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情緒。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他對她的困境是否有什麼想法,季采樂嘆了一聲,不由得像是喃喃自語般慘然道:「我可以說嗎?」
「自然可以,你不用怕,儘管說出來。」劉建安看到她偷覷李政昀的那一幕,內心更加自得。
季采樂深吸了口氣,這次她不再逃避,不再心虛,口中堅定地道:「好,我說!」
她定定地看向李政昀,朝中百官都認為她要指控這個當朝權勢最盛的內閣首輔了,全屏氣凝神的等着。終於,她徐徐起身開口說道:「我不跪了,因為我沒有罪!我沒有貪污,我沒有拿到任何一毛不屬於我該得的錢。我是被陷害的!」
李政昀目光一閃,沉穩如他也不由得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
聽她這個開頭,劉建安正覺不妙,還想出口警告她一番時,她搶先指着劉善說道:「這一切,都是劉善設計的!他教我如何採購,如何記帳,如何入倉,我以為他是熱心的想讓我儘快上手光祿寺少卿的工作,事實上,卻是他聯合了比薩國的人,將要入倉的食材換成了石頭,或者以次充好,然後篡改帳目,將我拖入這渾水,再以我全家的性命為要挾,不得不聽他的命令行事——」
「季少卿!你不要血口噴人!本官為什麼要誣陷於你?明明是你——」劉善大驚,連忙反駁,卻被她截斷話頭。
她信誓旦旦的指着他的鼻頭,不留餘地的把他的計劃全說了出來,「你誣陷我,是因為你要我指認李首輔,把這件天大的貪污案栽在他頭上!」
「胡說八道!」
「我有證據!」季采樂不由分說的從自己身上拿出了另一迭賬冊。「這些帳冊,是我在被陷害之後,私自謄錄下來的,方才慶國公呈給聖上的,是劉善篡改后的版本!這裏頭有所有的資金流向,我甚至記錄了每次劉善交付賄款給我的日期及數字!
「為了取信於他,我假作同流合污收賄,刻意分一杯羹,這些錢財有數百兩,我都收了起來,等會兒可以交出。擔任光祿寺少卿才短短時間,我是不可能賺數百兩這麼多錢的!而且官銀都有官府烙印,足以證明確實有此筆賄款。因為劉善想陷害李首輔,我甚至不敢去找李首輔,就是要讓劉善相信我已經背叛首輔——」
劉善心急,怕她又抖出更多,連忙為自己辯駁道:「季少卿你滿口謊言!像你手上的賬冊又有何意義?我隨時可以寫個十本八本出來,誰會相信你——」
季采樂不讓他把話說完,刻意要讓他急得不得了,再次搶白,「那你敢不敢跟我核對呢?所貪污下來的賄款,你分給了我一成,你自己就收了七成,剩下的兩成,我都不知道你拿到了哪裏。」
聽到這話,劉建安眼神犀利地瞪了劉善一眼,劉善連忙搖手否認,衝口而出道:「根本不是那樣!那些銀兩我只拿了三成,哪裏有拿七成……我……」
此話一出,劉善就知道自己完了,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而朝中百官看着他的目光,也都像在看白痴一樣,甚至連站在最前首的李政昀,打量他的眼神都帶了點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