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駕車的康遠知道這所謂的出門也只是繞城一圈,因為主子沒有要跟任何人會面,也沒指示要進宮,而且他還被限制不能出城。
華麗的大馬車內,有真皮毛毯鋪着,還有手工精緻的刺繡軟墊,居中還有一張小桌子,空間極為寬敞,但穆敬禾坐得隨意舒服,當丫頭的竹南萱只能正襟危坐。
由於是貼身丫鬟,有些事她是得清楚的,所以秦嬤嬤很早就跟她說過,主子外出時,後方一定有侍衛隨從,還有看不見的暗衛保護,但若真有什麼危險發生,她這丫頭要身先士卒,保護主子先。
馬車喀啦喀啦的行駛,她因坐得太僵太正,反而跟着車身搖搖晃晃,但瞧瞧舒服的靠卧在軟榻上的主子,半闔着眼,好不舒服,在假寐嗎?
三個月了吧?一個剽悍如戰神的男人被迫閑閑在家,也真難為他了。
不對,她在想什麼?她同情他嗎?
她犯傻了?外頭多少人對他敬畏,並非他的戰功,而是他恃功專權,圖謀不軌,曾經謀殺親兄弟、連無辜的朝臣也加害,他們害怕他,卻也對他鄙視不屑。
穆敬禾僅半閉着眼,從長長的睫毛細縫看出坐在他對面的丫頭又開始神遊,瞧她的柳眉愈攢愈緊,這會兒還偷偷伸出手去掀開織錦帘子,瞄瞄外頭。
怎麼辦?穆敬禾已三個月沒出現在街上,百姓們看到他會不會用輕蔑的目光來看他?
她是不會難過,反正她又不是穆敬禾,但這男人會難過吧?撇開那些負面的壞事,他也賣命的為這個國家打了好多場戰爭,如果他輸了戰事,眼前街道上這些熱鬧富足的景象也不可能存在……
「看什麼?」
他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她嚇得放下帘子,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坐正的穆敬禾,擠出笑容道:「沒、沒看什麼。」
「雖然是個小丫鬟,但穿着定北王府的丫鬟服裝在街道穿梭,應該也聽了不少百姓耳語,你都聽到什麼?」他嘴角微揚的又問。
「沒有什麼,都是爺武功蓋世,是戰場上的戰神,威風凜凜——」
她很努力的假笑,一邊極力從腦袋裏搜尋些相反的評語,一邊還得繃緊神經……呃,他是不是愈靠愈近?還有那雙黑眸像要勾人魂魄,愈來愈炯亮,不會又要做壞事了?那他剛剛乾么不享用何小姐?連她都看得出來,她巴不得黏上他呀。
在竹南萱腦子亂轉時,穆敬禾已傾身靠近,屬於他的陽剛氣息就環繞着她,她趕緊往角落挪,吞吞吐吐的提醒,「我說爺,除了吃東西挑嘴外,有些事也一樣要挑的,像您是尊貴的王爺,要女人也該找個門當戶對的才行。」
原來她是想到這個?他心情大好,邪魅一笑,「所以,你才急急的將本王推給何雨妍?」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此時兩人距離只有咫尺,他的長睫毛都快刷到她的,高挺的鼻子也快碰到她的鼻子,她吶吶的低聲道:「奴婢怎敢?您是主子。」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所以,主子下令,奴才聽命,現在,給本王張開嘴。」
「啥?」她傻傻的開口,發現他近在咫尺的瞳眸轉得更深。
穆敬禾微傾,正要攫取她紅嫩的小嘴時——
「啊!」馬車外突然傳來一陣陣騷動及幾聲驚慌的尖叫聲。
穆敬禾面色一整,拉開帘子,就見幾名黑衣人從對面屋檐間竄起,手拿弓箭。
「保護主子!」康遠、張昱的吼叫聲也隨即響起,康遠還不忘鞭打馬身,加快馬車速度。
但那些黑衣人也一路追逐馬車而來,很快甩開多名隨侍及暗衛,同時拉弓,飛箭咻咻射來,還有幾名黑衣人以連着鐵爪的鏈子丟向馬車,鏘鏘幾聲,鐵爪紛紛卡在馬車的車頂,有的還穿破車頂。
竹南萱嚇壞了,抬頭看着那幾支穿過車頂的森冷鐵爪,剎那間,好好一輛馬車被整個解體,四片木板被迅速拉開,穆敬禾與她一下子就落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此刻,她看到多名蒙面黑衣人從兩旁屋檐飛身而來,手握森冷的長刀朝他們攻來。
死定了!她捂着幾乎要尖叫出聲的嘴巴,準備閉眼翹辮子,但下一刻穆敬禾一把扣住她的纖腰,一掌劈出擊退兩名黑衣人,一邊從馬車上飛躍而出。
「爺,這裏。」康遠一邊大叫一邊與黑衣人對招。
張昱已將馬車前的高大駿馬拉到一旁,一邊護衛抱着竹南萱飛掠而來的主子。
穆敬禾抱着懷裏的人兒,坐上高大的駿馬後,隨即策馬飛馳。
他將她牢牢護在胸前,但竹南萱仍忍不住回頭看,就見身後飛箭不斷,連像鷹爪勾子的鐵鏈都飛了過來打算絆住馬蹄,好幾回都驚險萬分,只要被擊中,馬兒肯定會墜跌倒地。
穆敬禾環抱着她,一腳猛踢馬腹,迫得馬兒撒蹄狂奔,好一會兒才終於拉開與黑衣人的距離。
竹南萱鬆了口氣,以為已經逃過一劫,沒想到穆敬禾突然急拉韁繩,馬兒一個仰頭嘶鳴,就見他從袖子裏打出一串暗器。
銀光閃動間,多名策馬追上來的黑衣人瞬間歪歪斜斜的落馬,有的立即斷頭,有的差點墜馬又挺身上了馬背,繼續催馬上前,但這一次,穆敬禾接過侍從丟給他的劍,正面迎戰,而且一刀砍下對方的頭顱,咚咚落地,他再往右一揮,又是一顆人頭落地,血液噴濺,甚至隨風落在他跟竹南萱的臉上跟身上。
竹南萱嚇得面無血色,全身不自覺的顫抖着,空氣中有着濃重的血腥味,她驚魂未定的看着幾乎被鮮血染紅的地上,不知何時這場殺戮已經結束了,康遠跟張昱連手將一個黑衣人丟到穆敬禾的面前,強迫他跪下,而那個男人身上有多處傷口,還汩汩流着鮮血。
「爺,他是刺殺爺的主謀,秦王府里的顧總管。」康遠怒聲道。
穆敬禾仍高坐在馬背上,他俯看該名男子,「你想刺殺本王?」
「對,我要殺了你這個惡王爺,我更要大聲的問老天爺,憑什麼一個作惡多端、無情無義的人可以過得如此消遙,殺人不必償命,即使謀反叛變仍然吃香喝辣,美人在懷,憑什麼?!」顧總管瞠目的怒聲嘶吼,「主子,我殺不了他,我去跟你謝罪,但死前,我一定要餌咒他下地獄、下地獄!」
在歇斯底里的狂吼后,他咬舌自盡,雙目瞪大的倒卧血泊中。
街道上一片寂靜,明明車多、人多,但一切都靜止,似乎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被聽見。
但安靜不代表每個人是面無表情,竹南萱就看到四周的百姓個個帶着敵意、生氣的眼神投射向自己——不,也許還有在她背後身子微微僵硬,卻仍緊抱着她的穆敬禾。
接着,眾人看着她的目光轉成輕蔑及不屑,她馬上就懂了,他們眼中的她不僅僅是定北王府的奴婢,還是個替穆敬禾暖床的女人!
不不不!她不是啊!她才不願意!直覺的轉過頭去看穆敬禾,只見他的神情與平常不同,俊臉上有一抹猙獰的笑意,好……好可怕的表情。
他深幽的黑眸緊盯着她,她不知道的是,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因她嬌小的身子一直在瑟瑟發抖,擔心她嚇到還是受傷,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些百姓異樣的目光沒有傷到他,反而是她重重的傷害了他!
她一直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而剛剛,她眼裏顯現的是驚懼,是抗拒,是否認,還有她不願意成為他的女人!
竹南萱不知道他怎麼了,但那雙黑眸冷冽,令她的背脊一陣發寒。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太飢餓,還是一直沒睡好再加上這可怕的血腥味、殺戮的恐怖場面及四周不友善的目光,甚至是隱藏在穆敬禾黑眸深處隱隱可見的悲憤之火,她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接着,眼前一黑,她昏厥過去。
「快!快!」
刺眼的燈光下,莫丹琳跟着救護員快步的推着床車就往急診室里沖。
夜間駐診的宋醫生已經快步進來,迅速的診斷推床上傷者的傷勢。
突然間,門外傳來一陣驚慌的尖叫還有狂吼,她下意識往門口看過去,竟見兩名着黑衣的年輕人拿着槍跑進來,同時,醫院警衛也在後方追了進來,「別亂來,快把槍放下!」
「不要亂來。」宋醫生也面色凝重的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