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羽扇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她努力的跟瞌睡蟲拔河,不讓自己睡著了。

半晌,穆敬禾闔上書本,看了硯台一眼。

她連忙放下羽扇,換手開始磨墨,相處的時間長了,主僕間還是有默契的,雖然他不說話的時候實在很悶,她天天杵在這裏更悶。瞧瞧,外頭陽光多燦爛,這窗外看出去的園林風景也很美,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可她卻只能在這靜悄悄的書房,伺候一個沉默的主子,拿着墨在硯台上緩緩的左轉、右轉再轉個圈圈,枯燥又無趣,唉……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來。」

康遠快步走進來,將探子快馬送來的信函交給主子后就要退下,但在離開前,他瞥了頭低低在磨墨的竹南萱一眼,不會又睡著了吧?他很替她擔心,但也只能轉身退出去。

穆敬禾察覺到他的目光,但沒說什麼,只是拆了信封,展信一看,他的眉頭都皺了。

何雨妍要回京了,再見到字裏行間所述,她不顧母親反對堅持回來,說在這段他需要人關切的時候,她要陪伴他身邊,不離不棄。

穆敬禾看完信,黑眸里掠過陰霾,心情更差了,誰要她不離不棄?他咬咬牙,一抬頭,卻見在一旁磨墨的小人兒低垂着小腦袋,邊磨墨還邊打盹。

他搖搖頭,真是佩服她,他看着她一下子身子晃右一下子晃左,但總能再晃回中間,磨墨的手更強,幾乎定在原位,偶而一偏,立即回位,一顆頭不時一點一晃!那呆樣真可笑,見到這一幕,很不可思議的,他烏雲罩頂的壞心情慢慢的撥雲見日。

「竹南萱。」

聞言,她連忙睜開重重的眼皮,儘管視線未聚焦,一個哈欠也來不及阻止,她仍放下墨條,立正站好,「是,爺,要拿書嗎?還是要換紙張?」夾雜着哈欠聲的語氣荒腔走板,她仍不自覺,只是猛眨眼睛,讓厚重的眼皮可以靈活些。

擠眉弄眼又打個大哈欠,那模樣有多醜就有多醜,她會不會太放鬆了?

他難以置信的瞪着她,真敗給她了,「都不必,只要離開本王的視線。」

每天這個時間老是搖搖晃晃的打盹,讓他是既好氣又好笑,乾脆讓她離開,反正,她總找得到地方睡的。

果真,就見她眼睛一亮,「是,奴婢就先到爺的寢房換床單,換好了再回來書房伺候爺。」她完全無異議,很快的行禮走人。

只有老天爺知道,這個空檔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間,依她這一個多月的觀察下來,他會在書房待到下午兩點,接着就到練功房練功到五點。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句話絕對是對的。

她先將晾在後園晒衣桿上的床單收起來,再咚咚咚的一路跑向寢房,利落的換掉床上的床單后,脫下鞋襪,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

好棒啊!不是她膽大包天,而是她真正躺在床上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秦嬤嬤老是叮嚀她要等穆敬禾回房睡了,她才能回房。

但那傢伙每每吃完晚膳后就又回書房去窩着,直至天亮都沒回房,她也只能守在書房門外,隨意窩一角睡,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躺在床上的滋味——

所以,她天天在更換床單的時候這邊蹭蹭、那邊摸摸,最後終於忍不住躺上去了。

一開始,她真的只是想躺平伸展四肢而已,沒想到這張大床軟硬適中,實在太舒服,她就睡著了。

一次、兩次、三次睡下來,竹南萱發現根本沒人有膽子進房間,她的膽子慢慢變大,每天就趁着爺要她離開書房時,來這裏擁有小確幸。

她闔上眼眸,躺在紅木大床上,身下鋪的是滑順涼絲床單,頭上枕着墊着絲絨枕套的枕頭,夏風徐徐吹來,帶了點暖意,好棒,這才是愜意人生。

【第四章】

但今天的幸運之神顯然忘了眷顧竹南萱,就在她前腳離開書房后,穆敬禾又收到另一封快馬送來的密函。

來函的是他在戰場上的副將張任天,目前駐營北疆,已是將軍的他負責扞衛邊界安全,對皇帝將戰功輝煌的主帥打成謀反分子一事相當氣憤,又擔心穆敬禾會成為階下囚,所以私下已招兵買馬、擴充軍隊,還暗中訓練,一旦皇帝做出對穆敬禾不利的判決,他不惜高舉反叛大旗,讓軍隊秘密的在京城集結,再率兵衝進皇宮,誓言將他救出,並擁為新帝。

唐遠、張昱在一旁察言觀色,雖然不知信中寫了什麼,但信來自北疆張任天,他極為效忠主子,可以想見絕對是為主子抱不平。

穆敬禾將信紙握於手心,一使內力,信紙頓時成了一團灰燼落在桌上。

兩人相視一眼,從主子冷峻的黑眸里似乎看到一絲絲憤怒的火光。

穆敬禾是生氣,對帝位他從未有過奢望,讓自己在皇室中成為有權有勢之人,只是為了保護他在乎的家人,張任天在他身邊征戰多少戰役,卻也將他視為想坐龍位的好戰者之一。

他以筆沾墨寫下「按兵不動,靜候指示」等字,將信密封,交給康遠,康遠明白的接過手,轉身步出,準備交給侍衛快馬送至北疆。

穆敬禾心情極差,他倏地起身,腳步沉重的走出滯悶的書房,張昱也亦步亦趨的跟上。

「本王想一個人靜靜。」穆敬禾頭也不回的道。

「是。」張昱隨即停下腳步,退了下去。

穆敬禾蹙眉看着長廊,習慣性的看向一角,腦海中浮現竹南萱包裹着被褥憨睡流口水的蠢樣,原本暴躁的心竟舒緩許多,一個未曾有過、難以形容的莫名渴望湧上心坎,他竟然很想去看看她,很想馬上見到她那張討好嬌憨的美麗笑臉……

他的腳步忍不住愈走愈快,一路往寢房而去,不一會兒后便跨過門坎。

他邁步往裏走,腳步倏地一停,挑起了一道濃眉,深幽的黑眸閃過好氣又好笑的神色。

他步履無聲的走到床榻前,盯視着竹南萱那嘴角微勾的滿足睡臉,還手腳大張,半點閨女姿態也沒有。

他可以猜到她離開書房肯定會找地方小憩,卻沒想到她膽子那麼大,敢躺在他的床上睡,不要命了嗎?

此時的竹南萱尚未完全入睡,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着她,柳眉微微一蹙,狐疑的張開眼——

天啊!她瞬間嚇醒,急急的從床上跳下來,再趴跪在他面前,「主子饒命,奴婢只是先試躺看看床鋪得舒不舒服,若不舒服,就得趕緊再換一件床單,免得讓爺難睡。」

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眼神誠懇,表情也很真摯,但這段日子下來,他大概已經了解她怎麼替自己的懶惰找理由,而他也不得不承認,每一個都很可笑,偏偏她還能說得理直氣壯。

「所以,這不是你的第一次?」他敏銳的抓她語病。

喔,她這白痴!竹南萱吞咽了一口口水,但還是仰着頭,勇敢的回答,「這事有流程、有前後順序,最後一項就是確定躺在上頭是舒適的,所以……」她一臉愧疚的低頭,順便讓有點酸的脖子休息一下。

穆敬禾俯視看着那顆垂到要碰到地面的小腦袋,所以,她每天都躺在上面,而且肯定也睡了。他不懂?她真的有那麼困?不過她這麼肆無忌憚、不懂規矩,還是得訓斥一番。

「下回再讓本王看到你躺在床上,本王一掌打死你。」

她一愣,急急的又仰頭看他,「不不不,還是先讓奴婢下床爺再打,不然一張床血跡斑斑,爺那一晚怎麼睡?」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一臉認真的她,正常奴才不是該痛哭流涕的哀求主子饒命,絕不敢再犯嗎?

「我是奴才,賤命一條,讓爺生氣已是不該,又怎麼能擾了爺的睡眠?那會遭天譴的。」她煞有其事的自省着,但「遭天譴」好像太浮誇,她自己都想笑了,可是得拗住,表情要愧疚,只是這麼跪着仰頭看他,她的脖子真的很酸,他能不能快點接話?

遭天譴這三個字她也吐得出來?!穆敬禾俯視着她異常認真的小臉蛋,不禁愈來愈佩服她,更好奇她的小腦袋瓜里到底裝了什麼怪東西。

他是要看多久?她脖子好酸,還是低頭讓脖子休息?

「起來說話。」

「謝謝爺!」她欣喜的站起身,一手還很率性的伸到脖子後方揉一揉,美麗的臉上露出舒服多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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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王家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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