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86_86896殿外空無一人,呵氣成霧,廊下宮燈搖擺相撞,砰,砰,砰——

阮蘇行早已離開,依舊無人守衛在殿前,畫貞倚在廊柱后張望,連金吾衛的影子也找不見,她忖了忖,心說是到了換班的時段,自己得趕在這時候快些回去了。

地道的位置不難找,進去后一路上她走得速度比來時要快得多了,一來是肚子裏餓得嘰里咕嚕,二來,她勉強才考慮到別人的感受,掐指一算,於香瓜和未央而言,她一定是“騰”的從書房裏消失了,還消失了好幾個時辰。

畫貞的火摺子在半道兒上滅了火,整個路上伸手不見五指,她都不曉得自己是憑着怎樣的毅力回到出發時地道的台階上的,趴在那裏摸索了好半日,終於摸到打開牆壁石門的機關。

石門突然轉動,卻不是她按的。

畫貞愕然抬眸,看見香瓜卷着仙宮圖滿面擔憂,眉頭皺成了八字眉,未央半蹲着,向她伸出手,表情甚是嚴肅。

“公主不該私自走此暗道。”未央道,手依舊伸着。

她的臉完整地從陰影里冒出來,鼻子髒的黑丟丟的一團,臉上也是髒兮兮,偏這時候還要擺譜。

“我想做甚麼是我的自由,你來管我么?”畫貞不理會未央遞給自己的手,自己爬了出來。她咻咻喘着氣,忽的看向面色未改的未央,語含質問道:“既然你曉得這處密道,為甚麼在知道我進去后不去找我?”

不,不應該這麼說,她其實不是這個意思,畫貞睨了未央一眼,復道:“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在出口處接應我,皇叔沒有叫你照顧好我嗎?”

可憐她一路摸黑回來,走得跌跌撞撞,路不是特別遠,看不見路卻很是辛苦。未央寧可在這裏原地等待,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她是梨國公主,除卻在皇叔跟前服軟,在旁人面前從來沒有低頭的道理。

未央依舊是那副不卑不吭的模樣,他收回手道:“公主今日吃了苦頭,他日便不敢貿然行事。”

她父母雙亡不錯,卻從出生起便是一國公主,千恩萬寵不在話下。即使是先帝駕崩后她的皇叔繼位,自她姊妹中挑選一人冒充質子也選了長公主畫扇,她看到的世界並不夠純粹,一直是她的皇叔和太子想讓她看到的。

小公主年紀輕,沒有那麼天真無邪,卻太容易輕易相信別人。

未央不懂,陛下臨時把長公主換成小公主是何意,這根本是一步錯棋。除非是長公主出了事......那一日宮中闕樓上發生了甚麼他至今不知,之後便再也不曾見過畫扇,直到收到旨意畫貞公主將取代畫扇成為質子,變化讓人措手不及。

“你錯了,我才沒有吃苦頭。”畫貞嘴硬,不高興再理會未央,雖然她心裏默認他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他的態度她很不滿意。回想起來,她或許是真的沒有吃苦頭罷,比起在溫泉殿的非禮勿視,回程時那丁點小苦都不算什麼了。

又聯想到那個閃着水光的背影,白白的皮膚,寬寬的肩膀...畫貞不期然地抿嘴一笑,都是阮蘇行自己做的孽,他欺負她讓她在雪地里罰站,她就白看他,唔,權當扯平了罷!

香瓜開門帶畫貞去明間用晚膳,跨過門檻,外頭風大,吹得衣袂飛舞。“且慢,”未央追出來道:“公主此番去了何處?可曾叫人發現你?”

“沒人瞧見我,你安心罷。”畫貞想也不想就搖頭,懶怠再理會他似的施施然去了。

未央卻不以為然,倒不是他一定認為公主被人看見了。只是公主初生牛犢不怕虎,更兼性子上與長公主的差異,一個謹慎待人,難免給人以“懦弱無爭”的印象,這一位倒好,無法無天被縱容慣了,骨子裏透着傲氣。

她真能獲得阮蘇行的信任拿到虎符么?恕他不敢相信。

晚上沐浴完,洗去了一身污濁晦氣,畫貞卷着錦被躺在床上打滾,她把一整日的事情都在腦海回憶了一遍,想到最多的無疑是現下姜國的皇帝,阮蘇行。

這個男人跟她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說他冷漠呢,卻彷彿還不到這個地步,說他殘暴,至今卻也未曾得見他殺人,當然了,她才來了短短一日。不過他說話刻薄是真的,即便討厭她也不該明說,當著那麼多宮人的面,很容易叫人下不來台,也得虧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司靈都”,心理上才雲淡風輕,做得到左耳進右耳出。

......阮蘇行的性情暫且擱在一邊,這個男人的面貌和身段卻都尋不出一毫的瑕疵,如果他對她以禮相待,她或許能不吝多褒獎他幾句。

也是可惜了,他們註定立場不同。

她會拿到姜國的虎符,一定會拿到,耶耶生前沒有見到梨國的繁盛,死後在天有靈,待得梨國重新繁榮昌盛起來,定也能瞑目了。

倦意在一陣摩拳擦掌和躍躍欲試中襲來,畫貞揉了揉眼睛,睡前還不忘三省己身:

一、一遇見阮蘇行便做小伏低。

二、同上。

三、同上。

以及進宮前不忘束胸......

睡前躊躇滿志,翌日將到起床之際卻換了個人也似。香瓜站在床榻前好言好語,“公主,該起了,您如今是質子,聽說過去長公主眼睛未失明前還要上學呢。您想呀,您也得去不是?”

畫貞的小下巴在被褥上蹭了蹭,嗡噥着不知是囈語還是回復了她。

香瓜再接再厲道:“該起床了,公主趕在百官下朝之時早些進宮面見姜國陛下,求得一處所在假作上學豈不好?”

錦被裏的人睡得迷迷糊糊,思維卻動了起來,聽見她的話喃喃道:“阮蘇行待我刻薄,若是再不慎招惹了他,說不得仍叫我罰站。大清早的,天寒地凍,我還是晚些再去找不痛快的好。”

“這,”香瓜不敢多言,卻不得不勸她起來,未央還在屋外等候,於是咳了咳,輕輕推搡畫貞道:“公主是不是怕了姜國皇帝,您不是自己說的,質子再怎麼說也代表着本國,不看僧面看佛面,想來他不會再折騰您了——”

“嘁,等我的手腳凍得沒有知覺的時候我會想起你的話的。”

畫貞揉了揉頭髮坐起身,惺忪着眼睛站到了榻前的氆氌上,長發及腰如瀑如練。香瓜搖搖頭,如果不是公主那一臉不耐的表情,她看起來着實玉雪可人愛,眉心硃色的小痣在清晨紅得鮮明奪目,恍似紅寶石鑲嵌在羊脂白玉上,賞心悅目。

侍女們魚貫入內,各自分工,香瓜貼身服侍,在人進來前在畫貞眉心塗抹了特製的香粉,把她不屬於梨國質子的特徵抹去了。

畫貞也知道在人前裝樣的道理,哪怕這些侍女只是下人,卻難保背後不是甚麼人的眼線,留心眼總是好的。

頭髮束好后她整了整衣冠攬鏡自照,只覺自己相貌不凡,倘或真是個小郎君,只怕這全長安城的小娘子都要追着自己跑了,古有宋玉潘安,今有她司靈都,妙哉妙哉。

信心大增的後果是早膳多吃了半碗銀魚鮮粥,有點撐着了。

畫貞舔舔嘴唇,接過侍女遞來的器具漱口洗手,全都準備妥當後轉頭朝香瓜彎唇一笑,“出發,進宮去。”

香瓜連忙跟上,未央已命人備好代步轎輦,他掀簾,畫貞坐進去,剛準備閉目小歇一會子,忽聽未央道:“郎君此去務必定心忍氣,有所失方能有所得。”

她擠眉弄眼的,連連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怎麼這樣不信任我,呱噪的很,昔日姐姐如何受得了你。”

未央看不得,還要再進言,畫貞伸手在他右邊臉頰狠捏了一把,威脅道:“你若再滅我志氣威風,我就飛鴿傳書回梨國,叫皇叔召了你回去。反正你也是素來習慣跟着姐姐的,她的那一套和我不同,你我更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話畢帘子一闔,兩手對揣進袖攏里捂着了,未央回憶起當初長公主初時亦是這般熱情高漲,後來卻落得瞎了眼睛,身上傷痕纍纍的,竟不知遭遇了何事。阮蘇行其人陰毒,陛下明知此中險惡,卻仍利用兩位先皇遺珠,想來打心裏,不過將她們視作棋子。

馬車行至丹鳳門左近的大道上,畫貞當即便下來步行。姜國的規矩,除去朝廷相公等幾位重臣,旁的官員都禁止在靠近丹鳳門時依靠任何代步轎輦。她的身份更是特殊,當下命香瓜和底下人到一邊候着,自己撩撩袍角,深吸一口氣往前行去。

此際正值百官下朝之時,雪被掃到了道路兩旁,堆砌得晶晶璀璨。畫貞面上謙和,眉頭微微凝着,旁人看見他皆是一怔,不曉得這梨國質子眼睛緣何好了,怎的安然無恙重新出現的?

倒也有認識司靈都的小官員過來與他打個招呼寒暄幾句,更多的卻俱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鬼樣子,誰人不知這司靈都招了陛下不痛快,離他越遠方是妙策。

畫貞在心裏直撇嘴,她還瞧不上他們呢!反正一個也不認識,沒人搭理她更好,人多了話不對,容易露餡兒。

過了丹鳳門,含元殿前的廣場上尚有諸多官員,有論點不同走在道兒上還爭得急赤白臉的,也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畫貞好奇地觀望了一會兒,突然有種身為男兒自豪感,要是有一日,她也能上朝......

只是想像便雀躍起來,畫貞提袍往含元殿後繞去,假使趕得及,沒準兒能在鑾駕進入紫宸殿前遇上阮蘇行。

她得想個法子討他的歡心,最好能多多留在他身邊。

等他習慣了她,就不會再討厭她了。

走不多久畫貞經過宣政殿,正值散朝,這裏官員少了許多,她眼尖望見鑾駕的尾巴,那處氣勢十足攝人,心中一喜,忙不迭跑了過去。

規矩她還是守的,在將要追上皇帝鑾駕時她放慢了速度,張了張口,又覺不對,左右看了看,快步繞到另一邊,自側里迎了過去,假作是偶然碰見。

“拜見陛下。”畫貞絲毫不猶豫,照着地面就跪了下去,男兒膝下有黃金,她沒有,她已經決定沒臉沒皮了。

鑾駕上的人彷彿壓根兒不曾看見她,他高高在上,倚在御輦上垂眸養神。周遭兒靜靜的,除了整齊的腳步聲,便只剩下水流悅耳的嘩嘩作響。

“......陛下?”

畫貞耷拉起眉頭,是自己跪得太快還是聲音太輕,導致阮蘇行沒看見她也沒聽見她?

絕不可能,他一定是成心的!現在可怎麼辦呢?

他還沒有吩咐她起身,她難道要一直這麼樣跪着么,她絲毫不懷疑哪怕她跪到天荒地老他也不會讓他的鑾駕退回來看她一眼。

眼見阮蘇行的背影越發遙遠了,畫貞咬着唇,膝頭動了動,先是往前挪了挪,再便直接爬了起來。

她是個百折不饒的人,阻力愈大愈有前行的動力。阮蘇行不是不稀罕搭理她么,她偏生就要時時刻刻戳進他眼窩子裏,氣不到他也噁心他一把。

“陛下——您等等——”

御輦上的阮蘇行眸光微動,修長的手指抬了抬。

張全忠見狀忙叫停,呵着腰殷勤道:“陛下,怎麼處置他?”

“...處置么?”他尾音上揚拖沓,淡淡掃向跑得哼哧哼哧方在御輦下站定的司靈都,眸中似蘊了一泓寒潭,“朕何時說要處置。”

張全忠一愣,遂不敢再多言,趕忙兒弓着腰往後退了幾步。

“你有何事?”阮蘇行神色淡泊,臂肘支在雕龍的把手上,下巴靠着手背,眼睫微微翕動。

畫貞心口跳得厲害,叉手一禮,抬頭時帶着幾分忐忑地道:“陛下不曾發現我有甚麼不同嗎?”

“哦?哪裏不同。”他看上去沒甚麼興緻,視線卻在司靈都瓷白微粉的面頰上尋睃。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和他目光相接,簡直像在拋媚眼了,“我又能看得見陛下您了,我的眼睛好了——!”

阮蘇行沉默了一時,吊了吊嘴角道:“你的眼睛,可真好得隨性。”

畫貞彎唇,笑容卻在他的注視下變得訕訕然,她終究落了下風,卻不甘於如此,振了振精神道:“多虧了昨日在您的身邊,定是受陛下龍氣庇佑,今早晨我一睜眼,就甚麼都能看見了。”

“朕竟有這般功效。”他揚眉問張全忠,“你瞧得見朕的龍氣么?”

張全忠尷尬的很,其實龍氣一說,信則有不信則無,誰人瞧得見,還不都是一張嘴兩個皮,想怎麼扯怎麼扯。張全忠就道:“陛下通身龍氣充盈,清氣縈繞祥雲罩頂,奴婢日日在陛下身畔服侍,非但神清氣爽,連病災也不見,這全是沾了陛下您的光——”

畫貞聽得咋舌,不想這位張公公比自己還能胡扯,老實說,她只在阮蘇行身上看到了越來越重的戾氣。

才這麼想,御輦上男人涼颼颼的聲線就飄進耳膜,“不巧的很,你們瞧得見,朕卻瞧不見。是想說朕的眼力尚不及你二人?”

天大的冤屈啊!

張全忠臉上發白,瞪向把自己拖下水的司靈都,後者脖子一縮,她怎麼料到阮蘇行這樣蠻不講理,別人拍龍屁股他好好受着不就是了,非得鬧得心驚肉跳的。

接着,張全忠就被罰去了三個月的俸祿,這算好的了,他不敢再發表任何意見。畫貞表面上巴巴地看着自己腳面,好像她也擔心被扣錢,事實上,她才不缺那點子銀錢,心下毫不在意。

怎麼知鼻尖上抹黃連,苦在眼前,阮蘇行下了御輦,緩步停在她面前。冰冷的空氣微微流動,他猶如一尊冰雕。

“是否,還記得你的眼睛怎樣失明的?”男人眼底浮起一絲柔和的笑意。她只看見他一邊臉頰的笑窩陷了陷,好看的緊。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眸底深處,倏而笑靨淺生,“你看,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如今都不畏懼朕了,如何是好?”。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吾皇的新寵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吾皇的新寵
上一章下一章

第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