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86_86896“真的是你——”

不知為何,甫一聽到這句話,畫貞竟然發自內心裏生出想要轉頭就跑的衝動。不斷面對自己不認識的人還要裝作熟稔實在是一樁極為辛苦的事。

可她也明白現在自己便是梨國質子司靈都了,既然代替了堂哥成為質子,就要擔起肩上這份責任。哪怕是臨危受命,也得完成得精精彩彩,不叫皇叔和太子哥哥,哪怕任何人有機會看低她。

等這樁事告一段落,她取到了虎符,皇叔的計劃順利實施,屆時梨國便可揚眉吐氣了。

阿耶在地底下一定也會高興的。

畫貞有時候會想,她的父皇那年若是沒有突然駕崩,現在也會作出同皇叔相同的決定么?用自己和姐姐來替換原本該成為質子的堂兄......

嗐,想來並不會,假設也不成立,因為如果她有兄長的話,阿耶駕崩后壓根兒輪不着皇叔繼位。

多想也是無益,她極力摒除那些雜思,專心面對面前這位扯着自己袖襕的男子。不過也就是在姜國了,在她們梨國無論男人與男人之間,女人與女人,男人與女人,都是不可過於親近的,譬如此人現下這般拉拉扯扯便是失禮。

如今她也無法計較那麼許多了,這個男人分明就是認識她,她心裏慌張,不曉得此人身份,思及阮蘇行,無異於才出了狼窩又遇到虎,不免心中惴惴。

“......對,是我,除了我還能是誰?”畫貞眨了眨眼,臉上卻笑得訕訕的,不夠自然。

她沒能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平心靜氣,只要稍稍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拆穿,然後被大明宮的金吾衛抓住扭送到殿內那位陰沉沉的姜國君主跟前,她的小腿肚就自發顫抖起來。

一手環抱着阮蘇行“賞”的牛乳膏,一手拄着拐杖,畫貞額角還有塊小小紅腫凸起,瞧着實在有幾分古怪,說出的話,也叫陸庭遠微有些怔忪。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他忽然道:“靈都的眼睛,莫非已然好了?”

畫貞懵懵然,她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與他對視,她的眼睛熠熠有神,甚至還有些來不及遮掩的迷惘之色,“……眼、睛,么?”

陸庭遠笑得溫熙,又道:“那日陛下命你參與馬球賽,你並不擅長,隨後不慎墜馬傷了眼睛,自此便看不見了。怎麼,你都忘了?你這究竟是——?”

後面的話她都聽不清了,登時如遭雷擊,身體搖搖欲墜好似一片深秋的落葉,瑟瑟着從樹梢上往泥地里飄。

畫貞是突然才發現,原來她打從在殿中醒來后就把司靈都失明的事兒忘了個一乾二淨!

難怪她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在阮蘇行跟前束手束腳的,再怎麼討巧賣乖還是會覺得差了些許,卻原來,她居然能把假扮失明這樣重要的一宗兒遺漏了……!

他看出來了罷,阮蘇行一早就看出來了罷!他們眼神相交不止一兩回,他還叫她取牛乳膏來着,當時她回了甚麼?以為他真是要給她吃呢......畫貞吞了口口水,心情複雜地把懷中的牛乳膏放到地面上,很想踹一腳。

阮蘇行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苦着臉,一副天塌了的模樣,越想越覺得腳底發涼,背後寒風嗖嗖的吹鼓。她開始把自己帶入阮蘇行設身處地地幻想,假設是自己發現一個質子,竟然膽敢假作失明欺君罔上...不不不,理論上來說他們不全是君臣的關係,“他”是梨國人,“借住”他們姜國罷了......

唉,這狀況真是糟糕透了。

連畫貞自己都忍不住想罵自己是豬腦子,平日看起來覺得自己很是聰明機靈的,今日竟是犯下這般愚蠢的錯誤,再看現下姜國皇帝似笑非笑不點破她的嘴臉,真不知是甚麼心思。這個可惡的男人,他定是在心裏嘲笑她蠢不自知,不過事到如今,她自己被嘲其實也無礙,心大一點就過去了,倒是阮蘇行發現她裝瞎還不當即處置這點很叫人在意。

要麼是他認為司靈都太弱了,沒看在眼裏,不屑於在意,要麼,便是他尚有后招,不急着和“他”刨根問底地算賬,路且長着呢。

所以到底是哪一種呢?

畫貞認真地想了想,忽然覺得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喜歡。

“靈都兄弟?”陸庭遠的笑容收起了些許,對面人的古怪神態很難不吸引人注意,他正色道:“我目下正要面聖,沒時間同你說話了。這樣,回頭我來尋你,你再和我好好說道說道這些日子都發生了甚麼事。”

說完便離去了,畫貞哀嘆自己都沒來得及修補她不小心又在另一個認得司靈都的人面前走偏的形象,眼睜睜看着那高高瘦瘦的人走過長廊消失在視野之中。

她早就猜到的,這一趟來姜國事兒多。

她並不是打小兒就被培養起來預備長大後送入他國做細作之類的人物,除了雙親俱亡,姐姐離開自己去到姜國她獨自生活在梨國,畫貞日常最大的困擾也不過是明日換個怎樣款式的衣裙,把旁的貴女都壓下去。

如此養尊處優的她,這回真可謂臨危受命了,她自己也不曉得皇叔是哪裏來的自信,草草交待了便放任她代替姐姐前來......

寒風嗚咽,等畫貞終於神思恍惚地走出紫宸殿時才後知後覺地冷起來,她的狐裘叫阮蘇行解開后隨手丟了,否則她不會凍得這麼不好受。話說,那件分明是那麼珍貴的純色狐裘,世間至多三件,阮蘇行卻也捨得隨手就拋!

她可記在賬上了,他欠她的,遲早連本帶利都討回來。

畫貞在紫宸殿待了多久,她的侍女香瓜便在殿外等了多久,彷彿望夫石一般。因而她在瞧見自家公主的瞬間便從值房裏跑了出來,將放了新炭的描金手爐塞進她手裏。

“公主怎的去了這樣久?......呀!額頭腫了個包!”香瓜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詫,她捂住了嘴,視線由上至下,緊接着又叫喚起來,“神天菩薩,狐裘哪裏去了?凍壞了可怎麼是好,額頭又是怎樣腫的?姜國號稱泱泱大國,怎麼還興打人呀——”

畫貞十隻手也攔不住她說話,何況她已經自己捂住了嘴巴,奈何抱怨聲捂不住,依舊此起彼伏。

“快少嚷嚷幾句罷,我們這是在姜國,人在屋檐下,當下不得不低頭。”畫貞把手爐摟緊了,邊走邊囑咐香瓜,“不是叫你改了稱呼,你總是記不住,今後在這兒一日我便不是公主,你需得喚我作‘郎君’。隔牆有耳知道么,再震驚也忍着爛到肚子裏去,還有啊,沒人打我,額頭算是我自己撞的。”

香草心疼地連連頷首,一面又悄聲問:“狐裘呢,太子殿下在郎君及笄時送的狐裘呢,怎的不見?”

說起這個也是畫貞肉痛的,她呵了口白茫茫的霧氣,眼皮耷拉着,突然就顯得垂頭喪氣,配合整體形象更兼幾分狼狽,喃喃道:“別提了,我看這位姜國皇帝同傳聞中差不離,”她指指自己的腦袋,擠眉弄眼,“他這兒,保不齊有問題呢。”

“怎麼說......?”香草很是意外,緊張兮兮地看住了公主。

畫貞撇撇嘴,沉思着道:“這個不好說,反正我不喜歡他,而且人家也直截了當說了,他說他非常不待見我呢。”

香草沒接話,那意思好像是說您不能因為別人明說了不待見你就說人家腦子不好啊。畫貞沒高興理她,眼見前邊有一道金吾衛的巡查,她才壓低聲音繼續道:“香草,我很怕,阮蘇行他怕是知道我是假裝失明了。”

“您被認出來了?”這可才是頭一回見面啊,香草實在不能接受。

要說起來,她們公主同長公主是雙生子,面貌身形的確一模一樣。唯有一處,便是眉心,公主她眉心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長公主卻是沒有的。

此番為了掩飾掉這顆硃砂小痣費了老大的功夫,好容易才尋到一種特殊的香粉,抹在眉心可保硃砂痣消失達四個時辰,她們公主若是因這個緣由叫姜國皇帝懷疑實屬正常,可現在看着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也不是被認出來,”畫貞摸了摸鼻子,“是我自己大意了,只想着扮作姐姐扮作的質子身份,許是將這一點記得太牢固,畢竟也不是時常打謊騙人的不是,沒有經驗,便將失明一事忘到了腦後。阮蘇行分明就發覺了,可他偏不提醒我,倒像是成心作弄我呢。”

香瓜不清楚具體細節,只有附和她道:“大約是成心的了,可見,這位姜國皇帝根本就瞧不上咱們,不介意您裝瞎騙他,這事兒好辦,下回公主...下回郎君便解釋說自己眼睛也是無意中好了的,非存心欺瞞於他。”

她說的這些畫貞哪裏會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都琢磨好了,連到時候作何表情都在腦海內演化了數遍,想來糊弄的過去。

敵人輕視自己是她唯一的優勢,她此行是務必要得到虎符的,不信阮蘇行當真鐵板一塊,到時候他們相處得和和氣氣的,她把他哄住了,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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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的新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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