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86_86896數日前,梨國質子無故私自逃離姜國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在姜國民間百姓看來是十分嚴重的大事,儘管百姓們並不知道皇宮大內的雞飛狗跳,亦不知曉所謂梨國質子司靈都不過是梨國的一個幌子,是由女子喬裝。
戍邊大將軍聽聞此事後連夜預備快馬,甫一獲得允許便日夜兼程從邊境回到姜國的政治文化中心:都城長安。
風塵僕僕至京都,翌日進宮面聖。
付將軍自打妻女落入梨國心裏便一刻不得安生,要他背叛先皇背叛姜國,比殺了他自己還難受,可是禍及妻女,這卻不單是如同殺了他自己一般的性質了,男兒大丈夫,若是連妻女都護不了,他還配做一家之主么?
是以,在之前,他確實是給了梨國他願意同他們狼狽為奸發動兵變直搗長安城的意願,即便心裏是矛盾的,但只要妻女能平安回到身邊,他也唯有對不住陛下了。
許是命中注定,上天願意成全他的為國為家,付將軍在梨國質子司靈都逃回梨國的消息傳遍姜國的前一日,猝然便收到了來自安排在梨國的探子飛鴿傳書回的消息——
他一直擔心到夜不能寐的妻女,她們早在落入梨國太子手裏前幾日便被處死。
梨國太子司允其人,外表謙恭,實則道貌岸然之輩,內里陰狠狡詐,毫無誠信可言。
在這樣的情況下付將軍如何還能忍耐,他等待了幾日,以為陛下會因梨國質子司靈都的出逃而震怒,從而下令大兵壓境梨國,或者,總有些能讓他發泄的旨意存在。然而,沒有。
甚麼也沒有。
付將軍輾轉反側,最後決定親自回京,他要向陛下闡明這一年多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並道出想要親自領兵攻打梨國的願望。
天幕里浮着幾片寥寥的雲層,紫宸殿內靜謐得彷彿空無一人。付將軍在硃色的隔扇門前停住腳,他看見許久不見的張侍官。
張全忠眉心忡忡,手中的拂塵也是軟趴趴耷拉着的,見人三分笑的他難得有這般表情,委實叫人費解。
“您這是...莫非是陛下龍心不悅?”付將軍聲音高亢,常年在外粗魯慣了,說話也不講究拐彎摸角兒,不出三句便直言道:“勞煩公公幫忙通傳個,本將軍披星戴月趕回京都,實是有要事稟報陛下!”
張全忠眼皮動了動,心話兒說誰還不知道你那點子事,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倒還自己跑回來了。想是這麼想,話到了嘴邊卻婉轉多了,“將軍辛苦了,只是,陛下近日來朝堂之上公務煩身,另有......陳國欲與梨國結親一事。將軍也知道,這陳國自打換了新的君主,這是擺明了置前頭與咱們的約定不顧了。”
他拿眼神往陸貴妃的寢宮方向遞,“那裏的可是陸庭遠的親妹妹,你瞧,他直接要娶梨國的德陽公主,這不是置親妹子的安危於不顧么。”
付將軍還不曉得這一茬兒,他撫了撫鬍鬚,未幾,突然憂心地道:“這可大不妙啊,萬萬想不到陳梨兩國竟會有聯手的一日,這、陛下近日想來便是為此事煩憂了!”
張全忠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地附和,“確實為的此事了,陸庭遠要迎娶德陽公主,還得了,陛下他——”他及時收住了話頭,這付將軍才打邊疆回來,並不知曉宮闈之事,怕是連陛下真正不痛快的根由也不分明。
“將軍星夜而歸,所為何事?”
付將軍又撫了撫鬍鬚,他想到自己的妻女,心中一陣絞痛,老淚都險些洶湧而出,不答反問道:“公公可否現在便入內通傳?”
張全忠頓了頓,賠上一笑踅身進殿了。不出半盞茶的工夫,出來請老將軍入內。
付將軍進殿後身後的門便被宮人關起,剎那間光線都遮蔽了,他回頭看了看,穩下心神便轉入側殿向上叩首跪拜,“微臣,拜見陛下。”
書案前明黃-色的身影頭也未抬,半句話不說,彷彿睡著了一般。
付將軍見狀也不敢輕舉妄動,他是心虛的,曾經有過的想法京中的陛下未見得一無所知,他與梨國保持聯繫長達半年之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約莫過了一炷香左右的光景,上首的人道:“起身罷,難為你一直跪着。”
不知為何,付將軍心頭緊繃的弦因這句話猛地一松,他無聲無息地叩拜下去,撐着雙膝起身,“謝陛下。”這時才抬首望向阮蘇行。
這一看,不禁有些意料之外的奇怪。
陛下的下眼瞼微微泛着青黑的顏色,眼神銳利,面上卻血氣不足,嘴唇緊抿......他竟不知陳梨兩國和親會給陛下這樣大的壓力?
阮蘇行纖長的食指在太陽穴按了按,話出口,聲音沒有一點溫度,“你此番回來做什麼,想坦白什麼想做什麼?”
付將軍為的無非是為妻女報仇,他心中一驚,心臟像是被一雙手掐住了,聽陛下此言,自己的一舉一動果然不曾瞞過他,倘或自己一時聽信了梨國太子的話,決意用他們偷來的虎符發兵長安,會不會在發兵的前一日就死得無聲無息了......
“陛下——!”
他“撲通”跪了下去,雙膝微微顫抖,“陛下,臣眼前唯一的心愿便是為妻女報仇雪恨,老臣願領兵殺向梨國,不出、不出半年,必當拿下梨國半壁江山贖罪!”
“梨國的,半壁江山么?”
阮蘇行低低地重複,突然勾了勾唇,眼裏淬了毒似的發出幽暗的光澤,“朕可以答應你,不過,朕要的不是梨國的江山。”
他手上把玩着裝有虎符的寶石匣子,眼神驀地有些異樣的綿軟,復啟唇道:“此番,愛卿只消拿下梨國邊境‘赤游’、‘歸馬’、‘魚海’三座城池,過往一切可既往不咎。反之,你若拿不下來,白叫朕失去與梨國商談的籌碼,便不要再回來了。”
付將軍心裏犯嘀咕,聽陛下話里的意思,怎的還要與梨國和談一般?這......只是他目下沒法子,陛下並不曾處置自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接下來需得拼盡全力,拿下此三城。
一旦拿下這三座城池,便猶如掐住了梨國的喉嚨,當真是想要索取甚麼,他們都得乖乖奉上。
......
話分兩頭,畫貞在梨國見到姐姐時,已經是這場來勢迅猛戰爭結束后的幾日。
她因是白日裏思維渾沌,消息在皇叔和太子的吩咐下底下人不敢隨意在公主耳邊嘀咕而閉塞,對姜國梨國才剛結束的戰役一無所知。
她自然也不曉得,阮蘇行如今已將梨國邊境三座要城赤游、歸馬、魚海握在手心裏。三城百姓,只在他一念之間,要生便生,要死即死。
梨國君主司乾聽到前線傳回的戰報一時急火攻心,當朝病倒,近日一直是太子代為監國處理政事。
姜國的和親使臣到來時,也恰巧是畫扇心灰意冷從陳國歸來之時。使臣的意思,陛下索要的唯有梨國的德陽公主,只要貴國將公主奉上,則邊境三城立時奉還絕無二話。
司允作為一個太子,站在太子的角度使臣來的正是時候,如此簡單不是么?用一個公主,換回三座城池,再沒有更好的事!然而他也是一個兄長,畫貞是他花了心思疼愛的孩子,她長到了及笄之年,他本想為她挑選一門妥當的親事,駙馬得順着她,凡事聽她的話,不能欺負她,她說什麼是什麼...阮蘇行能做到么?
顯然不。
況且,陳國的求親書已積壓了好些日子,陸庭遠執政後果然雷厲風行,同他那死鬼父親兩種風格。他想娶他們梨國的公主,這擺明了,是想同梨國交好。也是奇了,他那遠嫁姜國現今正在姜國王廷的親妹妹貴妃他便不管了?
司允並不知道在陸庭遠派人送出和親信件時畫扇在他眼中是一個死人,因此上,在當時的情況下,陸庭遠信中所指的“願迎梨國公主為妻”是特指,是德陽公主。
當務之急,司允別無他法,他找了父親,與父親有了小小的摩擦。他主張把畫貞嫁去陳國,而把畫扇偽裝成畫貞送去姜國。
畫扇對阮蘇行無愛,想來於床第之間刺殺他是輕而易舉便可得手的事。至於陸庭遠,畫扇心裏是他,畫貞倒未必,不要求她做什麼刺殺之事,只要她好好地等待着,有朝一日他會親自去陳國接她榮歸。
司允的決策在司乾這裏是不同的看法,他大約是病了,反而心軟起來,躺在床上思索着道:“既然...阮蘇行為了貞兒,連到手的三座城池都捨得吐出來,單隻換一個女人,可見他對貞兒的心意。貞兒若是,能嫁過去,未見得不會幸福。”
咳了咳,他繼續道:“扇兒那裏,這些年我們確實薄待了她,雖是她咎由自取,然,這畢竟是一輩子的終身大事。況且,陳國一旦知悉我們與姜國聯姻,未必不會打退堂鼓。”
“......父皇所言極是。”司允忖了忖,想到一種可能,唯恐陸庭遠屬意的也是畫貞,一時躬身道:“那便將貞兒嫁去姜國的事定下,至於扇兒,且看陳國下一步的動作罷,倒是也不必非嫁去陳國不可。”
他們的對話全都落入了門外畫扇的耳中。
畫扇和畫貞不同,太早被送去另一個國度,與兄長皇叔甚至是梨國都感情淺薄。她已經失去了陸庭遠,她一無所有,可是...畫貞卻要嫁去姜國了。
她擁有這麼多,不怕遭天譴么?
她們分明長的一模一樣,相同的出身,太不公平了。
“姐姐?”畫貞白生生的手指在畫扇眼前搖晃,語氣有些急迫,“你在想什麼,當真沒有聽錯么?哥哥他怎麼可以——”
畫扇收回紛雜的思緒,微微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安撫她道:“我怎麼會聽錯,太子哥哥確實是這樣說的,就算是皇叔也同哥哥一樣的想法。”她面露愁容,輕撫妹妹青澀姣美的臉頰,“姐姐知道,貞兒喜歡阮蘇行,很喜歡很喜歡,是不是?”
再顧不得羞澀了,畫貞重重地點着腦袋,她心裏清楚姐姐喜歡的人應該是陸庭遠,可她不敢說出來,她害怕姐姐現在不喜歡陸庭遠轉而喜歡她的阮阮了。畢竟阮蘇行那麼好,那麼獨一無二,那麼......她可以用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辭藻描述他很久很久。
畫貞沮喪地垂下頭,有些話堆積在喉嚨口,她突然站起來,想去找哥哥把一切說清楚。
“慢着!”大約是心有靈犀,畫貞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她站起來一把拉住了她,用責怪的口吻道:“你怎麼還是不懂事,你想叫哥哥為你的事為難嗎?哥哥每日裏那麼多政事要忙,皇叔卧病,你非要在這時候添亂——”
畫貞只覺有苦說不出,被姐姐阻攔,她想姐姐果真是不願意讓自己嫁過去。
她不曉得該怎麼辦,無論如何,她不能容忍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嫁給阮蘇行。她不敢想像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同寢同食,溫言軟語,他看着“她”,卻不是自己。
“看,嘴巴都嘟起來了,你卻想到哪裏去了。”畫扇盈盈笑起來,兩手牽住畫貞的手搖了搖。畫貞委屈地看着她,聽見她道:“傻瓜,你看這是甚麼?”
畫貞眨巴眨巴泛着淚意的眼睛,見姐姐指尖多出了一個小盒子,畫扇神秘兮兮地搖了搖,忽然附耳道:“這可是個好寶貝,它可以讓你,變成我......”
“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