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86_86896“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姣蕊連忙扶住陸貴妃,她方才在茜芝那裏又套了半日的話,不想茜芝是個真不知內里的,實在問不出所謂昨兒夜裏的眉間硃砂女子是誰,也只得作罷。
見自家娘娘一手撫着心口,還道是身子不適,便道:“娘娘等着,奴婢這就叫她們去太醫署請醫官!”
才轉過身要吩咐身後的小宮女們就被陸貴妃按住了手臂,她神情看上去緩和了些許,“無妨,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可能......”
“娘娘?”姣蕊不解,左右望了望,悉悉索索道:“您是不是在擔心奴婢昨日提及的女子?”
陸妤沁眉心微鎖,她此刻在意的卻不是那不知所謂的女子,而是陪同陛下一道兒進了紫宸殿的司靈都。
以前疏忽了么,抑或今日也不過是自己多心?
她看得出阮蘇行對着司靈都時比與自己在一處更隨性,即便他話語依舊不多,但看得出來,他和司靈都在一起言語之間極為直接自然,不像和自己,這樣久了還只是敷衍。
況且她不曉得她是女子還好,現在分明知道了,只要一想起司靈都既與自己兄長打得火熱,又在陛下跟前如魚得水,她的心思就紛雜繚亂得一發不可收拾,往最壞的方向想去。
陛下可曉得這司靈都是個女子么?司靈都真正的身份是何人?她從梨國來姜國有甚麼目的,她既已同皇兄情投意合便不該在陛下跟前頻繁走動才是——
“不行,我必須見皇兄一面!”陸妤沁說道,眉間頗有幾抹鋒棱,“快叫底下人安排......等等,你親自去,切記不要叫外人知曉。”
姣蕊不知娘娘緣何突然着急要見陸郎君,門路也不是沒有,畢竟是親兄妹,往下打點一番見一見也使得,並不是頭一次。可這回娘娘的反應很叫人納悶,她答了聲是,卻聽娘娘忽的問自己道:“你注意到那司小郎君不曾?”
姣蕊不用絞盡腦汁便回想出那張臉容,隨口道:“怎提及那位?司郎君是梨國送來的質子,原先一夜蒸發了的人,這不,昨日又出現了,奴婢今早上在太液池南岸還聽見人議論起他呢。”
陸貴妃眼中含着期待,她對司靈都出現又消失還是如何其實沒有那樣感興趣,只問道:“那...你觀‘他’相貌如何?”
這一問把姣蕊問愣住了,心話說娘娘這是甚麼意思,莫不是一枝紅杏出牆來,瞧上了那司郎君罷。
她只是個宮女,管束不了,只得咽下滿腹疑問。又回想了一番方據實以答道:“司郎君面相陰柔,眉間含情,雖不是陛下這般的俊逸偉岸,卻別有一番古時潘安宋玉的品貌似的,最稀奇是司郎君的麵皮兒,奴婢適才忍不住近距離看了又看,發覺彷彿真能掐出一汪水出來,白里透着紅,神采奕奕,要不是奴婢自知身為低微攀附不上,當真嫁與他的心思都有了——”
聽見司靈都被如此評價,陸妤沁攥緊了手上的帕子,又道:“我再問你,依你之見我卻比‘他’如何?”
“娘娘何出此言?您是當世皆知的美人啊,再者,性別不同如何能夠作比。”話是如此說,姣蕊說完卻看見自家娘娘臉上態度堅持,她沒法子,抬指搔了搔額際才吱吱唔唔地道:“娘娘是當世美人,名氣響亮,但......要奴婢看,司郎君身為男兒卻也不差,都好,都好。”
“都好?”
陸妤沁心裏“咯噔”一聲,照姣蕊話里的意思,豈不是在說司靈都是略強於自己些許的。她倒寧願自己從不知司靈都是個女子了,眼下心坎里便猶如突然多出個疙瘩,你在意不在意,它都已經存在了。
阮蘇行再怎樣表現得不近女色,他也終究是個男人,如今有司靈都這樣容貌不俗的小娘子成日在眼前晃悠,難說不會動心生情。
女兒家天生有敏銳的危機感,陸貴妃尤甚,她只盼見到陸庭遠后皇兄他能給自己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否則,她也必不顧惜與他的情面,勢必要將司靈都是女子一事捅穿了鬧到御前去。
卻說畫貞這裏,阮蘇行寧願與她“獨處”也不樂意與他那美貌的妃子在一處溫存,這點着實叫她糊塗。不過呢,她心明眼亮,窺的出他並不是討厭陸貴妃,反而,他是真的待陸貴妃有所不同。
後宮女子無數,宮妃只得二人,偏對着陸貴妃,阮蘇行說話的聲氣都變得裹着暖風似的。想來不全因陸妤沁是陳國公主,這背後另有隱情罷,只是她還不曾挖出來罷了。
關於阮蘇行的許多許多,她還需要時間。
她必須了解他,最好能弄垮他,來這姜國走一趟,碌碌無為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住自己,有目標總是好的,沒準兒哪一日就實現了呢?
兩人跨過門檻一路往紫宸殿深處行走,閑雜的宮人都停在了宮門外。這規矩畫貞知曉,還不是阮蘇行的怪癖么,他大約太喜歡安靜了,點滴風吹草動都犯忌諱。
偌大一處紫宸殿分明是日常處理政務之所,眼下卻冷宮也似,若是沒有一路所見的奇花異石雕樑畫棟,她可真要懷疑這是一座陰冷靜謐無人出入的廢宮了。
天上掠過黑壓壓的弧線,有不知名的飛禽呼扇着翅膀飛過,眼前的男人襕袖生風,他身上有好聞的龍涎香,過去她阿耶的御書房也常點此香,每當秋日走到濃郁的時候,她坐在鞦韆架上,阿耶便在一旁溫文帶笑看,空氣里既是深秋的泥土氣息,亦是阿耶清冽獨到的龍涎香。
兩種香氣幽然浮動,居然同此時重合。她想阮蘇行也許只是個話本子裏描述的精怪,她阿耶賓天離世,存了股氣息在人間,修鍊幾年,撞得機遇,恰巧附着在了這位姜國君主身上。
想想也是有趣,畫貞勾勾嘴角,主動靠了過去。
她看上去就像在搭訕他,起話頭時聲氣兒略顯畏縮猶豫,“陛下應當不是拿靈都作擋箭牌罷?貴妃娘娘來找您,您卻避讓,不怕傷了娘娘的心么,再說,也太下娘娘的面子不是。”
阮蘇行聞言駐足,他側過身望她,想起了甚麼似的,眸中蓄起輕微的嘲諷。
也不知是否在嘲諷自己,話意里竟然現出幾許寂寥,“朕原以為,這世間諸般人事,能掌控則掌控,不能掌控即銷毀。但事到臨頭,發現此法行不通。”
她難般聽他如此說話,不解其意地皺起了眉頭。
“告訴你也無妨。”說完這句話后阮蘇行的臉突然有絲扭曲,他思及自己與陸妤沁的真實關係,連肩膀也小幅度顫動起來。
畫貞駭然地往後退了步,她活到這麼大哪裏見過這樣的情形,喏喏道:“陛下千萬、千萬別因此惱了我,我不多嘴過問就是了,您別告訴我聽,千萬別,我走,立時便走!”
他身體滯了滯,應該是意識到自己失態,拎起腰間玉帶上佩着的暗色雲龍紋香囊放到鼻端深嗅,好一時,才抑制住了那股洶湧而來的狂躁殺意。
斜飛的眼角挑起,他看見司靈都烏龜似的躲在幾人合抱粗的廊柱后,只露出一雙澄亮澄亮的眸子偷偷看自己。
“朕不親近她是為她好。”說著,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拽了出來。
畫貞整個人活似一隻小鵪鶉,她並不敢問他為甚麼不和自己的妃子親近反而是為人家好,人家好好的年華嫁給他便是做好了奉獻一切的準備,他倒好,感情人家堂堂一個公主,這還不如嫁給廟裏的和尚去,反正都是守活寡。
碎雪繞過扶手一點兩點落在她頭髮間,受了溫度不一時就消失不見。
畫貞耳際的碎發被風吹在鼻子邊沿反覆搔弄,她癢得皺了皺臉,活像個包子,卻又不敢貿然有大幅度動作。
“失禮了。”阮蘇行眉心擰了擰,五指慢慢脫力放開了她。
畫貞吁出一口氣,餘光里阮蘇行神情又有變,忽然踅身往前去了。
不怪她摸不准他,君不知正常人與正常人總是相似的,怪人的行事作風才往往死水驚瀾,驚心動魄。
阮蘇行步子越跨越大,絲毫不考慮辛苦跟着他幾乎跑得要飛起來才勉強追上的司靈都。他捏緊手中含有鎮定草藥的香囊,是了,並不是幻覺,司靈都身上那股子若隱若現的氣息竟也讓他有鎮定舒緩之感。
可怎麼會,他身上這氣味從前並沒有,是此番再次出現才有的,只是巧合?
阮蘇行想起多年前,他自接受自己的真實身世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壓抑孤我的自我封閉中。後來益發嚴重,情緒愈來愈難以控制,只要一想起玄迦或母親便心情不暢。
一落地便是天之驕子,他自有自己的高傲,然而又敏感“脆弱”,接受不了自己身上流淌的並非阮氏宗族血液。
他逐漸難以自控,鬱結暴躁到及至時便想殺人。宮裏近身服侍太子的侍從一個個喪命,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彼時的當今太后尚且是皇后,在她看來死個把宮女內侍都無妨,要緊是不能叫太子時有發生的癲狂癥狀傳將出去讓人知曉。便將太子東宮大換血,換了一批信得過的宮人,同時暗下里尋醫製藥,過了兩年,好不容易才尋了只有特殊氣味的香囊讓兒子隨身攜帶,至此太子的狂躁癥狀才有所控制。
阮蘇行驀地停下腳步,畫貞是埋頭疾走,他停得突然,她便一臉糊在了他*的後背上。
他回身拿住了她的衣領,把她腳尖都提得快要離地。
“朕十分好奇......”阮蘇行垂下眼睫,下眼瞼覆上兩抹青灰色的陰影,他低頭專註地聞她身上隱約縈繞的馨甜氣息,鼻尖幾乎貼到她的皮膚。
畫貞一愣,旋即陣腳大亂,“陛下這是何意?!放開我,叫人瞧見成何體統——”
他卻露出和熙舒緩的表情,嗓音低低矮矮的,仿似古老卻餘韻悠長的民謠,“司靈都,你說,你便告訴朕你身上熏的甚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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