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留香

公子留香

在姬明的記憶里,木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在兩人真正認識之前,姬明就曾聽過木英的名聲,號稱是“花中君子酒中仙”,愛花、愛酒、愛丹青,七歲時就發願說要“賞天下群芳,畫人間山水”,當時許多人只當這是笑言。木英好花之名在外,八歲起開始鑽研調香,自此不斷研製出新的香料來,成了遠近聞名的“留香公子”,許多人提起木家的二少君首先想到的便是“留香”,她裳禮之後真正得的字“重威”反而少有人用。

木家五代還只是布衣寒門,在木英曾祖那一輩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以科舉起而後平步青雲,木家就此崛起,直到木英姨母坐上了地官副長小司徒之位,握上了地官實權,掌天下財政,木家就此成了衛國第一等的顯赫家族。

姬家與木家曾有姻親,往來密切,姬明與木英結識也在情理之中。

姬明九歲初見木英時,木英衣冠楚楚,穿過花林,腳踏落花、手拈花瓣,含笑而來,摺扇輕搖便是一陣香風,出口便是風花雪月之言,姬明初時只當木英又是如自家兩位姊姊一般的紈絝女嬌,只想維持個面上過得去的交情便罷了。然而,姬明這般有意的疏遠卻不知刺激了木英哪一根心弦,木英竟然十二分熱情地往姬家往來,每日三花帖地投遞、寒暑不輟,日日不是“今學古人言有所不明,請明少君教我”便是“近日偶得一畫請明少君賞玩”,再或者便是新制的花香、偶得的玩物,這般天長日久下來,姬明不得不與木英熟識了——她雖不是天天見到木英,卻從來往花帖信件中幾乎對木英日常生活了如指掌,就連木英院中的花又開了幾朵、家中的美男孩又多了幾位都知道。

人一旦對某人了解的太多,若不是變得更加厭惡,就只會變得更加喜歡。

姬明不得不承認,哪怕她並不十分贊同木英的為人處世之道,不那麼喜歡木英流連花叢的作風,但是木英待人赤誠爽直之心卻教人難以拒絕,而木英山水畫確是上佳,宛然取景於紙上,當姬明已經慣於給木英的畫題了字返回去時,兩人已成了好友。

這一交情便一直維持到現在。

心畫在前引路,為姬明撥開珠簾,道了一聲“木公子”便退到一旁。

姬明腳步還未落進花廳,就覺一陣香風撲近,笑聲已到了耳邊。

“子思!你現下可大好了?我前日聽說你着了風寒好一陣着急,本想立刻過來,又怕擾了你休息。眼見花朝將至,料想你應該好了,這才敢遞帖子上門求見。”

木英素來不與姬明見外,說話時已雙手握住了姬明肩膀,將她上下打量幾遍,見她臉色紅潤、氣息勻長,這才稍微安心了。

“看來是好了。我可擔心極了,就怕你不能與我同赴花朝節會,若只有我一人遊街,該是何等無趣啊,我想過了,若是子思不能去,我就也不去了,家中靜坐供花神以求子思早日康復。”

姬明將木英的手從肩上移下,握住拍了拍,笑道:“我不去節會,怕是還有人開心,留香公子若是不去,該有多少人傷心?”

這本是朋友間調笑之言,木英卻皺眉認真思索片刻,滿腔遺憾道:“縱使百花美,還需有人賞,有道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百花不見我,群芳也失色。”

姬明險些失笑,倒不是“取笑”的“笑”,而是着實忍不住感慨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的“姬明”,便會有“百花不見我,群芳也失色”的木英。最厲害的是,這兩人都不是刻意地炫耀,說話之時純粹出乎本心,換而言之,她們是當真如此認為。

像這樣的女人,姬明過去不曾見過,現在她親眼見了,一方面是融合了原主姬明記憶之後的熟稔,心覺木英本該如此,一方面則是心底那一個“季茗”咋舌驚詫“怎會有這樣的女人”。於是,姬明一面能僅憑着習慣就熟練地與木英對答,一方面卻又覺得“這世界真是新奇又瘋狂”。別說是女人,便是這樣的男人,“季茗”也不曾見過。

木英身長七尺,英姿颯爽,正是衛國最受歡迎的女子相貌,她本人既美,兼且愛美,出行起居常有美人相伴,能為美人一擲千金,卻不曾有過強搶民男之事,但凡她帶回家的兒郎總是心甘情願與她回去的。

姬明笑道:“明怎敢使群芳失色,重威約我花朝出遊,我自當赴約。”

木英這才轉憂為喜,笑吟吟道:“正該如此。你我比肩同游,共賞百花,共書花簽,其樂也融融。”

姬明嘆了口氣,道:“家中供奉所用花簽我還未備好,重威倒是連花朝節會需用的花簽都備上了。”

木英臉色一正,道:“花朝節會何等大事,我自月前便準備花簽了。供奉花神用古人詩詞倒也無妨,節會之上贈好兒郎總也不能任意湊數,我這些時日可算是傷神費心了,快快快,眼下書君在此,快來幫我想想詠花詩詞,一句也可。”

姬明登時哭笑不得。

“重威便是一日一句,一月也該得了三十句,還不夠用?”

木英搖頭嘆道:“唉,三十句如何夠用?至少也要百句,否則得見能比花仙的好兒郎我卻無花簽相贈,該是何等尷尬?”

姬明低頭掩飾地咳了一聲,壓住想要大喊“三十句你不夠用,你到底要送多少人”的衝動,這才維持住了姬明該有的風度,無奈嘆道:“重威,你就不擔心若是收了你花簽的好兒郎都將芳心託付,你該如何?”

木英奇道:“女愛男歡本是天理,他若是願意,我就將他收入府內便是。”

姬明心裏一咯噔,就如同被針刺了一般。

以她的記憶,的確,木英如此做法再尋常不過,甚至還會傳為美談,女子花名只會得人稱一聲“風-流”,花間逸事也多的是人喜聞樂見。

但是,剛剛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季茗”家中的那些女奴。

因她們並不是被她父親以妻子的名義相中買回的,她們便只能是女奴。父親喜愛她們的容貌身段,喜愛她們聲音嬌媚,喜歡她們能歌善舞,因此就像採買物品一般一個又一個地帶回家中。那些女奴年輕貌美之時,父親也曾呵護她們如同呵護金絲雀,韶華逝去,她們就只能日日灰頭土臉、粗衣勞作,甚至還會被賤價賣掉。

木英鬆開姬明的手,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子思你一心埋頭書卷,可是‘書中自有顏如玉’?你着裳之後,令堂便沒有給你屋內安排幾個侍兒?我知子思一向愛書甚於愛色,但你不賞花,怎知花中樂趣?你若是見到合眼的,收到屋內,快活幾日也無妨,若是擔心有了孩子這男人就起了歪心思,正室入門就留女去父,他若是聰明些的,就會收起心思乖乖待在後宅里。”

姬明聽得一愣,“但是”二字卡在喉嚨里竟說不出口。

因為從原主姬明的記憶來看,木英所說的不過是這個世界的常情。

木英將姬明的猶豫當做了不解,遂笑道:“若論詩書,子思你在眾人之上,若論起后宅這些事,子思你就遠不如我啦。你也是時候多見見男人了,這次花朝節會正是好機會,來,先與我寫十個花簽來。”

姬明被木英攬着肩膀往書亭帶去,心中怔怔不知是什麼滋味。

是開心,是得意,是一朝翻身做主人的滿足?

還是其他的什麼,如此酸澀,教她想要笑卻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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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尊的世界爭取男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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