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洛水之言

87_87295安銘到洛水湖岸的時候，慕崇然似是已經等了許久。

已是深夜，洛水湖岸寂靜到只有蟲鳴蟬嘯，水光粼粼，白衣的年輕男子望着湖面出神，表情帶着茫然。

安銘的靠近，讓他像是驟然驚醒。然而轉身開口的語氣，卻又平淡至極：“你來了。”

“找我何事？”

慕崇然看着他，像是又出了神。藍袍白冠的男人似乎還帶着幾分少年稚氣，然而那雙清亮的眼睛，卻滿是頹然。

“我與師弟相識十載，同寢同食，從未見過他因誰失過態。他那樣的人，雖是一身傲骨，對身邊人，卻是在意之極。若是……你真的有負於他，便不要再出現了。他既然狠不下心，便由我來做這個壞人。只要，那個意氣風發，洒脫恣意的蕭君卿不會囚禁自己，如同困獸，便好。我說的，你明白么？”

安銘垂着頭，良久才道：“他有說過我們的故事么？我負過他是真，也未想過能回去。只是，說到底只是想求得一份原諒。如果……他真的不願意……也許我會離開……”

慕崇然搖頭：“他沒說過，不過，我會等他說的那一天。安銘師弟，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都有後悔的權利。你想留下，誰都趕不走。但是，請別再傷害他。”

那是個驕傲洒脫的人，慕崇然甘願站在他身後心安理得的被保護，可是不會習慣去接受這些保護。他願意在蕭君卿看不到的時候，用他的方式去保護他。哪怕會千夫所指，哪怕會不擇手段。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人，永遠不知道這些。

慕崇然也怕，怕蕭君卿會厭惡他的多管閑事。甚至會怕，蕭君卿會恨他去阻止安銘的靠近。可慕崇然還是想要這樣做，不是想要推開靠近他的每一個人，只是想要把可能傷害他的人隔絕。然後默默在他身後，安心被護着，也許有一天看着他結婚生子，他也會依舊陪在他身邊。修真之路這樣的漫長歲月，他仍是願意陪他一步步成長，一步步強大。哪怕始終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會後悔半分。

“修真之路太長，我會一直陪着他，而你做不到。安師弟，背叛這種事，有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信任和懷疑，從來都是一如既往的。何況他……也不是一個會回頭的人。”

慕崇然說完，便轉身離開。

“那你呢？你愛他嗎？”身後的安銘突然問道。

慕崇然頓了頓，卻沒有轉身，只是抬步前留下一句：“慕崇然活過的二十一年裏，從未識過情愛。他願意，我便會學着愛。他不願意，我便默默守。唯一不會變的是，我永遠不會離開。不會輕易因為某個借口，而給自己開脫，作為傷害他的理由。”

安銘沒有在說話，直到慕崇然的身影徹底消失，方才低低苦笑一聲。

他早就悔了，從他在天台上笑得那樣無所謂的時候。被刪除的賬號，在第二天就徹底消失。他用了無數辦法，都沒有找回那些數據。本該擁有七天的刪除時間，卻全然不見。那個角色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同一天，他被已經失去記憶的蕭穎推下了樓梯，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她眼中的恨意。蕭穎也只是個可憐人，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她愛的是自己的哥哥還是他安銘。

再次醒來，便到了這個地方。頂着八歲的身體，他被師父撿回隱仙谷。大殿之上，看到那人也變成孩童模樣，卻依舊淡然優雅，氣勢凜然。十年，他用了十年時間，鑽研學會了腦子裏關於純陽宮太虛劍意與紫霞功的修鍊方法，一步步成了師父手下最優秀的弟子。然後光明正大，以師弟的名義出現在他面前。而他卻，看也不願意看他一眼。

累嗎？累。疼嗎？疼。

可終究他是負他在先。所以此生再見不到父母，要一直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活，雖有愧疚和恐懼，但到底還是願意接受。可如今呢？如今那個人的目光片刻也不願意留在他身上，他還願意捨棄一切，留在這裏嗎？願意吧？也許有一天，回去的機會擺在眼前，他會猶豫，可是大概也還是會留下吧。

但是……也只是可是吧。如果一直這樣沒有答案，一直這樣在遠處看着他。他還能堅持下來嗎？

安銘望着湖水，想了許久，卻輕輕吐了口氣。

能。他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十年，足夠想清楚許多事情。其實，有些事情，早在那日在天台之上，他就已經想清楚了。

若是留在這裏，就一直守着。也許有一天，他們還能坦然面對彼此，並肩而戰。

……

蕭君卿從百竹林回來時，慕崇然卻遲遲不見蹤影。猶豫了片刻，還是出了客棧，往洛水湖岸走去。

湖岸邊，沒有慕崇然的身影。然而他卻一眼便看到那個藍袍的少年。一如當年那般安靜單純，仍是讓他看到就想要護在懷裏，可終究物是人非。

慕崇然一個人來這裏，就是為了見他吧。雖然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可是為了什麼，他也猜得出一二。

想了想，蕭君卿轉身便要離開。

“蕭默，如果我只是來說一句對不起。你還能容我留在你身邊嗎？”安銘的聲音幽幽傳來。

蕭君卿頓了頓，道：“安銘，不是誰都有後悔的權利。我接受你的對不起，但是卻不會再如當年一樣對你。你要留着，我不會阻止。但也僅是朋友，竹馬年少，相伴長大的朋友。僅此而已。而且，這世間，已無蕭默。”

安銘望着湖面，良久突然笑起來：“只是朋友嗎……那也不錯。蕭默，我好像明白我如今想要的是什麼了。”

想要守在你身邊，等着你幸福。然後有一天放下心結，或許會遇到合適的人，相伴一生。而與你，只是朋友，卻是永遠可以依靠的朋友。

……

蕭君卿沿着洛水河岸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慕崇然，只能翻身回了客棧。誰想讓他找了半天的人，已經坐在客棧房間裏，握着茶杯出神。

慕崇然看到他時，怔了一下。卻感覺到他身上帶着潮氣，一看便是去過靠水的地方，便肯定了他是去過洛水湖岸的。

那……他有沒有見到安銘呢。

慕崇然抬頭看他，有些慌亂地問：“你回來很久了？”

蕭君卿深深看了他一眼，方才吐了口氣，道：“是不算短了。”

慕崇然頓時沉默了。蕭君卿看着他的樣子，無奈道：“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慕崇然看着他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又握着茶杯開始出神。

你愛他嗎？

他不懂什麼叫愛，只是覺得，他不想讓蕭君卿再被傷害。哪怕那個男人很強，甚至有一天，會超越他。

他並不全是在蕭君卿面前那樣的乾淨，只是因為那個人是蕭君卿，所以他願意把最乾淨的一面給他看。而那些隱藏在黑暗裏的，只要可以保護他，即使讓別人看到也沒關係。他知道，最乾淨的一面，會永遠被蕭君卿保護着。

……

天光微亮，蕭君卿輕輕走到敞着房門的屋子前。

一身白衣的年輕男人伏在桌子上，手中還緊緊握着涼透的茶杯。

蕭君卿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進去把遮住了臉的長發挽在那人耳後。睡夢中的人，似乎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揚着嘴角，俊逸的臉上帶着如赤子的單純。

蕭君卿俯身將人抱到床上，卻不想那人伸手攬住他的腰腹，又沉沉睡去。

頓了頓，蕭君卿終究沒有拿開他的手，靠在床邊，等着他醒來。

看着埋在自己懷裏的臉，又是一聲無奈地輕笑。

他愛過，懂過。也自然知道對於慕崇然，他有着怎樣得悸動。也清楚知曉，慕崇然看着他眼神中的依賴。他也在等，等他自己懂了，等他明白了，等他可以接受願意坦白了。甚至等他習慣了他的守護，再去告訴他什麼叫愛。

也許安銘的出現，是個意外，讓他始料未及。但他早就看開了，允許安銘重新靠近他，就是一個表示。他如今想守着的，只有慕崇然一個人。

修真無歲月，他一個人捱不過這樣漫長的歲月。但是也正因為時光慢長，他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去等慕崇然懂得，等他明白。然後甘願在他的羽翼下，陪他並肩而立。

隱仙谷雖然少有其他門派的勾心鬥角，可到底也是個修仙大派，是八大福地之一。門下弟子數千，怎麼可能真的與世無爭。

慕崇然私下做的事情，也許他沒有親眼所見，卻並不是毫不知曉。只是他既然怕自己看到，那麼就等到他願意相信，自己會接受他所有的樣子。無論是單純乾淨的一面，還是狠厲冷漠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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