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連鎖反應

第048章 連鎖反應

吉爾掌握着審訊的節奏,不緊不慢地向查理逼近。

鄭雲起正聽得仔細,他的客戶端亮起微光,是亞瑟的通訊請求。他沒有立刻接通通訊,而是繼續盯着查理的臉看,查理被吉爾的話刺得惱羞成怒,幾乎很難保持理智。但匪夷所思的是,即使落到這個下場,查理也沒有露出半點自己輸了的情緒來。

查理看向鄭雲起離開的背影,這才想起與鄭雲起同行的還有艾倫和安迪,以及他們來首都星要探望的古銅。現場他只見到了鄭雲起和吉爾,其他幾人不見蹤影,這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的行動很可能帶來不可估量的結果。查理心中的不安翻湧着,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鄭雲起離開倉庫后,立刻接通了亞瑟的通訊。

從鄭雲起向亞瑟求助起,已經過去了二十個小時,這段時間亞瑟完全沒休息過,一直在數據的海洋中打撈,為的就是抓住查理的蛛絲馬跡。亞瑟才經歷了基德海盜團的重創,現在又緊繃精神工作了那麼久,他的臉上帶着遮掩不去的疲憊,眼底也有幾分青色。

倦容沒有給亞瑟的容顏打半分折扣,反而有種異樣的美感。

又來了,這種不受控制突然冒出來的怪異念頭。自從那個顛覆認知的唇舌交纏的親吻之後,鄭雲起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那扇門非常任性,打開之後就再沒辦法關上,對鄭雲起造成極大的影響。這不,就連現在這種危機關頭,鄭雲起內心也不受控制地產生類似於調戲的想法來。

亞瑟正專註於向鄭雲起報告自己查到的情報,沒注意到鄭雲起的走神。亞瑟專註的眼神,微微擰起的劍眉,說話時優美的唇形,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清亮的嗓音,在鄭雲起眼中變得越發有殺傷力起來。鄭雲起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楚地認識到一個事實,亞瑟長得很漂亮。

幸而鄭雲起沒有繼續喪心病狂下去,他收斂起脫韁野馬般的心思,把心思放在亞瑟的報告上。

據亞瑟的報告,目前能證實與查理有關的蟲族相關事故有七件,疑似相關的有十一件。疑似相關的十一件事故規模都很小,其中八件事故都發生在人類聯邦星域。

無形的陰霾籠罩在鄭雲起心中,查理要毀掉健康人一手掌控的聯邦,到首都星來執行計劃是打擊效果最強的,但這不代表查理非要在首都星執行計劃不可。

“查理的情況不對,無論吉爾怎麼打擊他,他都沒有崩潰。”鄭雲起心情沉重地看着亞瑟,“看來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亞瑟在整理報告時早有預感,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雖然沉重,卻還沒到無法接受的地步。“我已經把情報整理好,隨時可以發給聯邦政府治安部。”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不是他們區區幾個人所能掌控的了。

“就算把情報發給治安部,按照程序他們要做出應對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沒那個時間去等他們做出反應。”鄭雲起否決了亞瑟的提議,“把情報交給夏爾和楚門是最優選,我現在聯繫不上他們,你能幫我和他們取得聯繫么?”

亞瑟湛藍的雙眼柔和地看着鄭雲起,他半點猶豫都沒有,揚起嘴角說道:“好,我答應你。”

在執行抓捕查理計劃之前,鄭雲起就設想過要夏爾和楚門幫忙,之所以在聯繫不上他們就放棄求助,不是因為真的沒辦法聯繫上他們,靠亞瑟的黑客技術,還是有一定可能性聯繫到他們的,只是這麼做回讓亞瑟背上非常大的風險。

作為軍政系統的核心成員,夏爾和楚門的情報受到最高等級的星網科技保護,即使黑客技術強大如亞瑟,也不可能在摸到他們的實時情報后全身而退。為了鄭雲起,亞瑟願意背上風險,鄭雲起要是半點感動都沒有,他的心就真的是石頭做的了。

挖夏爾和楚門的情報,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亞瑟強行抓了壯丁,讓珀西來幫忙。亞瑟一直沒切斷和鄭雲起的通訊,鄭雲起看到瘦削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珀西,問候語在喉嚨打了個轉,終究沒說出來。

亞瑟低聲向珀西解釋了一番現在的情況,他根本不用多勸,以查理和基德海盜團之間的仇恨,珀西就算是累死在虛擬鍵盤上,也要幫鄭雲起聯繫上夏爾和楚門。

師徒倆傾力合作,亞瑟預估在十個小時內能完成聯繫任務。

鄭雲起向兩人道謝后,便切斷了通訊,目前掌握的情報,他需要及時向正在組建雇傭兵的艾倫和古銅說明,如果那些被查理隱藏起來的蟲族有着傳染性很高的寄生正常人威脅,貿然前往剿滅蟲族絕不是明智之舉。

聽過鄭雲起的解釋之後,艾倫和古銅的心情也跟着變得沉重起來,他們決定暫時待機。

互相交換完情報,鄭雲起便要掛斷通訊,打算去看看吉爾那邊的審訊進度——

“等等,我有些話要對你說。”剛才在通訊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古銅突然開口說道,她把通訊從艾倫的客戶端轉到自己的客戶端上,並獨自一人走到無人的角落。

多年以來,古銅和鄭雲起的相處,一般都是以鄭雲起為中心,古銅則是被動圍繞着鄭雲起轉。像現在這樣,古銅想要主動表達她的想法,次數少得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古銅對着鄭雲起的4d成像,久久沒有開口。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鄭雲起難免有不好的猜測,難道是他們那邊遇到什麼處理不了的困境?

鄭雲起不敢催促,只能沉默地等着。許久,古銅才說道:“本來是打算見面之後再告訴你的,我想邀請你們參加我和德萊爾的婚禮。”

“……恭喜你了。”鄭雲起有些訝異地看着古銅。因為基因的缺陷,法律剝奪了亞人結婚生子的權利。雖然沒有法律的認可,亞人之間的合同制婚姻並不少。亞人結婚並不稀奇,但古銅結婚就有些稀罕了,更重要的是,鄭雲起曾經從古銅口中聽說過德萊爾這個人,他是個基因正常的健康人。

“謝謝。”說到自己的婚禮,總是表情稀缺的古銅忍不住露出個羞澀的笑容來,但這個笑容轉瞬即逝,“德萊爾二十天前到el76行星執行調查任務,一直沒消息傳回來。你能幫幫我么,我想要到德萊爾身邊去。”

el76行星,在上個月連續發生運輸艦失蹤事件,目前尚未得知事件原因是蟲族還是星際海盜。而這起事件,正好被亞瑟列在名單上,事件很可能是查理埋下的禍根。

el76行星地處偏遠,從首都星到那裏,需要航行八天,最低配置也一艘輕裝快艦以及充足的能源。以古銅的經濟實力,她無法承擔快艦的資金,所以才會向鄭雲起求助,但這並不是鄭雲起覺得吃驚的地方。

不熟悉古銅的人會覺得她是個好相處的人,只有真正與古銅親近的人才知道,她打從骨子裏對健康人透出一種冷漠來,正是因為漠不關心,所以才會讓人產生一種好相處的錯覺來。一直對戀愛不感興趣的古銅,竟栽在一個健康人手裏,愛情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讓一個人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變化,從沒正經談過戀愛的鄭雲起為此驚訝不已。

驚訝之餘鄭雲起也沒忘了正事,“軍部那邊你打算怎麼交代。”

亞人軍官要離開居住地或任務地十五天以上,需要向行政處遞交申請,審批通過後才可離開。古銅為了幫鄭雲起私自與人換崗,這只是小錯,大不了也就關兩天禁閉。不經允許擅自離開居住地,這不是犯錯而是犯罪了。

古銅顯然沒想好找到德萊爾的下一步該怎麼做,只能語塞地乾瞪眼。

鄭雲起嘆了口氣,“我會讓亞瑟幫你偽造突發事故的客戶端記錄,去el76行星的星艦,艾倫會幫忙準備。你儘管去,有什麼事我替你擔著。”

古銅純黑色的眼睛亮了起來,“謝謝你。”

“既然覺得感謝,那麼我可以要求謝禮么?”鄭雲起輕聲說道。

“你想要什麼?”

“你活着回來。”

“……好。”

古銅笑着一口應承了鄭雲起的要求,鄭雲起看着她的笑容,一時愣了愣神。

古銅一直以來都活得像一台機器,古板而死氣沉沉,

鄭雲起有事相求,艾倫必然在所不辭。

艾倫有錢任性,只花了半個小時,去el76行星的星艦和隨行成員便定了下來,隨時可以出發,星艦和隨行成員均來自於某知名雇傭兵團體。

當古銅和艾倫發來出發的訊息時,鄭雲起並沒有注意到,那時的他已然陷入新的危機之中,完全脫不開身——

新危機還得從夏爾和楚門說起。

應鄭雲起的請求,亞瑟和珀西想盡一切辦法與這兩位取得聯繫,以這兩位在軍政系統的地位,他們本以為這會是一件難度超過3s的任務,誰知他們在互相通訊的時候,竟然從鄭雲起的客戶端上捕捉到一段非常微弱的亂碼式的奇異信號。

這段信號的表現就像是信號干擾,很短暫,只持續了十幾秒的時間,起初亞瑟根本沒注意到其中的古怪,是珀西一針見血指出來的,他們追溯這段信號,竟能一直追溯到十九天前。這段詭異的信號,每天6:00、12:30、18:00、22:30都會準時造訪鄭雲起的客戶端。

對這段特殊信號解碼追蹤,亞瑟和珀西在羽族星網某私人客戶端下載到一段音頻。

這段音頻是楚門留給鄭雲起的,背景音很嘈雜,根本沒辦法挺清楚人聲,經過珀西三腳貓的音頻過濾處理功夫,鄭雲起勉強聽清了楚門給他的留言。

“我們研究小組參加了基因病研究中心組織的第192次大型臨床試驗。我們研究小組交上去的三個醫療方案,有一個是我和你的研究成果,正好夏爾趕上長休假,所以他決定當我的臨床試驗對象來鼓勵我。整個大型實驗全封閉進行了二十天,結果沒有一個治療方案成功。”

楚門的醫療方案,是他和鄭雲起六年來一點點研究改進的成果,目前拿去參加大型實驗的已經是編號第31方案了。基因病治療實驗失敗過無數次,對於這樣的結果,鄭雲起也只是稍有失落。

然而楚門接下來所說的內容,讓鄭雲起沒辦法繼續淡定下去——

“雖然沒有成功案例,但每次都會評選優秀治療方案,這些獲得榮譽的方案將站在研究的前沿,引領指導未來的研究方向。

這一屆的優秀治療方案一共有九個,名額有那麼多,我們的治療方案卻沒被選上。我們的研究成果是什麼水平,你也應該很清楚,就算評判條件再怎麼苛刻,它也不可能會落選,所以我打算去找活動主辦人要個說法。結果我沒去程,是夏爾阻止了我。

夏爾說這個活動有古怪。

所有實驗對象,每天接受完治療后,都會接受基因病檢測。實驗用檢測機器比實際應用機器要更加精密複雜,得出的結論應該更可靠,可是夏爾卻察覺到不對之處。

夏爾有收集自身基因病檢測圖譜的習慣,這次參加活動也不例外。而且因為個人原因,夏爾在自己的客戶端里自改裝載了一個簡易的基因病檢查裝置,實驗過程中該裝置也自動記錄了夏爾的身體變化。封閉實驗的第十八天,夏爾的個載檢測裝置出現異常反應,竟然給出無法識別是否患有基因病,建議去做更精密檢測的結論。

反過來看實驗給出的基因病檢測圖譜,裏面的良性指標幾乎沒有上升,劣性指標也只有微弱的跌幅。在理論上,這樣的指標變化是不可能讓夏爾的個載裝置給出無法確診的結論。

夏爾還說,他從參加實驗的第三天起,就感覺到有人在監視他。實驗活動臨近結束,監視不僅沒有撤去,反而加強了。當時我只顧着自己的治療方案,覺得夏爾疑心有人監視是戰場後遺症太重,沒重視他的話,拿了他手裏的數據去找實驗組辦方理論。

等我終於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夏爾失蹤了,我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就連我的家族也被隱秘地監控起來。一旦我有任何異動,我的家人就會殺死。我很後悔,為什麼當時沒聽夏爾的勸。

在我被軟禁在公寓的第五天,夏爾突然找到我,他告訴我他正在受到追捕,而他受追捕的理由荒唐得可笑,居然是因為他的基因病有治癒的可能!

我們花費六年心血一起研究出來的治療方案,根本不是組辦方說的垃圾,而是切實有利於全人類的貢獻。然而我們不僅沒能得到榮譽,反而惹來殺身之禍。

這真是……太可笑了……呵呵哈哈哈……”

在楚門的苦笑聲中,鄭雲起彷彿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被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呼吸被落下沉重的枷鎖。鄭雲起在畢業之時,會半推半就地去參加宇宙聯盟直屬軍隊的選拔,而不是回人類聯邦服役,繼續和楚門聯合研究,這其中固然有同伴們殷切的期盼的原因。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和楚門合作研究出來的治療方案,已經掌握了治療基因病的鑰匙,這是系統給出的評價,即使鄭雲起後續研究沒有參與進去,以楚門的能力,找出真正的治療方案是很有希望的,就算楚門沒那個能力,等他參加過他在音頻里所說的那個大型實驗,他的方案受到重視,集合眾研究員的力量,攻克基因病便指日可待。鄭雲起對攻克基因病的榮譽並不是那麼渴望,所以才沒有回人類聯邦。

直到現在,鄭雲起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錄音中楚門帶着凄涼的笑聲戛然而止,顯得非常突兀。“接下來我要說的話關乎你和你重視的人的生死,既然你能從我給你的訊號中找到這段錄音,那就用你獲得錄音的技術,隔絕星網,屏蔽一切可能追蹤到你的任何監控設備。只有做好防護措施,你才能繼續聽下去。

十秒的空白,留給你去行動。”

鄭雲起聽這段錄音的時候,他和亞瑟、珀西一直保持着童話,心中驚濤駭浪的並不止他一個。

珀西的聲音比絕對零度還要冷,“三十秒后,你可以繼續聽錄音。”說著,他把通訊給切斷了,在通訊斷開的那個瞬間,亞瑟看向鄭雲起的眼神里充滿擔憂。

鄭雲起按下錄音的暫停鍵,垂下鎖着個人客戶端的左手。

如果不是碰巧和查理乘上同一架客運艦,如果不是偶然發現查理的身份和他想要報復人類聯邦,如果不是為了阻止查理而想要向夏爾和楚門求助,他還會一無所知地活在彌天大謊之中。

——短短兩天的時間,他的世界突然遭遇了一百八十度徹底顛倒。

鄭雲起一直盯着時間看,三十秒一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繼續聽錄音。

可他還沒來得及點開錄音,吉爾的聲音由遠及近,“你怎麼躲到倉庫後面的夾縫來了,用客戶端聯繫你又聯繫不上,用軟件定位也定位不到。”

從陰影走出來的吉爾,他的雙手、臉上和衣領的部分,散落着大量的鮮紅,撲面而來的帶着血液的腥味。鄭雲起沒從吉爾身上看到傷口,這些血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在小行星上的那段日子,給吉爾的人格留下刻骨銘心的烙印,他是一個對暴力特別克制的人。吉爾會不顧自己的原則,把查理修理得那麼狠,不難看出他恨查理恨到什麼程度。吉爾在凱撒連任五年學年首席,在宇宙聯盟直屬軍隊新兵營里也處於中心位置,他的朋友絕對是鄭雲起這個小團體裏最多的,在兩次事故中,失去最多的就是吉爾,他對查理的這份恨意也不難理解。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鄭雲起嘆了口氣,“是審訊有什麼收穫么?”

吉爾難得在鄭雲起面前露出一個冷笑,“查理的嘴巴很硬,訊問了那麼久,他只說過一句話,已經沒人能阻止他的計劃了。克勞德,我可以用極端手段來審訊他么?”

極端手段,是指大腦記憶提取儀,這是艾倫提供的。一旦使用這種手段,被審訊人的大腦絕對會損壞,成為植物人,而且還有一定概率猝死當場。這是審訊的終極手段,不到最後的關頭都不能使用。

吉爾眼裏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地看着鄭雲起,等待着他的首肯。

“審訊暫停,你去治好查理的傷。”鄭雲起輕聲說道。

吉爾立即回道:“好的,我這就去毀……”話說到一半吉爾突然卡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鄭雲起,“是我聽錯了嗎,你是說讓我治好他?”

鄭雲起閉了閉眼,眼球乾澀的感覺讓他有些難受,他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治好查理,他還有用。這是命令!”

吉爾不服地追問道:“我不明白,還留着他的命有什麼……”

鄭雲起打斷了吉爾的話,他音量不變語氣更重,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吉爾,這是命令!”

吉爾自己也很明白,就算再恨查理,他也不能因為個人的情緒而影響整體佈局,但知道是一回事,心裏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吉爾冷不防地出拳,凜冽的拳風呼嘯而過,他的拳頭重重擊打在倉庫有些上了念頭的牆壁上,蛛網的裂紋以他的拳頭為中心,幾乎蔓延開大半面牆壁。

鄭雲起看着吉爾收回拳頭時落下大片碎石的牆壁,在裂紋的中心,燃着鮮艷的顏色,“冷靜點沒?冷靜下來了回去繼續你的任務。”吉爾沒有回答,沉默地轉身離開了這道夾縫。

查理依舊被固定在機械艙里,周身每一處都在疼痛,痛得久了就麻木了,渾渾噩噩地其實也沒那麼難受,比那些寄生在他體內不怎麼服管的蟲族帶來的疼痛要輕多了。隨着腳步聲的靠近,查理抬頭看向吉爾。

吉爾背着光走進來,查理看不見他的表情,吉爾纖長的影子從地面一路蔓延過來,從機械艙的底部一點點向上爬,最後陰影擋在了查理的臉上。查理有種錯覺,他彷彿看到了來迎接他的死神。查理拉扯着一動就會疼的臉部肌肉,露出了一個輕如塵埃的笑容:“你要殺了我么。”

“我想殺了你。”吉爾的語氣很冷淡,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隔絕心中的恨意,他以專業的姿態回歸審訊者的位置。

想殺而不是要殺,查理迅速抓住了重點。查理得知自己還能再活一會,即使狀況壞到不能更壞,也不能阻止他的心情變好了些許。心情一好,他就有些管不住嘴了,“那還真是謝謝你啊。”

查理以為自己的嘴欠肯定要換來另一頓胖揍,可是並沒有,吉爾啟動他的腕型治療儀,簡易地查理治療外傷。吉爾活動了一下雙手,“既然你那麼精神,看來是不需要休息了,我們來繼續聊天吧。”

***

另一邊,鄭雲起送走吉爾後,按下播放鍵,繼續聽楚門的錄音。鄭雲起阻止吉爾對查理下重手只是第一步,接下來要怎麼對待查理,還要聽楚門怎麼說。

數秒的靜默后,楚門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天夏爾找到我,我們才談了二十多分鐘,來逮捕他的人就闖進了我的家門。他們身穿便衣,可是從他們精良的武器和組織有素的行動就能看出,他們根本不屑隱藏身份,他們是軍部的特種兵行動小組。呵……”

舉辦基因病大型實驗的研究中心,是人類聯邦政部出資建立起來的,雖然也有來自民間的捐資,但掌控着研究中心喉舌的,一直就只有人類聯邦政部。

研究中心違背人類的期望,把本該重視的治療方案打壓下去,將無用的治療方案選為優秀方案,干擾誤導其他研究員的研究思路。研究中心費盡心思阻撓基因病的研究,背後是誰在作怪,三歲小孩都能答得出來,除了人類聯邦政部以外,根本不做他想。

只是,鄭雲起壓根沒想到,連軍部都參與進阻撓基因病研究這種損害全人類利益的事裏。或者說,不是他沒想到,而是他不敢去想,掌握着人類生命線的軍政兩大巨頭,居然聯合起來坑害全人類。

幕後黑手不使用政部下屬的治安部門,而是直接從軍部抽調特種兵來抓捕夏爾,顯然是一點都在意夏爾和楚門知道他們的關係。對方這種極致的自信,要麼是有着什麼強大的底牌能掌控夏爾和楚門,要麼就是已經視他們為死人。

鄭雲起自然下垂的雙手不知何時緊握着雙拳,用力過猛而發白的指甲嵌在手心,疼痛從掌心沿着神經傳遞大腦,唯有用疼痛壓抑心中翻湧的憤怒,他才能帶着冷靜繼續往下聽——

楚門受了不小的刺激,以致於他說話的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

“夏爾被帶走之後,我們就徹底失去了聯繫。

要不是我們家族在政界還有點地位,我們家又只有我一個繼承人,恐怕我就不只是受到軟禁這麼簡單了。我雖然束手束腳,但最低限度的人身自由和星網的使用權還是保留了下來,他們根本就是認定了我不可能追查到真相。

……最後我還是知道了真相,不是我查到真相,而是真相找到了我。

我沒和你說過吧,我的外公,是經濟部部長,他也是阻撓基因病研究的參與者,他帶着真相來,是為了勸我放棄追究,成為他們的一員。”

楚門從未和鄭雲起說過他的家庭背景,他的外公坐在那麼高的位置,鄭雲起還是第一次知道。

楚門的錄音里又停頓了一會,死寂到連呼吸都聽不見的沉默,帶着承受不住的恐懼,對第三者說出真相,他的下場絕對不會好過。沒有猶豫太長時間,楚門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他的聲音很虛弱,彷彿被無形的沉重壓得奄奄一息。

“人類的基因病,是宇宙聯盟留的后招。

宇宙聯盟非常歡迎新的文明加入,成為對抗蟲族的新力量,但宇宙聯盟的核心成員並不願意看到新文明崛起,威脅到他們在宇宙聯盟的地位。所以他們在幫助人類進行基因改良的時候,在基因譜里留下了暗招,一旦人類的成長超過他們預期的最高限度,他們就用基因病來限制人類的發展。

除了基因病以外,宇宙聯盟還在人類聯邦的最高權力機關埋下暗棋。這些暗棋背後有靠山,紮根軍政兩界,手中掌握了極大的權力。

健康人和亞人區別對待的體制,是那些走狗步步為營建立起來的。

為了保留基因病的枷鎖,他們掌控着基因病的教學體系,夾帶私貨向學生灌輸不正確的知識。他們建立起基因病研究中心,站在研究的最前線,不斷給出錯誤的研究方向;他們還耗費大量資金接納民間的優秀的個人研究員,這麼做不是為集合民間的力量,而是為了第一時間掌握研究進度。

外公告訴我,從ce400年第一起基因病確診,到現在一共經歷的127年裏,並不是沒有出現過真正的天才。在我之前,曾經出現過兩個可以稱得上奇迹的治療方案,其中更好的那個方案比我們的還要優秀,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奇迹,接受那個方案治療的實驗體,他只差兩個劣性指標不合格,其他指標全部達到健康人的判定。

結果如你所見,這兩個可以拯救人類的治療方案,全都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和這兩個方案相關的個人和研究團體,以及接受治療的實驗體,全都事故死亡。

(冷笑着)我能保住小命,全都是靠外公求情才留下來的。

你知道外公為什麼會把真相告訴我么?他讓我加入他們。

他說,人類對基因病的研究越發趨於成熟,找到基因病的治療方法的可能性會越來越高。所以,他們打算讓基因病研究中心在明年‘攻克’基因病,為了保留基因病對人類發展的影響,研究中心提出的治療方案,需要高昂的治療費才能治好基因病。

這份方案目前還沒決定由誰來發表。

呵,外公說,他花了很大力氣,才為我爭取到發表方案的頭銜。

到時候,治療基因病的至高榮譽會屬於我,屬於我的家族,夏爾也會被釋放,還能治好基因病活下去,繼續在軍部發展。”

說到這裏,楚門的每字每句,就連標點符號,都冒着憤怒的火星。在滔天的怒火中,鄭雲起嗅到一絲異常——

楚門說:“如果我不接受他們的條件,或者想要搞破壞,他們會對我的大腦進行清洗。

以前對科技發達沒什麼感想,現在我覺得有點討厭了,科技太發達,再怎麼優秀的騙子都沒辦法騙過測謊儀。”

鄭雲起沒有任何預兆地對着牆壁出拳,在吉爾留下的拳印旁邊,留下了一個更加凹陷的裂紋。他自言自語着說道:“不就是被洗腦么,他們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藏着個連大腦損傷都可以治好的神醫!”

錄音中的楚門沒能回應鄭雲起的話,他向鄭雲起交代自己的後事,並讓鄭雲起多加小心,當初他提交的治療方案,把鄭雲起也署名上去,鄭雲起很可能也會被盯上。楚門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鄭雲起卻沒辦法冷靜地繼續聽下去了。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鄭雲起心中滋長,他迫切地想要將其實施,為此,他連從倉庫背後的夾縫繞行出去的時間都不願意浪費,而是直接抬腳踹在早已佈滿裂紋的牆壁上。一腳,兩腳,倉庫老舊的牆壁承受不住壓力,被鄭雲起撞開一個大洞來。

吉爾正在倉庫里對查理進行精神折磨,被倉庫牆破的動靜嚇了一大跳,他看着臉色難看大步流星走過來的鄭雲起,“發生了什麼事?!”

鄭雲起沒有回答吉爾,而是越過他走到查理的機械艙前。查理被吉爾折磨得難受,看起來有些蔫耷耷的,他抬起眼皮,眼神死氣沉沉地看了鄭雲起一眼。

“我們合作吧。”鄭雲起說道。

“哈?”查理幾乎以為自己產生幻聽了,他條件反射地抬眼與鄭雲起對上視線。

不僅是查理,就連吉爾都覺得自己幻聽了。他伸手抓住鄭雲起的胳膊,情急之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會在鄭雲起胳膊上留下淤青,“克勞德,你再說一遍!”

鄭雲起沒有掙開吉爾,他的視線依舊落在查理身上,“我想搞垮人類聯邦政府,所以,查理,我們來合作吧。”

查理笑了起來,關心地問道:“你該不會是在抓我的時候被什麼蟲族寄生,大腦已經開始出現問題了吧?我建議你還是趕緊做個檢查吧。”

吉爾知道查理是在嘲諷,但心底的想法被查理說中,他握住手腕上的客戶端,抬起手不是,放下去也不是,只能僵硬地盯着鄭雲起看,恨不得他能用肉眼掃描出鄭雲起的身體健康情況。

“用說的太浪費時間,”鄭雲起拉過吉爾戴着客戶端的手,蹭開聯繫功能,撥通亞瑟的聯繫,亞瑟那邊秒接通話,顯然是一直在等着鄭雲起的回復。

楚門的錄音亞瑟那邊有備份,鄭雲起聽錄音時經常會暫停下來思考,最後做出決定也花了一點時間,所以雙方的情報相比,亞瑟那邊掌握的應該更多些。

鄭雲起對亞瑟說道:“我打算和查理合作,把楚門的情報整理成文字,給他們兩個看。還有,我的客戶端從現在起棄用,幫我重啟雷的客戶端,我要徵用。”

“了解。”珀西搶答道。得知人類聯邦政府的所作所為,珀西在失去基德之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下來的價值,對於鄭雲起的命令,他比亞瑟還要積極。

亞瑟沒有立刻開始手上的工作,他專註地看着鄭雲起,緩緩說道:“三十小時后,我會到達首都星。”和查理合作,推翻人類聯邦政府,這行當比人類聯邦成立以來的任何恐.怖分.子活動都要可怕。面對九死一生的險境,亞瑟義無反顧地決定到鄭雲起身邊來……

鄭雲起愣了愣,心湖泛起圈圈漣漪。他輕聲說道:“來吧,我等你。”

簡單又普通的五個字,鄭雲起說得很鄭重,就像是在在用他的生命對亞瑟許下承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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