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決定助她完成心愿
87_87292“阿惜姐姐?”沈千染臉色微微一變,“是你七年來,一直夢到的那個玉人?”
“那個夢,是她死亡的場景。”蘭天賜淡唇緊抿,蒼白臉上呈現一抹撕狠的戾色,“那個玉窖,就是謝家在城南的玉窖別苑,阿惜的……身體,孤伶伶地在那裏守了兩個多月。”
沈千染心底浮起寒粟,“謝家?謝家的什麼人,和良媛有何關係?”
“是謝家的長孫媳夏凌惜,西凌登記在冊的女商,玉雕大師夏知儒的孫女。”
“居然是夏知儒的孫女。”
“是的。”蘭天賜微微頷首,走了幾步后,再次佇足,輕聲問:“娘親還記得十一年前,夏家參與的一場賭玉大賽,後來致數十個玉商破產,包括夏家,也失去了祖宗留下的玉石礦山。”
“自然記得,後來連續五年,玉價提高,寧家的江南金裝玉庫所出的玉飾飾品大量減產,可訂單全是以前簽下,後來,你舅父沈逸辰親自到東越收購玉的半成品,還被南宮醉墨抽走近五成的賦稅。”
夏家是寧家金裝玉庫最大的半成品供貨商,佔了寧家的近三成的玉飾半成品的貨源。
夏家一夜之間破敗,所有作坊不是被關閉就是被人縱火燒毀,對於寧家而言,根本來不及採取任何應對措施,何況,當年事件引起的連鎖反應,致數十個玉商先後破產,寧家的玉品貨源幾乎斷了。
寧家的是西凌皇商,寧家是西凌歷史上真正的巨富門第,寧家最鼎盛之時,一年的財富佔了西凌國庫收入的四分之一。
後來,因為西凌的帝王蘭御謖愛上沈千染的母親寧常安,強娶豪奪,致寧沈兩家不幸,沈千染為了擺脫蘭御謖以寧家來威脅寧常安,索性一夜之間散盡寧家家財,在舅父的同意下,將寧家擁有的百年採礦權還給西凌朝庭,只保留了寧家的絲織品江南彩帛和首飾品金裝玉庫兩個傳統工藝製造。
沈千染的舅父無子,所以,將寧家最後的兩個產業交託到了沈逸辰和沈千染兄妹手中。
這是寧家最後的產業,是寧家的根基,所以,當年沈逸辰在西凌無玉可買的情況下,遠走東越,不惜花巨資調回一批半成品玉,也不願砸了金裝玉庫的聲譽。
提到兄長,沈千染自然想到早亡的父親,思緒沉沉,雙臂垂下,廣袖落地,不自覺間,緩緩從右廊穿行而過。
蘭天賜默默跟隨,只是見到有階梯,上前扶了一把,其餘便不作聲。
不到一盞茶時,沈千染走到鸞鳳宮後院的小佛堂。
佛堂是蘭亭為沈千染所設,為方便她緬懷親人,但又為了防止她觸景情,佛堂內並不設靈位,只擺了亡者生前留下來的幾個物件。
沈千染站在佛堂中央,視線從一件件字貼掠過,這些字貼,全是沈千染的父親沈越山在世時的遺作,如當年沈越山中狀元時,被世人廣為流傳的文章,如沈千山是戶部尚書時,為西凌開創的七種簡易戶稅徵集措施。
最後,沈千染緩緩抬首,眸光幽然綿長定在上方的一盞長明燈上,胸口處微微起伏,唇瓣啟啟闔闔,卻久久不語。
此刻,青煙氤氳繚繞罩在沈千染臉上,那雙皓眸籠得一潭清泓,隱隱淺動,臉色卻靜若湖水,看不出有絲毫特別的情緒。
蘭天賜並不打擾,環顧四周,七根青煙呈北斗的方位徐徐裊裊,從不間斷。
在這佛堂上方,是一盞長年不滅的燈,沈千染每年冬季的某一天,都會來這裏靜坐一天,不飲不食不言不動,在那一天,誰也不允許進來,便是蘭亭,也被拒於門外。
蘭天賜的弟弟妹妹蘭縝祉和蘭縝平一直不知道這盞燈是為誰點亮,但蘭天賜知道,這盞燈既是為他而點,又不是為他而點。
在沈千染心中,那孩子名喚沈天賜,只活了五歲,天生殘缺,是沈千染前世時生下,後來,被庶母所害,母子雙雙死於地窖之中。
雖然蘭亭逆天改命,讓時光回溯,沈千染重生在十四歲那年,她努力改寫命運,生下健康的孩子蘭天賜。
可蘭天賜知道,沈天賜這個孩子一直活在沈千染心底最柔軟的一方角落。
曾經,蘭天賜也曾勸沈千染放下,但沈千染卻說,她一年只要一天來陪伴沈天賜。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千染眼角帶着一絲淺淡的疲憊感傷,默默地垂了首,卻發現地上兩道人影,一驚,轉了身,看到蘭天賜含着笑靜靜地望着她,似乎在說:娘親,賜兒很好,娘親別挂念,娘親別傷心……
沈千染眨了一下眼,眼角的淚痣象是要落了下來般,蘭天賜果斷上前,抱住了沈千染。
“賜兒,夜深了,我們出去吧。”沈千染很快就斂了所有的情緒,牽了蘭天賜的手,很快步出佛堂。
堂外,月色明媚,搖曳的繁枝偶伴蟲鳴,如一曲夜歌,吹散了愁緒。
沈千染眸含微微愧色,“瞧,都怪娘親,好好的,把方才的談話打亂了。接著說說,夏家後來如何了?”
“那次夏家除了破產,還被債務纏身,追債人與武林人士勾結,致夏家滅門,只有夏凌惜和夏凌月逃了出來。夏凌惜為了拿回家族的礦山,三年前,與謝卿書籤下了協議,她用玉雕之術,雕出高仿贗品,利用謝家的名號在雙緣拍賣行拍賣,賺取銀子,而謝卿書則從中得利。”
沈千染疑道:“協議?他們是假夫妻吧。”
蘭天賜燦顏一笑,瞬時,如冰雪蓋住了月光,少頃,輕輕地應了聲:“嗯!”
沈千染挑眉,下一刻,心中瞭然,暗中謂嘆一聲:一根情弦終於被撥動。
蘭天賜續道:“當年的賭石慘禍,禍及無數玉商,死傷無數,活下來的孩子,有玉雕手藝的,很快被人收養,成年的,有一技傍身,去了別的玉坊做工匠。但還是有三十幾個老人和孩子無技傍身,流落街頭,這些人後來全部被夏凌惜找到,如今安排在揚州珀洋鎮,這些年,夏凌惜一直用雙緣拍賣行的名譽支助倖存的老人和孩子。”
沈千染感嘆道:“很有心的一個孩子。”
沈千染突然疑惑道:“十一年前夏家滅門,三年前,夏凌惜才與謝卿書做了假夫妻,那中間的八年呢,夏凌惜去了哪裏?”
“夏家滅門慘案發生當夜,夏凌惜從火場裏逃出。”
夏凌惜是西凌登記在冊的玉商,暗衛很容易調集到她所有的信息。
夏凌惜家族滅亡時,年僅十一歲,因為她是夏知儒的孫女,繼承了其祖父的衣缽,小小年紀擁有一手玉雕的絕活,當年有很多玉商提出收養她,被夏凌惜拒絕。
她支身潛入東越的泯山,在那裏偷偷采玉,並將玉石雕刻成高仿的贗品。她相憑此賺取銀子,有一天,買回祖業,重新讓夏家的名號在玉界裏發揚光大。
可惜她年紀小,又無正經的玉坊商號,且不能暴露自已是夏家的後人,她所雕出來的玉飾贗品很難脫手。
所以,這才促使她和謝卿書合作,倆人經過幾次合作后,皆感到這是生財之道,為了合作方便,夏凌惜在十九歲時,嫁給了謝卿書,並把庶妹帶進了謝家照顧。“
”賜兒,“沈千染停住腳步,面對著兒子,眸光帶着濃濃的探究之色,”夏凌惜十一歲在泯山,泯山就是當年你失蹤之處,是不是那半年時……“
”是,兒臣失去的記憶中的……半年,便是在那裏,遇見她。“他微微仰首,夜色潤澤無聲,微風廊道上朵朵的凌霄花,蔌蔌輕抖中,如千隻蝴蝶在夜色中采蜜,就是這樣的景色,也絲毫走不進他的眼底、心底。
他不敢對沈千染說,他曾在那裏和夏凌惜在一起兩年,更不敢說,這一段歲月已被鳳南天抹去,在篡改的命運中,他沒有進入泯山,而是走進了另一條岔道,進入了叢林,與夏凌惜所隱居之處僅一崖之隔。
被篡改的命運中,他和夏凌惜從不曾相逢過,所以,在玉緣拍賣行,重生后的夏凌惜看到他時,沒有一絲有關他的記憶。
他不敢道出這些真相,他怕沈千染為他擔憂。
沈千染自然無法猜到這一層,她只感嘆人與人的緣份從來不是無緣無故,那麼湊巧,鍾亞芙帶了謝良媛入宮,讓她為謝良媛診治。
蘭亭不願她操勞,擺了賜兒一道,讓賜兒接手謝良媛,讓兩人重逢。
”良媛的身子真讓人擔心。“沈千染微蹙,心頭帶着婉惜之意,”那夏凌惜又是怎麼死的?“
蘭天賜唇角微微一壓,月華融進眸中,如同罩了層冰,”被謝家的養女周玉蘇,謝卿書之母鍾雯秋,夏凌惜之異母庶妹夏凌月,三人聯手謀殺。“
”怎麼又是親人,這都為了什麼?“沈千染瞬間憶起腦海中那些散不去的陰霾,胸臆間一堵,她當年也是死在親人手上。
重生后,她屠盡仇人,親手打造煉獄,將害過她仇人一個一個的推下去,可時光任冉,她每每憶起,心口總有一部分是缺失的,她明白,手上粘了親人的血,很難徹底洗刷乾淨,這也是當年蘭亭,一直勸她放下心中的恨,要殺,他來替他殺。
可當年的她,恨天恨地恨佛主,哪裏聽得進這些話。
時過境遷后,每到午夜夢回,回想過去,思緒總是籠上一層淡淡的煙繚,心裏總有一個地方是空落落一片。
”說來也巧,當年賭石的玉商中,受夏家牽連的還有周家。“調查到夏凌惜已死,暗衛不到三個時辰,便將周家的資料呈現上來。
周玉蘇的父母也參與了那場豪賭,周家緊隨夏家一夜之間破產,並被滅門。周玉蘇和她姐姐周以晴被鍾氏收養,但周以晴只在謝家呆了一年,便離去。
”周玉蘇殺夏凌惜是因為家仇?“
”周家滅門時,周玉蘇年僅六歲,比起十一歲的周以晴,周玉蘇對那場劫難並沒有刻骨的記憶。“蘭天賜看着天際的一輪皓月冷冷而笑,琉璃色中央一潭濃墨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周玉蘇僅僅為了私戀謝卿書,求而不得,忌恨夏凌惜。而其養母鍾雯秋,窺視夏凌惜手中的雙緣拍賣行的股權,想成為女商,進而牢牢掌握謝家內權。夏凌月則更可恨,夏家破敗時,她流落街頭,是夏凌惜找到她,給了她一個棲身之所,後來,夏凌惜嫁進謝家,她暗戀謝卿書,希望名正言順成為謝卿書的妾氏,參與了謀殺。還有一個幫凶,丫鬟珞明,是謝卿書的通房丫頭,也只圖個名份。“
”這真是一場可笑的,恐怕夏凌惜做夢也預料不到的情殺。“沈千染輕嘆一聲,心中為夏凌惜感到婉惜,這樣一個聰慧,有膽有謀的奇女子,居然會死在莫名其妙的后宅爭鬥中,”那玉雕人又是怎麼回事?“
蘭天賜撫了撫額,當暗衛呈上報告時,有一瞬間,他感到相當頭疼。
夏凌惜研製出玉脂漿將會給玉器市場帶來一波劫難,一旦這玉脂漿的配方泄露,對玉商,尤其是玉器古董收藏商將是致命的。
”怎麼啦,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瞧,都這時辰了,娘親還拉着你說話。“沈千染踮起腳,幫兒子按摩太陽穴。
”娘親,兒臣沒事,只是夏凌惜的事,讓兒臣有些不知道如何處置。“蘭天賜拉了母親的手,在一旁的扶欄椅上坐下,”夏凌惜研製出玉脂漿的配方,也就是說,她可以用材料燒制出高仿的玉石,體積,色澤都是天然玉中萬金難求的上陳貨色。“
”居然有這樣的事,那玉器一行豈不是亂套了?這孩子還真是個鬼才。“
蘭天賜微微苦笑,繼道:”她在玉窖之中,做出一塊一人高的玉柱,準備將她雕成女媧玉舞人拍賣。周玉蘇利用易容術,易容成夏凌月的模樣,混進玉窖山莊,迷昏夏凌惜,用剩餘的玉脂漿塗滿夏凌惜的身體,放在玉窖中燒了三天三夜。而後,周玉蘇易容成夏凌惜的模樣,回到謝家,如今,她以夏凌惜的身份與不知情的謝卿書正商量着如何將玉人拍賣。“
”簡直慘絕人寰。“沈千染臉上浮着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繼而眉鋒一跳,”坊間紛傳的女媧玉舞人,就是夏凌惜的身體?“
蘭天賜似乎若有若無地低嘆一聲,”是。“
饒是沈千染兩世的經歷,聽到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亦變了臉色,這周玉蘇手段之陰狠,決不下於當年的秦之遙。
”良媛呢?“
”夏凌惜死後,靈魂重生在謝良媛身上,她暗中開始報復周玉蘇。“
蘭天賜將謝家近來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闡述了一遍,沈千染聽得極仔細,期間,微贊謝良媛有勇有謀,該狠時決不手軟,最後,聽到謝良媛正策劃一場浩大的拍賣會,準備拍賣玉雕人時,詭異的感覺直傳入心裏,”賜兒,你覺得良媛在拍賣會上會做些什麼?“
沈千染的直覺,她不認為,那天謝良媛會出現在拍賣會上,指着那一樽女媧玉舞人說,那是假的,那是夏凌惜的屍體所鑄。
誰會信?
就算是有人質疑,又有誰敢、或是捨得拿個鎚子破開那玉舞人的身體,查看一下,裏面是不是一具屍體。
那可是消失了六百年御造大師魏庚絕世遺作,誰願冒這個險?
謝良媛會做什麼呢?
沈千染暗暗佩服她,居然敢拿着自已的遺體作文章。
蘭天賜亦頗為困擾,”娘親,兒臣第一次猜不透她會怎麼做,雖然她的目的兒臣心中瞭然。“蘭天賜言及此,嘴角露出一絲冰綃氣息,”她那小腦袋裏裝了太多計謀,若不是根本沒去防憊謝卿書身邊的花花草草,她不可能會死在周玉蘇的手上。“
”賜兒,你想怎麼幫她?“
”她想親自手刃仇人,兒臣決定助良媛完成心愿,她想製造驚天大案,兒臣就讓此次拍賣會的規模成為西凌史上之最。“
”這也好,從良媛一系列的謀算來看,她是想借玉雕人揭開她的死亡真相,她用這種方式,不僅讓周玉蘇無所遁形,還要讓謝卿書永遠走不出這心底的陰影,他不僅致夏凌惜死亡,還親手導演將她的遺體拍賣。“
”是。“
”走吧,娘親送你回寢殿。“沈千染站起身,挽上兒子的手臂,看着青石地板上相依的兩個人影,沈千染突然抬着頭,笑道:”娘呀,恨不得把你塞回懷裏,象你小時候那樣,抱着你。“
蘭天賜失笑,伸出長臂攬了母親的肩,”不是有小蘭君。“
”小蘭君太重了,玉姐又管不住他的胃口,再這樣下去,恐怕要跟他娘親文綉一樣,是個小胖墩。“沈千染第一次看到文綉時,文綉才七歲,雖然有個小雙下巴,但靈動清秀,不失為了一個小美人胚子。
可小美人吃貨一枚,粘上蘭錦后,隨着蘭錦吃遍江南美食,漸漸地,體重就上來了。
蘭錦那樣芝蘭玉樹的人,身邊伴着一個腰肥,腿粗,雙下巴的妻子,有時候,沈千染都覺得太違合感,可蘭錦不在乎,美貌在他眼裏沒有一絲價值,他曾說:這世上的美,誰能美過寧常安,但又如何,還不如綉綉過得開心!
”文綉如何了?“蘭天賜想到他童年中唯一的夥伴,眼底彌出一絲笑意。
文綉懷上二胎,才四個月,體重已增至一百五十斤,動不動就昏倒,嚇壞了蘭錦,只好把兒子蘭君交給沈千染,自己帶着妻子南下,去江南的竹枝鎮找寧常安想辦法,以保母子二人平安。
”快要生了吧,你外祖母說她如今體重近一百六十多斤。“沈千染笑意連連,”當年你綉姐姐好不容易在江南竹枝鎮減了體重,回到你七王叔身邊,美美地做了一回新娘,沒想到,不到半年,又被你七王叔養成一個小胖妹。現在因肥胖產生健康問題,你七王叔現在再也不敢拿蹄膀喂她,怕真吃出健康問題。“
兩人步上長階,至庭中時,看到一池的魚塘,沈千染突然想到了什麼,忙問道:”周玉蘇的易容之術出自哪個流派?夏凌惜在謝家生活了三年,如今周玉蘇易容成她,謝家上下上百口人,居然無人發現?“
”兒臣懷疑與當年的秦之遙的易容術是一個派系,但她姓周,其父也是揚州城頗有名氣的玉匠。暗衛調查呈上來的資料不曾有一句關於周家易容之術的記載。娘親,兒臣已讓暗衛調查此事,希望與秦之遙無關。“
當年的秦之遙,不僅有高超的易容術,還能維妙維肖地模仿一個人的聲音和動作,她易容成寧常安時,甚至可以將自己普通的瞳色,用食人魚的眼膜,易容成寧常安的琉璃眸。
”賜兒,為什麼你七年前就會夢到夏凌惜死亡時的場景?“
”娘親,兒臣前世是南皓的大祭司鳳南臣,與鳳南天一母同胞,就算兒臣失去前世的記憶,但兒臣擁有鳳家的根骨。“月光如淡霧,蘭天賜的臉漸漸蒼白,嘴角,一打濃濃的嘲意在夜色中滋意蔓延,”所有,是預知吧!
蘭天賜含糊帶過,其實,根本不是預知,如果鳳南天讓時光回溯,他與夏凌惜就此錯過,從不曾相遇,那他根本無法預知一個在生命中不曾出現過的女子的命運。
這個夢,很可能是在法陣時,鳳南天強加於他的。
他和夏凌惜的命運是被鳳南天惡意篡改,篡改的人,還很囂張地讓他看到未來所發生的事,他在賣弄,在嘲笑。
“賜兒,良媛的病你有什麼打算?”
“她今日受了重創,要養上一陣,待稍恢復元氣后,兒臣準備給她施手術,屆時,娘親你寫封信給外祖母,讓她來帝都一趟。”
“沒問題。”沈千染拍拍兒子的肩,把兒子推進他的寢房,“賜兒,去睡吧,晚安。”
“娘親也早點休息。”
“娘親準備去看看你父皇事情談好了沒有,別每次碰到衛揚都被他灌醉。”蘭亭酒量極淺,衛揚瞧准這點,每次和蘭亭談完事,總會想方設法讓蘭亭陪他喝上一盅。
蘭亭與衛揚自小一起在暗衛營訓練,這麼多年,感情比親兄弟還要親上三分。
蘭天賜從浴池中出來時,燕青斜靠在門柱邊,嘴角擒笑紋,勾着眼,嘖嘖兩聲,“美人出浴,這一刻時,可真沒白候。”
“速報!”今日為謝良媛針炙,連連損耗了幾個時辰的精力,他的身體也極疲憊。但燕青這時候來此,必定有要事。
沐浴后,蘭天賜着一件潔白無一綉紋的長袍,襟口微微敞着,露出精緻的鎖骨,袖子隨意捲起,輕薄卻略帶質感的江南彩帛,包裹着他修長的身子,少了幾分高貴,多了幾分隨意的性感。
“今日青竹暴露了身份,屬下反應神速,立即派暗衛追查青竹的身份,本以為,至少要調查個三王日,誰知道得來全不費功夫。”
“別賣關子,朕倦了,想歇息。”蘭天賜走到一旁的案桌上,倒了杯清水飲下。
燕青摸了一下光滑的下巴,“這就是青春年少的好處,經得起折騰。”
蘭天賜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燕青恬不知恥地回以一笑,“謝良媛已經懷疑青竹的身份,她吩咐青竹用她手上能掌握的傳遞消息的資源,幫謝良媛傳遞出西凌皇城雙緣拍賣行,將拍賣消失了六百年的女媧玉舞人的消息。結果,青竹被這聰明的小丫頭給賣了,她前腳去辦差,謝良媛後腳就讓南宮茉和周舟跟蹤。而屬下,順藤摸瓜,根據南宮茉和周舟查到的結果,大體分析出青竹背後真正的主子。”
“誰?”
“皇上,這回,您真要開眼界了。”燕青故意頓了一下,笑得一臉興災樂禍,“是南宮醉墨,嘖嘖嘖,這綠帽戴得可真美。”
“也在情理之中,能在朕暗衛的眼皮底下,埋下暗哨,也只有南宮醉墨。”
“但屬下不解呀,南宮醉墨怎麼會派人去保護謝良媛?如果謝良媛是他的骨肉,怎麼可能會養在謝家,別說是一個女兒,就是兒子,以南宮醉墨如今的羽翼也足以守護。”
“所以,謝良媛決不可能是南宮醉墨的骨肉,但他依舊派出死士,護了謝良媛十年,還默認讓茉雨離源源不斷地將上等的野山參送到謝家老太婆手上,嘖嘖嘖,皇上,屬下建議你頒一個最佳繼父給南宮醉墨,以彰顯兩國友好!”
蘭天賜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太陽穴,“查出南宮醉墨埋在西凌各處的暗哨在何處,給朕揣了它,至於南宮的那些破事,朕實在不感興趣!”
“是,奴才給皇上跪安了。”燕青尖着嗓門嘻笑一聲,語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謝府,鍾氏行苑。
周玉蘇從樓道突然滾下來時,寶瓶尖叫一聲,本能地扶着欄杆避開,眼睜睜地看着周玉蘇翻滾着直落到一樓。
寶瓶臉色慘白,看到仰躺在地板上的周玉蘇側着臉,面紗已落,露出一張猙獰的臉,漠然地看着她。
心底一涼,忍不住再次驚叫出聲。
寶瓶的聲音很快吸引了一樓的丫鬟僕婦,雖然今晚各房的丫鬟都被調譴到謝良媛的碧慧閣幫忙修繕打掃,但鍾氏這裏,還是留了三個看顧。
三個跑出來時,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周玉蘇,也嚇得尖叫出聲。
寢房裏,剛經歷了肘關節移位矯正的鐘氏聽了動靜,唬了一跳,她方才不是派寶瓶去給周玉蘇落胎么?這麼這會人還在這?
一時間,也顧不得疼痛,馬上走出寢房,循着聲,走到樓道口,一看,雙膝就軟了下去,若非一旁照顧的寶笙扶得快,沒準,也是一頭裁下。
“大夫,快來,快來,有人摔了……”鍾氏頻頻抽了幾口冷氣,不明白,好端端的,周玉蘇怎麼會在她的樓里摔倒。
孫大夫一聽,懵了,今天這是趕上什麼日子,一個一個輪着摔?
孫大夫與兩個醫女顧不得手中的忙活,急急忙忙地出來,走到樓道邊一瞧,心道:完了,這是要出人命了。
“快快快,先把她抬到堂裏面前。”孫大夫一邊下樓,一邊對站在一旁手無足措的丫鬟道:“別光站着,都幫幫忙。”
鍾氏猛地一個激靈,想起周玉蘇肚裏的孩子,急急嚷道:“把她抬到我的寢房,其它人,不要看熱鬧,今晚事多,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寶瓶,你搭個幫手,別站在那犯傻。”
“哦,哦。”寶瓶懵懵憧憧地應着,腦子裏始終晃着一個畫面,她剛才看得很清,周玉蘇明明走了上去,可她突然轉身,還對着她一笑,然後,一腳懸空踩了下去。
寶瓶抬頭部,兩個醫女各抬一隻腳,費了一番勁,終於把周玉蘇抬到鍾氏的寢房。
鍾氏關緊寢房的房門,除了寶瓶外,其它的丫鬟連同寶笙都給她轟了出去,她有預感,周玉蘇在做一件瘋狂的事,如果她不配合,今日誰也別想好過。
轉過身,孫大夫已診上了周玉蘇的脈。
鍾氏走到榻邊,看到周玉蘇慘白的一張臉,半張着口,有些艱難地呼吸着,可那眼睛卻極有神,有一種死亡前迴光返照的驚心。
鍾氏咽了一下口水,瑟瑟地開口,“大夫,您瞧瞧我兒媳,她如何了?”
孫大夫苦着臉,看了看鐘氏,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周玉蘇,心道:這回要不是喜脈,我回家抱孫子。
可這話能不能說呢?
周玉蘇嘴角裂開一絲虛弱的笑,眼角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寶瓶,喘息道:“寶瓶,打開箱子,看看……孫大夫有什麼可以用得上的。”
寶瓶不敢遵命,拿眼睛詢問鍾氏。
鍾氏早已六神無主,除了點頭,她不知道該如何做。
寶瓶只好依言,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搬出來。
孫大夫看着,眼睛越瞪越大,時而瞄一眼鍾氏,時而瞥一瞥周玉蘇,心裏也是七上八下,但,當他看到鐵制的剮子時,怒氣一下子就上來了,“這是誰的主意?”
鍾氏訕訕不語,只拿眼睛瞧着寶瓶,寶瓶張了張口,帶着哭腔,近乎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無耐地頂了黑鍋,“是,是奴婢跟後巷的梅姨學的。她……說,先用搗衣杵把胎根打斷,然後,用手擠壓肚子,胎兒就會慢慢出來……”
“梅姨,你說的是專門給紅樓那些人落胎的梅姨吧,你知道她一年手上有多冤魂么?”孫大夫鬍子一翹一翹,氣得想破口大罵,眼角不停掃着鍾氏,他再糊塗,也不至於不清楚,沒有主子的命令,一個奴才敢拿堂堂的謝府少夫人的命來開玩笑。
周玉蘇知道自已這一賭是賭對了,可不知為什麼,臉上的淚卻落得更歡,“孫大夫,我這腹中的孩子……。沒辦法見光。”
“說實在,老夫上回幫您診脈時,已經知道是喜脈,可當時大夫人提起了少夫人的信期,老夫就不敢輕易斷定。”孫大夫,嘴上說著,手上去不敢閑着,一邊讓醫女出去備熱水,一邊吩咐另一個醫女準備消毒的器具。
所幸,今天因為剛診治過夏凌月,他所帶的東西,還算完整。
“娘,您,你陪醫女下去……她們不知……不知熱水在哪燒……您下去……。打點……”雖然周玉蘇已疼得連吸氣都是一種折磨,但看到鍾氏只愣在一旁,毫無動靜,心底直氣得想飛身躍起,抽鍾氏一大巴掌。
鍾氏看到周玉蘇直勾勾帶着焦急的雙眼,這才會意過來,忙對醫女道:“兩位醫女在這忙着就好,我下去吩咐丫鬟燒好熱水。”
鍾氏急忙用沒受傷的手揪了寶瓶出去,一路上,擰着寶瓶的手臂,咬牙切齒道:“這回要是事情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你,連這點差事都辦不妥,還好意思在本夫人面前拍胸脯,真是錯信了你。”
寶瓶咬着牙,忍着痛不敢吭聲。
鍾氏到了一樓內堂,把方才三個丫鬟和婆子喊了出來,在寶瓶的攙扶下,坐了下來,冰冷的視線從三人臉上刮過,沉聲道:“今日府上發生這麼多事,老夫人再禁不起操心,所以,今晚,少夫人在這裏摔傷的事,不許你們透出半個字,否則,小心我撕了你們的皮。”
“大夫人您放心,奴婢們不敢多嘴。”丫鬟婆子連忙點頭。
“還有,備熱水,本夫人和少夫人要沐浴。”鍾氏雖然傷了手,看上去有些狼狽,但畢竟掌了一年的內宅大權,那點氣勢還是端得出,看着婆子的臉教訓時,眸中精畢歷現,“你們只管燒水,寶瓶會來拿,不用你們操心,你們只管守好門戶,若再讓旁雜的人進來,我一個也饒不了你們。”
“是,大夫人。”
鍾夫人把寶瓶留在一樓,盯着她們,自已回到樓上,剛推開門,就聽到周玉蘇哀聲地求着,“謝謝孫大夫,請孫大夫給我一條生路。”
“醫者父母心,少夫人請寬心。”孫大夫俯下身,先解開周玉蘇衣裙的袍子,然後拿着聽筒對着周玉蘇的肚子仔細聽了半晌后,嘆道:“胎音沒了,這孩子,哎……”
周玉蘇閉了閉眼,心口徹骨的寒冷和尖銳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上來,再也禁不住,嚶嚶哭泣,連一旁的鐘氏,想到這是她第一個孫子,一時感到心頭酸楚,陪着默默流淚。
孫大夫收起聽筒,吩咐醫女準備一下,又長嘆了一聲:“就算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也不能如此草菖人命。”
鍾氏眼角一跳,突然想到謝府上下都知道謝卿書走後,夏凌惜還來了一次月信,孫大夫也曾給夏凌惜診過脈,沒懷上。
這會……。孫大夫算一算日子,會不會懷疑什麼?
鍾氏腦子裏亂成一團,聽到孫大夫用“難以啟齒”這四個字時,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誰讓這孩子不是我兒子的。”
滿臉的凄色迅速從周玉蘇臉上抽離,羞憤、尷尬、難以置信交錯心裏,最終被一種狼狽的憤怒所代替,氣息起伏間,鍾氏又是一聲無耐嘆息,“這天底下做婆婆的,誰會願意要一個不是自已骨肉的孩子做嫡子。”
兩名醫女相視一笑,眼底是蓋不住的鄙夷,再幫周玉蘇解了身下的血帶時,臉上已是明顯的輕慢。
孫大夫馬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微微感到不解,“那這三個月的孩子,長得有些快了。”
涼意向四肢百骸滲去,周玉蘇強忍胸中的癲狂,沒有開口辯解,其實也不知道如何辯解,她抬眼靜靜地望鍾氏,內心如海翻騰。
“吃了……。野山參之故嘛。”鍾氏語聲滯了一下,避開那怨恨的視線,然後,轉頭環顧四周,自言自語,“那野山參呢,我方才給寶瓶了,我找找……。”鍾氏走到箱子邊,忍着手臂的疼痛,心不在焉地翻找着,心裏直犯虛。
不多時,寶瓶滿頭大汗地提着一桶的熱水上來,孫大夫已準備就緒,開始指揮醫女動手為周玉蘇落胎……
一個時辰后,正當醫女小心翼翼地清理周玉蘇的宮口時,突然,寢房門外響起謝卿書的敲門聲,“娘,惜兒不在玉波苑,她是不是在您房裏,您開開門,兒子有話對她說。”
正咬里咬着帕子,臉色蒼白,額上是密密麻麻浮汗的周玉蘇猛地一個抽搐,帶着驚恐的眼神,看向了鍾氏,心底無聲吶喊:老天爺,您是不是讓時間和命運聯手起來玩弄我。
鍾氏腦子霎時變得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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