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乖乖別亂動

54 乖乖別亂動

87_87292謝良媛清醒沒有維持多久,眼皮便開始沉重起來,可又沒辦法安心在一個不算很熟悉的男子面前裸着身子睡着,便強撐地瞪着眼睛,不讓自已睡着。

只是身體耗損過多,最終還是抵不過疲勞,腦袋微微一側,又睡了過去。

蘭天賜看着睡著了,還不舒服地繃著的小臉,雙眸微寒,拿出一塊雪帕替她擦去嘴邊血,走到案幾邊,從綉包里拿出一根三寸的銀針,走到木桶邊,從藥水裏撈出她的手,用帕子擦乾上面的藥液,接着,乾脆利落,一下子插了進去,沒入了三分之一。

謝良媛指尖狠狠一顫,秀眉蹙了一下,接着昏睡。

蘭天賜將她的手擱在桶外,看着烏黑的血很快從沿着銀針流下。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种放血的方式有些冒險,但在做葯浴時進行放血,至少可以保證她的心肺承受得起的情況下,把積累在體內的污血排出一部份。

半盞茶時后,雖然指尖滴落的血依舊穢暗,蘭天賜還是果斷將銀針撥出,拿起備好的棉布,將她包裹好后,從藥水裏撈出來。

蘭天賜已累出一身的粘膩,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心,聲線微啞:“進來侍候!”

一直在門口豎著耳朵等待傳喚的青荷,馬上推門進去,看到自家小姐仰躺在榻上,身上包了一條大棉布,臉朝外,雖然沒有正常人浴后的粉色,但比起這前那種毫無生氣的死白,讓青荷懸吊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手腳輕一些,盡量不要翻動她的身子,幫她拭凈身子,別殘留一滴的藥液,謹記,以後侍候她沐浴,特別要注意時間不要過長,浴后要擦乾淨,尤其是頭髮,不能濕的時間過久。”蘭天賜走到窗邊,打開窗子,稍稍露出一條縫隙,新鮮的空氣瞬時撲進心肺之中,散去周身盈滿的藥味,他走到一旁的花盆架邊,抹了皂角,凈手。

少頃,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交待了一聲,“她體內濕氣很重,這是她每次胃寒病發時,疼痛難忍的原因。”

“奴婢謹記。”青荷應了聲,手腳麻利地拿了兩三條棉布,很快就將謝良媛的身子擦得乾乾淨淨,接着,開始嫌熟地幫謝良媛套上月白色的肚兜,正在幫她穿褻褲時,感到帝王走了過來,青荷一緊張,本能地想抓一條棉布蓋在謝良媛的身上。

可那些棉布全是用過的,有些濕了。

就這一瞬間的猶豫,帝王已至榻邊,伸手按在了謝良媛的額頭上。

青荷偷偷地瞄了一眼帝王,發現帝王神情專註,可視線根本不在謝良媛的身體上,瞬時臉就燒了起來,暗罵自已:青荷呀青荷,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時,夜風從窗邊的縫隙里流進,吹拂起蘭天賜耳鬢一縷垂下的黑髮,伴隨着燈燭飄渺幻動,那精緻蒼白的面容上,浮汗點點,令青荷突然有一股跪地叩謝龍恩的衝動。

蘭天賜感覺體溫正常,鬆了一口氣,“她心肺發育不良,疼痛時往往會伴隨心疾複發,寒症發作本不是致命,可若引發心疾,很可能會在瞬間猝死。”

“奴婢謹記。”青荷語聲恭敬,再無半分惴測之心。

青荷將謝良媛收拾好后,出了房間,叫幾個粗壯的婆子進來,把葯桶搬了出去,剛想掩了門,綠鶯扶着謝老夫人走了過來,青荷眼尖,見到幾個暗衛稍稍避讓幾步,便猜,一定是帝王首肯了,暗衛才放人進來。

謝老夫人換了一身深褐色的團福紋錦袍,頸帶掛珠,穿戴極為正式隆重,而謝晉河、謝晉元和謝卿書也已打理一番,穿着既不會太張揚,又不會太素。

一進門,一股濃重令人差點窒息地藥味撲息而來,謝老夫人當即不適地重咳出聲,謝晉河急忙輕拍母親後背,又擔心驚了聖駕,不敢多言。

偏廳不大,謝老夫人只帶了兩個兒子和謝卿書進來。

謝卿書一眼便看到站在窗邊,身子俊秀如楊,窗子只開了一半,看着夜空中綻放的煙火的帝王。那落進了五顏六色的光茫的琉璃眸,此時,如皓瀚的星空下最璨燦的那顆寒星,即便是身為男子,亦一時之間移不開視線。

在帝王蒞臨時,謝老夫人所有的心思全部專註在自家孫女身上,現在安下了心,看到帝王,即使這裏的光線不是很亮,謝老夫人還是暗暗稱奇。

一直以為,自家的孫子謝卿書已屬千里挑一,可這個男子彷彿天生是立於雲端之上的天神,一出生就是讓人膜拜,存在,就是把萬物生靈踏於足下。

謝老夫人領著兒子、孫子靜靜地跪在帝王身後,今晚西凌的皇城,有一大戶人家辦喜事,煙花從酉時開始,一直燃到現在,方才他們在外面,也是賞了一夜的煙花。

可貴為一國帝王,卻在藥味濃得嗆鼻小廳里,為她們的孫女治了兩個多時辰,連晚膳也誤了。

謝老夫人與謝晉河、謝晉元三人,似乎在躊躕,應不應打擾帝王的雅興,取捨之間,帝王已淡淡開口,“宮裏的鑾駕已至在貴府門外,朕要帶貴府六小姐進宮療養數日,老夫人稍打點一下,也可派個貼身的丫鬟一起進宮侍候。”

“皇上,您對六丫頭的大恩大德,民婦無以為報,請再受民婦一拜。”謝老夫人重重一磕首,啞着聲嚷道:“皇上大恩,民婦沒齒難忘。”

帝王依舊不動,看着煙花瀰漫在夜空中,神情淡淡,不見一絲情緒。

謝良媛聽到祖母的聲音,竟睜開了眼,果然看到謝老夫人的身影,只道帝王已離開,便伸出手,嬌滴滴地撒起嬌來,“祖母,媛兒好疼,祖母抱抱。”

本以來疼她入骨的老祖母會很快將她抱進懷裏,哄慰一通,誰知,一隻手先搭上了她的脈,聲線疑惑:“哪裏不舒服。”

他在?

謝良媛眼神里先是透着一股迷茫,再定睛一瞧,見到謝老夫穿着打扮分明是見貴客的架式。

他在!

謝良媛突然有一種做壞事被人當眾抓住的感覺,霎時小臉通紅,訕訕地不知道如何開口,心裏卻嘀咕:沒見過女孩子撒嬌呀。

蘭天賜仔細聽診片刻,察覺沒有不妥,再想起方才謝良媛的口氣,嘴角一彎,微微失笑:“你內腑受了震蕩,要靜養幾天,朕帶你入宮療養幾日。”

謝良媛自然不會拒絕,這謝府雖然老夫人疼她,劉氏疼她,但比起皇宮那處處讓人感到溫馨,還是差得太多。

再加上有美人太后,萌萌的蘭君小世子,謝良媛心想,謀算了這麼久,也累了,進宮渡幾天假,出來再接着收拾周玉蘇吧。

這時,外面響起燕青提醒的聲音,“皇上,已近戌時,皇上請回宮。”

謝良媛很自覺地想起身,卻被蘭天賜輕輕壓了回去,語聲輕責,“朕剛剛交待的,這麼快就忘了,這幾天,只能靜躺。”

謝老夫人又是激動,又是喜悅,忙對謝卿書道:“卿書,抱你妹妹。”

謝卿書臉上亦是喜色,忙應聲道:“是,祖母。”語聲未落,便步向小榻。

謝良媛臉色一變,身子往榻內一縮,不加思索便拒絕:“不要!”聲音已帶明顯的尖銳和排斥。

謝卿書一怔,直覺謝良媛對他的情緒有些不對,正想開口問時,帝王已俯身將她抱起,隨後,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淡淡交待,“乖乖別亂動,小心震了內腑。”

這樣的口吻已不是醫者與病人之間的簡單交流,雖然看不出一絲屬於年輕男女之間的曖昧情愫,但也絕不是簡簡單單的醫患關係。

隱隱的驚喜如一滴清泉,緩緩落入謝卿書的心底,彷彿在告訴他某種信息。

失怔間,視線帶着少許審視落在了謝良媛的身上,這個妹妹,什麼時候悄悄長大了?

謝良媛眼含警戒,斜睨着謝卿書,小臉寫滿“你離我遠些”。

謝卿書啞然一笑,也不知道自已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小祖宗,只能逗趣地開口,“六妹妹不要大哥,那明年的桂花糕可別向大哥開口討。”

謝良媛心底颼颼颼地直冒冷箭,嘴角挑起,一語雙關:“今年就沒吃上。”

謝良媛能吃的零嘴不多,喜愛的更是少,但府里上下皆知,她喜歡吃夏凌惜做的桂花糕,所以,夏凌惜到了秋季就會蒸上幾籠差譴丫鬟送到碧慧閣給夏凌惜償償鮮。

自謝府舉家搬遷到西凌帝都,並買下這宅子,謝良媛看到這裏有桂花樹,當即挑了這樓閣,到了秋天桂花開時,便會親手摘了桂花,烘乾,存下來,那她什麼時候想吃,就可以央着夏凌惜給她做。

這也是謝府上下皆知的事。

大家聽了這話,只理解為謝良媛今年因為沒有吃上新鮮的桂花糕,所以,對大哥表示不滿。

謝晉河朗笑幾聲,開口許諾:“明日,大伯讓凌惜做上幾籠,送進宮如何。”

謝良媛眼睛眯起,馬上道:“我要十籠,也分給宮裏的蘭君小世子,他一定愛吃。”雙瞳彎彎地如月牙般,眼底儘是狡黠,分明寫着:折騰一下那大肚婆,累死她!

謝良媛的小小壞心眼,蘭天賜自是收在眼底,嘴角微漾開一絲笑意,但還是低聲提醒:“忌大悲大喜。”

言下之意,自然是,別得意忘形。

謝良媛聽懂了,馬上乖乖閉上嘴。

青荷將一件防風的披風罩在了謝良媛的身上,左右兩邊各提一個大包袱,臉上滿是興奮之色,“老夫人,奴婢把六小姐平日裏要用的東西全帶上了。”

進宮,這輩子想都沒想過。

謝卿書自覺上前,為帝王開門,並恭敬立於一旁。

帝王闊步從他身邊走過,眼角也不曾掃他一眼,彷彿自始至終不曾把他放進眼裏,他抱着謝良媛走出碧慧閣。

廊上,單手撐在欄杆上正與弟弟雷澤爭論方才哪朵煙花最炫,哪朵最美的雷鳴看到帝王再次抱着謝良媛步出寢房,肘底一滑,差點整個人栽了下去,幸好雷澤眼快,一把提住他的領子。

帝王心無旁騖走過長廊,再拾階而下,身前身後簇擁着暗衛。

雷鳴挨近燕青,低聲問:“我沒看錯眼吧,皇上怎麼還抱着?太陽今日從東邊落下了?”

燕青細長的媚眼一彎,指了指天上,“你去問月亮!”

帝王經過謝府花苑,沿途主子、丫鬟、婆子、小廝、無一不匍匐禮拜,謝良媛身在帝王懷中,感受到所有人的視線,突然,疑慮升起。

她憑什麼受蘭天賜的關注?

她記得在此之前,經過小蘭君的引見,她也曾見過聖駕,也曾有幸被帝王診脈,可似乎待遇規格沒這麼高?

方才,就算她拒絕謝卿書抱她,也可以讓謝晉河或謝晉元抱她嘛,皇帝何需多此一舉。

救她,安慰她,耐心地跟她說話,這是醫者仁心。

抱她?似乎扯得有些遠了。

謝良媛腦子裏諸多問題,可惜她精神不濟,沒清醒多久,睏倦再次襲來,便舒舒服服地眼睛一閉,心道:睡醒再說。

謝老夫人目前帝王的鑾駕離去,想起今日府里發生的事,心頭剛放下的一塊大石,重又浮起。

這時,從右邊的道口駛來一輛馬車,謝晉河一看是謝府的,嘴角往下一抿,冷冷哼了一聲。

馬車停下,鍾氏一臉疲憊地掀開帘子,正準備下車,卻看到府門前站着的人馬,有老夫人,丈夫,三叔,自家兒子,還有劉氏、蔡氏一干人等,她唬了一跳,心道:是不是周玉蘇的肚子遮不住了,這會全擠到這裏堵她問情況。

這一想,心便慌了,下車時踏了個空,一頭栽了下來,身邊的寶瓶連扶都來不及。

鍾氏實不想自已親手棒殺周玉蘇腹里的孩子,所以,今日向謝老夫人求了一兩野山參后,又抱着最後的希望想去找個穩婆來,整整跑了一天,尤其是多數的穩婆所居之處相對隱秘,馬車無法進出,鍾氏這一天差點跑斷了腿,原本就累得連喘氣都費勁,這一摔,直把她魂魄都震了出來,仰躺在地上,天旋地轉。

終究是自家的媳婦,謝晉河對鍾氏晚歸再不滿,也不能看着她在大街上丟臉,急忙和謝卿書兩人過去,扶起她。

鍾氏疼得嘴角直抽,忍不住連連叫着:“我的腰,我的腰,你們爺兒倆輕點。”

“爹,我來抱。”謝卿書把鍾氏抱起,一行人迅速地進府。

謝晉河讓兒子將鍾氏往她寢房裏一放,吩咐妾氏如容照看,便帶著兒子去謝老夫人寢房談事。

今日謝府發生這樣的事,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謝老夫人外寢房,已擺了一桌的晚膳,今日折騰到現在,大家連晚膳都顧不得吃。

謝老夫人由綠鶯攙着,在太師椅子上坐下,又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看着謝卿書,“孫兒,過來,先陪祖母用膳,晉河,晉元,你們也別光顧着發獃,過來,先把肚子填飽再說事。”

一席晚膳用得安靜異常,誰也沒有心情開口說話,尤其是謝卿書,回想今日種種,什麼胃口也沒有。

謝老夫人見菜幾乎不動,便道:“綠鶯,百合,把這些撤了,再給大家裝一碗百合蓮子湯,去去火。”

百合收拾桌面,綠鶯很快將百合蓮子湯呈了上來。

“綠鶯,百合,這裏不用侍候,你們全到外頭候着,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半步。”

丫鬟婆子們退出,外寢一下就安靜了下來,眾人心情皆沉重,或喜或憂,分不清。

謝老夫人先開了口,“今天這個灰衣人,武功高強,不知什麼來跑,進府就搶人,還口口聲聲喊六丫頭為小姐,要帶她走。老大,這事你怎麼看。”

謝卿書啟了啟唇,但很快決定暫時不說出灰袍人與謝良媛並無關係,因為人隱隱感到,接下來所說的,很可能是謝家的隱秘。

謝晉河道:“暫時看不出,此人第一個針對的是夏凌月,接着才去擄良媛,但論疑惑,就是此人知道青竹的身份。”

謝晉元亦開口:“是啊,青竹有這等本事,我們都不知道,她在謝家十年,對良媛盡心儘力。”

“所以,不能排除,這個灰衣人,就是衝著良媛來了,我們謝家得及早做好應對措施,防患於未燃。”

“祖母,孫兒不知,六妹妹她那有什麼值得對方如此關注?”

謝老夫人兩指按住太陽穴,重重一嘆,神情寂了,“家裏有一件事,祖母一直交待你父親不可太早告訴你,主要是考慮到你年紀尚輕,怕你一時管不住嘴。這兩年,祖母暗中觀察,你辦事牢靠,是個能當事的人,這事也該和你說說,畢竟,將來這謝府的門庭,還要靠你這年輕一代發揚傳承下去。”

謝卿書不語,直覺,多年來隱隱約約的懷疑,今日要知道真相了。

謝老夫人端起茶,手背上青筋浮起,指尖顫得厲害,以致茶水不停從杯沿溢出,臉上那一片片蕭瑟落寞,眼裏壓不住的尖銳痛苦直接流淌出來,未開口,已是落了淚,“祖母有一個小女兒,四歲時,在揚州寒山寺走失。”

謝卿書接過老夫人手裏的茶,喂着老人喝下,心一慟,“良媛是這個姑姑的女兒?”他小時候曾無意中聽過,這小姑姑天生不足,是富貴命,要用野山參吊著才能活。

謝良媛出生后,身體情況也謝家小女兒的極相似,謝卿書也沒多相,這種隔着輩的遺傳很正常,可今日這日子,謝老夫人提起這個走失了二十四年的女兒,讓他福至心靈般,就聯繫了起來。

謝老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姑姑她……。還活着,這些年,六丫頭服用的野山參,都是你姑姑託人帶回給祖母。”

“難怪,孫兒這些年一直疑惑祖母是怎麼弄到這些參,祖母,姑姑當年不是走失的吧!她如今是在……”謝卿書知道,能弄到這麼多的上等野山參,怕是身份不低。

“二十四年前……。”憶起當年,謝老夫人神色再次萎頓黯然,眉心處,因常年緊蹙,而印下深深的豎紋,“你小姑姑四歲時,祖母帶她去寒山寺祈福……”

謝老夫人先育有三子,一直盼着有一個女兒,終於到了三十六歲那年,得償所願,適巧孩子出生那日,下了一場大雨,她便給她取了個名字,叫謝雨離。

許是那名字就寓喻了別離,孩子出生第二年,她的夫君在經商途中被劫殺,而那孩子也才在她身邊養了四年。

謝老夫人掏出帕子,抹了一下眼角的淚,謝晉河於心不忍,便道:“娘,您先回房歇着,讓兒子跟卿書說。”

謝老夫人心口發疼,便依了言,在謝晉河的攙扶下,蹣跚地走進內寢,和衣躺下。

謝晉河在母親的房裏燃一柱安神香,方悄悄地掩了門離開。

床榻上,幾滴熱淚從謝老夫人的眼角沁出,鼻翼抽搐中,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重浮上了腦海,雨霧中,儘是女兒笑的笑臉……。

謝雨離天生不足,一出生就經歷了幾次生死大關,還好有寒山寺的住持給了個方子,讓謝家每天用一指寬的野山參粉末泡水給她喝。

謝家雖說也是大戶人家,但野山參粉價值不扉,一年四季不離口,這謝家一年下來商鋪的蠃利幾乎都落入了小雨離的嘴中。

那時,她夫君遺下的另外幾房妾氏和庶子自然不依,便聯合慫恿着謝家長輩出來主持公道,說謝老夫人苛待妾氏及庶子,要求族裏出面,主持公道,沒收了謝老爺留下來的店鋪,讓族裏掌管分配。

這樣的好事,族裏的長老怎麼不為她們作主,自然一呼百應。

當年謝夫人雖有三個兒子,但最大的謝晉河也才十八,羽翼未非,她一個四十歲的婦人,要掌管一個大家族的生計,偏生府里的人又不齊心,那一年,她被族裏的長輩逼得喘不過氣來,便帶着女兒來寒山寺找住持指路。

那一季,春花爛漫,蝴蝶在花絲中飛舞,謝雨離看着喜歡,便從母親的懷裏溜下,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跌跌撞撞地在花叢中捉蝴蝶。

謝夫人聽完住持的開解,一轉眼,不見了女兒,連丫鬟也不見蹤影,便急着去找。

找了一大圈,終於在瀑布前找到女兒,她此時正被一個約十一二歲的玄衣少年抱在懷中,小丫頭笑得眉眼彎彎,手裏正捧着一塊點心,細細地啃着。

謝雨離身體不好,謝夫人怕她犯了口忌,從來不讓她吃陌生人的東西,可小雨離從來就是應是好聽,過耳便忘,見誰都笑,看見誰手裏有好吃的,都會湊上去喊哥哥姐姐。

謝雨離雖然天生不足,小模樣卻異常惹人喜歡,大眼睛象兩粒浸了水黑珍珠靈動,眉眼一彎,瓜子臉上梨窩淺淺,誰看了都想親一口。

謝夫人見那少年着一件繁複不知的宮廷玄色衣袍,外罩透明薄紗,雲袖那一層一層地如雲霧縹緲,一看就是權貴門閥里的世家公子。

既便是抱着一個孩子,但那挺直的脊背讓小小年紀的少年氣勢非凡,加上周圍全部由侍衛把守,她更不敢妄加指責少年胡亂給她孩子吃東西,只想抱着女兒離開。

誰知剛靠近,便被侍衛攔下,不允她靠近瀑布。

謝夫人急着直喚女兒的小名,可惜瀑布落水之聲太吵,女兒沒聽到,倒是那少年轉首,眸光涼沁冰骨,傲然瞥了她一眼后,抱着孩子消失在一棟貴客止步的樓閣中。

她哭得求着侍衛,說那是她的女兒,怎麼也不肯離開,一柱香后,走來一個中年的錦衣婦人,扔給她一大袋的金葉子,口吻如同買一件衣裳,“我家公子喜歡那女孩,這是我家公子給你的。”

說完,轉身便離開,一句多餘的解釋也沒有。

謝夫人焉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人是在寺院裏給人搶抱走,自然要找主持,百般懇求下,方知這個少年是東越當今聖上最年幼的弟弟,東越離王南宮醉墨。

佛門中人,慈悲為懷,寺院主持幾次償試與南宮醉墨勾通,皆以失敗告終。

最後,主持寬慰道,“老納看了令千金的面相,與那少年有緣,且,令千金天生不足,就算施主您再盡心,她也活不過十歲,這少年卻不同,他是貴人,天生福厚,令千金要是跟了他,或許還能多活個二三十年。”

就是因為最後一句,讓她沒有再抗爭。

那一年,她也憑着手中的金葉子,索性與幾房妾氏和庶子分家,單獨拿下謝家的典當行,帶著兒子自立門戶。

那一年,她才四十歲。

老夫人外寢房。

謝晉河長嘆地對謝卿書道:“你祖母擔心,今日謝府之事恐怕會傳出,尤其是媛兒身邊的丫鬟青竹,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最後讓媛兒的身世也瞞不住。”

謝卿書垂眸凝視着杯中綠茶,猶豫不決,當不當講出灰袍人的身份,最後,決定暫時隱瞞,便問:“小姑姑究竟是跟誰生下這六妹,會不會六妹就是東皇的骨肉,她既然就是茉夫人,得寵如此,那當年的離王應對她……。”

謝晉河搖首,截口道:“六丫頭的生父,連你祖母也不知道,只知道你姑姑被你祖母找到時,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你祖母擔心離王找到,就把你姑姑養在了老家一處農莊裏,並讓你二嬸假裝懷了身孕,半年後,你小姑姑舍了半條命生下來,過給了你二嬸,可這身子沒養兩年,離王的人就找到農莊,直接帶走你姑姑。”那時候,他經商在外,聽到消息趕回來時,看到那個慘面簡直可以用慘絕人寰來形容,整個農莊,無人活口,便是連一隻看家狗,也被砍成了兩截。

謝晉河不願多想,重重搖了搖首,“哎,這事這麼多年過去,良媛是的生父並不重要,她姓謝,就是我們謝家的孩子。”

謝卿書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若是男子抱回一個孩子,尚有可能不知道是誰生的,這女兒家,還能不知道這肚裏骨肉是誰的,除非同一時間,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

可是,他經商多年,曾在東越時聽過坊間一句傳言:寧願瞪一眼當今皇后鄭思菁,也不要多看一眼茉雨離,既然這個茉雨離如此得寵,可見當年也是深得離王的寵愛,難道她就沒有懷上離王孩子的可能么?

思忖間,還是忍不住追根究底地問了一句:“別人不知,難道小姑姑也不知道,肚裏的孩子是誰的?”

“不會是南宮醉墨的孩子。”謝晉元苦笑,雖然事隔十多年,謝晉元依然記得當時聽到小妹和母親的對話。

他聽見母親耐心地哄慰妹妹,“怎麼會離開王府?”

妹妹一邊玩着提線木偶,一會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主人不要我了。”

“為什麼不要你?”

謝雨離給木偶擺出了一個很漂亮的姿勢,高興得眉眼彎彎,頭也不抬,飛快地應:“主人要娶親了,他怕新娘子不喜歡我們。”

“我們?除了你,還有誰?”

“靈薇姐姐、含蕾姐姐、從夢姐姐、從蓉妹妹、還有初丹姐姐,嗯,還有……不記得了,姐姐們說,新娘子會殺了我們的,叫我們快跑。”

“那你的主人呢,他叫你走時,有跟你說什麼話沒有。”謝晉元聽到母親的聲音里已隱隱含了哽咽。

謝雨離雖然在玩着,倒是有問有答:“他叫我乖乖吃飯,以後再接我回去,叫我不要亂跑,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

“那你呢?”謝夫人掩住了嘴,極力不讓哭泣從指縫間溢出。

“壞人來了,殺了好多人,姐姐們跑了,我也跟着跑,後來,遇到一個哥哥,很漂亮的哥哥,我餓了,哥哥給我吃的……”

那年,謝雨離才十四歲,花骨朵般的年紀,可她說話的聲音,動作,甚至表情,簡單得如同十年前一樣,讓謝夫人連細問下去的勇氣也沒有,謝晉元亦已明白,妹妹是個圈養大的孩子。

她們只是權貴手上的一個玩具,玩厭了,就扔了。

心裏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善惡之分,脫離了金絲籠,沒有生存的能力。

她被另一個男人所救,那個男人給她吃的,之後,佔有了她,對她妹妹而言,她不知道這是在被侵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被圈養的男人如此褻玩。

她更不懂得保護自已,懷上了孩子,就這樣懵懵憧憧地活着。

許是天見可憐,竟被經商時進入東越的謝夫人看見,雖然隔了十年,當年她捧在手心裏精養的女兒竟混在流浪兒中,與一個孩子分食一塊饅頭,臉上黑漆漆的,完全辯不出模樣,但那一雙浸了水似的黑珍珠,讓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窗檯后,無意中聽到這一番對話的謝晉元看到母親當即就崩潰,抱着妹妹痛哭,可妹妹只是有些懼怕地縮着身子,地看着謝夫人,小心翼翼地問:“我說錯話了么?”

於一個母親而言,看着自已的孩子遭遇這樣的命運,是怎樣的痛。

可一個普通百姓,在皇權面前是什麼?

因為擔心被鄰里發現,謝老夫人囑咐她最她連寢房的門也不要出去。

她妹妹很聽話,一步也沒走出房門,一呆就是到生。

許是有身孕的原因,氣色很好,每天能吃能睡,還會拿着皮影自已編戲自已唱,一個人在房間裏玩得不亦樂呼,沒有煩惱,對將來也沒有任何想法。

誕下孩子后,謝夫人馬上將孩子過繼到劉氏名下,讓孩子有個堂堂正正的名份。

十四年來,謝家不敢去碰這個禁忌,擔心萬一驚動離王,如今的東越皇帝,將給謝家引來滅門之禍。

這是謝老夫人心底二十四年來,挖不出來的疼痛,隨着歲月的滋養,毒瘤越養越大,侵佔了整個胸腔,疼痛欲發難忍,唯一能緩解疼痛的,就是謝良媛。

謝卿書此時已知厲害,這謝良媛既然不是龍種,那她的身世一旦被外人知道,謝家必會遭到南宮醉墨的瘋狂報復。

可以說,這十四年來,謝老夫人算是在刀尖上養着謝良媛,想到今晨他讓武元忠擄走夏凌月,以混淆視聽,結果武元忠順手連謝良媛也一併擄去,可見,武元忠已經知道謝良媛的身世,打算來個把局勢攪得更亂,更好地護住周家姐妹。

謝家今日之禍,豈不是他引進來的?這一想,謝卿書,心中屏息,手心裏漸漸滲出了冷汗,腹底怒氣暗流,壓抑道:“父親,您有什麼打算。”

“你祖母昨天看到,聖上對六丫頭有些不同,剛好聖上又開恩,讓六丫頭進宮養傷,這或許是謝家的一個契機。”

謝卿書瞳孔微微一縮,“你是指,如果六妹妹有幸,被皇上看中,成為皇妃,那我們謝家就不用擔心東越的報復。”

“是這個理。”

“可聖上心思難測,也不能光憑昨天救了六妹,就覺得他對六妹有那個意思。”

謝晉元微笑逐道:“皇上還是太子時,從十五歲開始,就有大臣提出讓太子納妃,可都被皇后以太子年幼為由拒絕。去年皇上登基時,已有不少大臣提出選秀,民間有適齡女兒的大戶人家都在關注此事,大家都認定,歷朝歷代,從沒有一個在位的皇帝連個妃子也沒有,所以,這次選綉是板上釘的事,誰知到後面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謝晉河亦是滿臉笑意,“六丫頭第一次進宮,雖說是楊夫人推薦,但之後,良媛二進宮,是太后直接派宮裏的馬車來接,當日良媛回來時,還帶了一車的葯回來。這就說明良媛得到太后的認可。今日,有人闖進謝府搶人,皇上帶着護衛當眾救下了良媛,先不說,皇上來此是不是為了捉拿欽犯,只論皇上願意親手診治六丫頭,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整整兩個多時辰,先給六丫頭施針,又給六丫頭泡葯浴,沒有假手於人,這一點,可見,皇上對良媛的用心。最後,還主動提出接六丫頭進宮養病,這要是不喜歡,三叔我還真猜不到皇上的用意,我們謝家就算是巨富之家,但在皇帝的眼裏算什麼?”

謝卿書腦海里不經意地浮起帝王抱着良媛時,那嘴角含着微微包容,似乎有點意思……。似乎又沒有那種他熟悉的,數於男子對女子特有的……。*!

對,是*,他斷定,帝王對謝良媛有寵、有溺,甚至有幾分縱容,但絕對沒有男人喜歡女人時,那種佔有欲。

但,從寵開始,未必有一天不會發展到佔有,良媛今年才十四,過了及笄的年紀后,女孩子就會如花骨盛開,露出最美麗的花蕊。

思及此,謝卿書的眉眼不知覺帶了幾分雀躍:“那父親和三叔的意思是?”

“自然做好最好準備,將來要是良媛能入皇家,免不了會被很多人眼紅,我們謝家畢竟是商戶,入不了朝庭重臣的眼,所以,接下來,我們就要想方設法,讓楊夫人儘早收良媛為義女,其二,這些年,我們謝家擴展生意,肯定也有不少東西經不起查,現在開始,盡量抹乾凈,否則,樹大招風,將來若給人查出什麼,不但誤了良媛的婚事,還有可能禍及謝家。第三,用重金聘請武林高手,護衛良媛的安全,象今天的事,不能再發生一次。”

謝卿書尚未開口,內寢的門“吱”地一聲被推開,謝老夫人柱着杖緩緩走出,語聲沉重,“是,未雨籌謀,這也是我謝家經受了幾次風雨,依舊不敗的原因。”

謝卿書忙上前扶住老人,攙着她坐定后,又奉上茶。

謝老夫人臉上沉痛未散,“當年,我失去一個女兒,如今,不能再失去這個外孫女。我們鬥不過東越的皇權,但西凌的蘭家可以,如果良媛有命嫁入皇家,就決不能因為謝家的家世,讓她走不進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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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良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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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乖乖別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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