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端(改錯字)
87_87271明景帝二十三年,江浙蘄州,多日連綿不絕的暴雨,使得蘄州蓄水的水庫危在旦夕,一旦堤壩被洪水沖毀,不僅蘄州會淹沒在一片汪洋中,進而波及到整個江南。
蘄州知府府衙門前,面容消瘦的男子身穿蓑衣,頭戴斗笠,被雨水打濕的褲腿高高的挽起露出淤青紅腫的小腿,海碗口寬的小腿比尋常時要腫上兩倍且紅得發黑,紅腫已經蔓延至膝蓋,狀況着實危險。
大夫曾言,男子的小腿再繼續被水侵泡,極有可能失去知覺,落下終生的殘疾。
“王嬤嬤,真兒就拜託你了。”
男子從自己的脖領處取出貼身佩戴的玉佩,系在面前僕婦懷裏抱着的少女的脖子上,順便摸了摸稚齡少女的臉頰,少女眉頭緊鎖,臉頰通紅,似陷入噩夢中身體輕輕抖動着,男子眼裏露出一絲不忍。
雨滴沿着斗笠落在男子臉上,一遍一遍沖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
他雙眼熬得通紅,眼角微濕,舔犢情深,轉身無力的擺手,“去吧。”
懷裏橫抱着少女的僕婦王嬤嬤本就是小姐的奶娘,得主人信任:“老爺,夫人保重。老奴一定照顧好小姐,老奴同小姐在京城等着您平安歸來。”
“唔。”
少女嘴裏發出似啼哭的嗚咽聲,“沒有……從來沒有……”
王嬤嬤聽不懂少女的喃語,體貼的拍了拍少女的後背,“乖,回到京城就有好大夫給真姐兒看病了。”
登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王嬤嬤帶着蘇臻真離開蘄州。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四周,銀白的光芒突然大盛,一時晃得人睜不開眼。
本在王嬤嬤懷裏的少女似被閃電驚醒,猛然睜開眼兒,漆黑深沉的眸子僅僅茫然一瞬,看清面前的人,一聲:“王嬤嬤?你怎麼還活着?!”
“阿彌陀佛,真姐兒總算是認人了。”
王嬤嬤雙手合十,慶幸的說道:“醒了就好……”顯然她沒聽出真姐兒口中的詫異和恨意。
路面不平,馬車顛簸,少女按了一下發脹的額頭,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這不是她的手?!
纖細的手腕,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繭子的指頭,哪怕她再保養也無法去掉的傷痕不見了……蘇臻真下意識的摸到垂在胸口的玉佩,雙魚玉佩不是被那個女人踩碎磨成了粉末?
雙魚玉佩是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就生生的被那個女人毀了。
蘇臻真捧着完好無損的雙魚玉佩,眼淚止不住的簌簌滾落,慢慢的哭聲越來越大,進而嚎啕大哭,她已經記不住多久沒痛快的哭過了。
“真姐兒,我的好真姐兒,老爺和夫人一定會平安的。”
王嬤嬤一下子被蘇臻真推開,驚訝的看去,真姐兒變了,尚顯得稚嫩的臉龐天真盡去,被真姐兒一雙漆黑的眸子看着,王嬤嬤心底泛起一絲絲的涼意恐懼。
“真姐兒!”
王嬤嬤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眼見真姐兒費力的扯開車簾,雨水捎進馬車。
“蘄州……”
車外昏暗,天地間的雨幕使得四周景色朦朧,蘇臻真見過比蘄州更奢華繁榮的京城,享受過錦衣玉食,居於萬人之上,世間最好的東西任她予取予求,可是一切都比不上她記憶中的蘄州。
她隨皇上出巡,遊覽過很多地方,唯獨不敢再回她的出生地——蘄州。
“如果這是夢,這是地獄十八層,我寧可永遠停留在此地。”
蘇臻真把手臂伸出馬車,雨水落入手心中,涼涼的,濕濕的。
她不是死了么?
大仇得報,把那女人挫骨揚灰……了無遺憾的死去。
怎麼還有感覺?
耳邊傳來那個女人的嘶吼聲,‘蘇臻真,你必將下地獄。’
“真姐兒,快出蘄州了。”王嬤嬤揣着小心,試探的說道:”老爺把真姐兒送回京城也是為您好,總歸是一家人,真姐兒是蘇家的小姐……“
“你說我爹?我爹還在蘄州?”
王嬤嬤的手臂被蘇臻真擰得生疼,“老爺和夫人都在,少爺去搬兵……”
蘇臻真撇下王嬤嬤,高聲命令,“停車!停下。”
沒等馬車完全停穩,她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染病多日,她尚發著高燒,雙腿無力,落地站不穩踉踉蹌蹌的,路面被雨水沖得很滑,她一時腳軟雙膝跪地,顧不得膝蓋的疼痛,蘇臻真掙扎的起身在雨水中向府衙跑去。
王嬤嬤在車上喊道:“小姐的病還沒好,真姐兒快回來。”
她眼前只有一條路,期望的目光恨不得穿透雨幕陰霾直奔蘄州知府府衙,“爹,娘,等我,等等真兒。”
蘇知府把所有的衙役僕從都派去看守堤壩,知府衙門顯得極為寂靜,無人阻擋。
蘇臻真直奔記憶中的屋子,在那裏她在父親膝頭習字,母親總是帶着溫婉的笑容,哥哥總是在捉弄自己后,被父親嚴厲的申飭管教……其實哥哥很疼她,為了她拖着殘腿去求個公道。
天地不仁!
犯官子女又哪有公道尊嚴可言?!
還不是淪為那個老太婆博得賢名的工具?
罷了,罷了,那些人最終也沒落得好,蘇臻真從不後悔做過的事兒。
只是若一切重來,父母還健在,哥哥還是那個完好的俊美少年,她……願意只做父母身邊的嬌嬌女,而不是寵冠後宮的蘇貴妃!
燭光從屋中透出來,近在咫尺,蘇臻真不敢推開房門,不是夢?!不是夢!
“真兒性情柔韌,在我們身邊她自是愛撒嬌的,去了京城,她會長大的,蕙娘,是我對不住你。”
“逸哥再說這話,我可真生氣了。我是捨不得真兒,怕她受委屈,但我會陪着逸哥同蘄州百姓共存亡……若是咱們沒熬過大難,陛下看在咱們功勞份上,定然會厚待真兒。”
夫妻一起為國盡忠而死,明景帝應該會厚待忠臣遺孤,真兒同瀟兒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吧。
哐當,門被推開,夫妻兩人向門口看去,失聲道:“真兒?!”
門口的蘇臻真衣服全然濕透,臉龐白得駭人,一雙眸子透着痛苦,讓人極為心疼:“你怎麼跑回來了?”
蘇臻真一頭扎進蘇知府蘇逸的懷裏,痛哭道:“爹怎麼捨得把我送走?怎麼捨得把我扔到狼群虎豹中間?”
“真兒。”
蘇知府拍着女兒的後背,消瘦臉龐帶了幾分凄苦,“京城沒真兒想得可怕,你祖父向我保證過會好好照顧你。”
蘇臻真似長在父親懷裏一般,四肢緊緊的纏住他,“他哪怕有一點點對我們的善意,當日會把祖母趕走給那人騰地方?您以前不是他說什麼就信什麼的,您忘了在永安侯門前發過的誓了?”
她的父母並非是蠢人,蘇臻真想了二十年還是想不出父母把她送回永安侯府的原因。
明知道老太婆沒安好心,怎麼會沒給蘇臻真留一點的後手?
蘇夫人道:“真兒,這話誰給你說的?”
“娘……娘……”
蘇臻真哭着依偎進蘇王氏的懷裏,“要死咱們一家死在一起,我不想一人苟活。”
一個人背負着仇恨太痛苦了,即便有他百般寵愛,萬般疼惜,蘇臻真也不願意失去至親之人。
女兒的哭聲把蘇王氏的心都哭碎了,她的真兒何時這麼痛苦?這般哭過?
“逸哥,把真兒留下!”
蘇王氏一向溫婉體貼,然她發狠時說得話,便是丈夫蘇知府也不得不聽。
“留下……是死路,蕙娘捨得真兒年紀輕輕就……”蘇知府痛苦的說道:“即便堤壩勉強保住,城外的叛軍誰能阻擋?一旦叛軍炸開堤壩,我就是大明的罪人。”
叛軍!
蘇臻真記得就是叛軍兵不血刃的進入蘄州后炸毀了父親用盡生命保護的堤壩,水淹江南。
“三叔,爹,三叔去哪了?”
蘇臻真突然問道:“您是不是把官印交給了三叔?”
“你三叔在城頭督戰。”
“呵呵,督戰?”
蘇臻真冷笑,蘇遷只怕早就同怕死的守備串通一氣,同叛軍談好了條件,謀求榮華富貴,卻把叛國的罪名加在捨身殉國的父親身上!
更為可笑得是,三叔蘇遷竟然成了頑強抵抗叛軍的英雄。
蘇臻真抹去眼淚,不能再去想將來的事兒,很多次她在夢中夢見過今日。
她在夢中成功的憑藉如今蘄州的殘存力量既守住堤壩,又抵擋住叛軍。
即便眼前的一切是夢,她也希望能逆轉父母喪命的命運,讓美夢再長一點。
“劉守備曾經有畏罪潛逃的前科。”
蘇臻真大病未愈,方才飛奔回來有淋了雨,渾身發冷,不是一股氣強撐着,她早就倒下了,她聲音很微弱,靠在蘇王氏懷裏,“三叔從沒受過苦,他一直被爹保護得很好,他們兩人在城頭督戰,爹您放心嗎?”
蘇知府臉色巨變,只弟莫如兄,蘇遷什麼樣性情他還是清楚的,“劉守備發誓要一雪前恥……”
正因為懷疑劉守備,蘇逸才讓蘇遷持着官印去監督他。
“一次不忠,百次不忠,能救下蘄州的人,不是他們。”
蘇臻真掙扎着拽住父親的衣袖,“讓哥哥去潮山……求虎王相救!”
“虎王?他是江南最大的土匪頭子!”
“他是俠士,有為民的大俠風範,而且他是蘄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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