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蕭銘這次閉關主要是想要鞏固金丹大圓滿的境界,化嬰之類並不強求。只是當他端坐於凌霄宮的修鍊室,有源源不斷的精純靈力做後盾,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自己與元嬰真君對戰時的感悟,努力沉浸於那種空靈澄澈、似乎萬事萬物都盡在掌握的頓悟之境時,化嬰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凌霄宮乃上古大能所制,自成一個須彌小世界,故而蕭銘在其內結嬰,外界並無天象感應。
當蕭銘心情愉悅地觀察着自己凝結而出的與自己一般模樣、但是卻更加圓潤精巧的元嬰之時,沒有一個人知曉又一名元嬰真君橫空出世。
元嬰盤膝端坐於蓮座之上,周身縈繞着至清之氣,不斷的吸納又反哺。它雙眸緊閉,嘴唇輕抿,身上只着一件簡單至極的青色道袍,面相上帶着幾分嬰兒肥的稚氣,氣質卻空靈沉穩,散發著高高在上的威勢。
蕭銘的神識極其滿意地繞着元嬰轉了數圈,半晌后這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緩緩睜開眼睛。
“恭喜主人成功化嬰!”一直陪伴着他的器靈露出歡悅至極的笑容,眸光晶亮,笑意滿滿地恭賀。
蕭銘從蒲團上站起身,理了理袍袖,朝着凌兒感激一笑:“這一段時間一直操控閉關室供給我所需的靈氣,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能夠為主人效勞,凌兒再歡喜不過了!”器靈撲進蕭銘懷中,眷戀地蹭了蹭他的脖頸,一雙大眼睛裏滿是孺慕與崇敬,“能夠這麼短的時間內便突破元嬰期的壁壘,主人不愧是主人,無論是天賦、悟性還是氣運,都無可匹敵!”
饒是蕭銘如何厚臉皮,被器靈這般盛讚也感到有幾分的不自在,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又順手拍了拍凌兒的腦袋:“我也不知閉關了多久,天羽那裏是否順利……”
輕聲叨念着,蕭銘不再遲疑,嘉獎器靈幾句后便很快閃身出了凌霄宮,現身在天玄派的閉關室內。
元嬰境與金丹境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蕭銘甫一出閉關室,便感覺整個世界在他眼中……更加澄澈純凈了。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拂去了所有的污穢,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感到一股說不出的輕鬆舒暢、洒脫恣意。
蕭銘站在院中,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周遭靈氣隨着這一次呼吸浸透他渾身上下的汗毛孔,雖然因為屬性不同而很快離開,卻也不再像是往常那般頓生排斥之感。
這應當是因為進階元嬰後進一步錘鍊了他的身體所致,如今哪怕沒有凌霄宮的存在,他打坐吐息的效率大約也不會如從前那般緩慢滯澀了——當然,元嬰之後進階所需的靈氣與以往也是天壤之別,總體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進步。
蕭銘剛剛稍微體悟了一番進階元嬰后的感受,便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匆匆而來。他側頭看向門口,只見長老打扮的陸天羽正揮手解開禁制,隨後便與他目光相對。
陸天羽先是一愣,隨即眼睛猛地一亮,剛待要說什麼,卻突然又是眉心一皺:“師父,這次閉關……可還順利?”
“順利。”蕭銘輕笑着點了點頭,饒有興緻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徒弟,調侃道,“看來你混得不錯啊?這都當上長老了?”
“那都是掌門他們看在師父您的面子上!”陸天羽面色稍緩,“師父這次……沒有結嬰嗎?”
“結了。”蕭銘坦然回答,見自家小徒弟神色茫然,於是解釋了一句,“我是在凌兒的凌霄宮內結的嬰,故而外界沒有天象感應。”
“原來如此!”陸天羽恍然大悟,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緊走兩步靠到蕭銘身前,相當熟練地伸手牽住他的袍袖,“恭喜師父!”
蕭銘被陸天羽金丹之後還不改以往“陋習”,完全不以為恥的模樣弄得無語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先去跟掌門報備一聲,之後我們再談談你此次閉關所得,教授你一些金丹期的法門。”
“好。”陸天羽乖巧地應了,亦步亦趨地將蕭銘送到院門口,突然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
迎着蕭銘疑惑的目光,陸天羽抓了抓頭髮,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先前跟掌門等人透露過蕭銘要化嬰的事情說了——按理說他這樣的做法沒錯,但是卻沒有料到蕭銘成功化嬰后卻沒有天象,反倒是自作聰明地添了麻煩。
蕭銘對此倒是無所謂,他既然已經將寶壓在了天玄派上,也不會對他們太過懷疑,適當的坦誠很有必要,再說——“我現在已然是元嬰,天玄派想要更上一層,便只能依靠於我,我表現得越強、底牌越多,地位便越是穩固,稍稍透露那麼一些也並無妨礙。”
得到蕭銘這般回應,陸天羽也終於鬆了口氣。他素來信任蕭銘,只要自家師父說沒事,那就絕對沒事——蕭銘絕不是為了臉面硬撐的人,陸天羽對這一點非常確信。
安撫了自家小徒弟,蕭銘接下來便去往掌門所在的正殿。天玄派掌門聽聞蕭銘出關,連忙出門迎接——雖然沒有天象便意味着沒有成功化嬰,但蕭銘目前的真實修為已經是金丹大圓滿,成功化嬰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天玄派掌門如此惋惜感慨,但當他看到衣擺輕揚、拾階而來的蕭銘后卻不由得一愣,只感覺這次閉關之後對方的改變巨大,明明一舉一動還是以往那般溫文爾雅、謙遜有禮,卻憑空生出一股巨大的震懾力,令人不敢直視——這種壓迫感,他先前只是在元嬰真君身上見識過。
掌門心中惴惴,驚疑不定。他不敢在殿外交談,連忙將蕭銘迎入殿內,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趙長老此次閉關……?”
“我已然成功結嬰。”蕭銘微微一笑,乾脆利落地說出了掌門最關心的問題,“沒有天象另有緣由。”
原本已經放棄了這次閉關能夠成功的念想,沒想到驚喜來得如此突然,天玄派掌門頓時就被這從天而降的陷阱砸地欣喜若狂,除了連聲道“好”以外,竟然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麼別的說辭。
門中出現了足以坐鎮的元嬰真君,這意味着天玄派振興有望!他的師父、師祖、太師祖……數代師徒兢兢業業守着天玄派,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將天玄派發揚光大嗎?他們性格老實淳樸,不喜是非,卻並不意味着沒有野心和期望,從前只有在夢中才能得見的光景如今觸手可及,只讓掌門心中感慨萬千、雙目酸澀,手都微微有些發顫。
蕭銘安靜地微笑,等待着掌門從狂喜中平復下來,幸好掌門在這個位置上也做了近百年,情緒並沒有失控多久,很快便鎮定下來,但語氣中仍舊難掩激昂:“趙長老成功化嬰,這可是好事!大好事!我們務必要好好宣揚一番,這次的化嬰大典,一定要大辦特辦!”
“掌門稍等,且聽我一言。”蕭銘壓了壓手,聲音沉穩冷靜。
蕭銘如此說了,掌門怎麼可能不聽?連忙按耐下對於化嬰大典的暢想,凝神看向蕭銘。
“這次結嬰,還是莫要過多聲張為好。”蕭銘淺笑一下。
掌門皺了皺眉,滿腔的激動終於真正冷卻下來:“為何?”
見掌門雖然疑惑,卻並無排斥,蕭銘對自己選擇天玄派更是滿意,輕聲細語地將自己的想法述說了一遍。
結嬰大典?昭告天下?素來喜歡扮豬吃虎、示敵以弱的蕭銘可從來不喜歡這麼張揚。除了從前那位道侶選得不怎麼好,弄得全天下都喜歡看他們的緋聞以外,蕭銘一向都是個低調沉穩的人。
結嬰卻並無天象,這不正好是一個能夠讓他繼續扮豬吃虎的契機嗎?一旦想到有人以為他仍是金丹想對他不利,卻反倒被他以元嬰修為碾壓,這當真是一副很有趣的光景。
——當然,這些想法蕭銘只能在自己心裏想想,是只屬於他自己的惡趣味,想要說服天玄派掌門卻是不行的,但蕭銘有着更好的借口。
“雖然成為洛水宗的附屬宗門,但掌門您覺得天玄派的底蘊如何?能夠與其他有着元嬰真君的中等宗門相媲美嗎?”蕭銘並未直言,只是緩聲引導。
掌門的眉毛耷拉下來,就算他如何激動振奮,也着實說不出肯定的回答:“的確……所差甚遠。”
“不錯。”蕭銘微微頷首,“如今我們天玄派不過是低等宗門,與其他同級別的宗門相比並不差什麼,但是與中等宗門相比卻是遠遠不及。一旦我進階元嬰的消息爆出,天玄派或許的確可以因此而揚名,但接踵而至的麻煩卻也着實不小。當我們是低等宗門的時候,沒有什麼人會注意到我天玄派,但一旦門中出了一位元嬰真君,那些中等宗門可就不會如此輕易便忽略我們了。正所謂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相對於現在便嶄露頭角,我認為暫時引而不發、積蓄實力,待到時機成熟后再謀定而後動,才能走得更加長遠、平穩。”
天玄派掌門並不傻,仔細思索蕭銘口中之言,心中的天平頓時便毫無迴轉餘地的傾向到了蕭銘一邊。
修真界的資源有限,天玄派冒了頭,想要瓜分早已被旁人佔據的蛋糕,自然會引來敵意與試探,而沒有底蘊、單單隻憑藉蕭銘一位元嬰真君,天玄派是不可能有什麼好果子吃,被打壓絕對是必然。如此這般,倒是還不如暫時混跡於低等宗門,憑藉蕭銘與洛水宗的庇護充實自身,而後一鳴驚人。
天玄派掌門越想越覺得靠譜,越想越覺得正該如此,念及自己先前一時頭腦發熱,差點鑄成大錯,毀了門派振興之路,心中便不由得后怕不已,看向蕭銘的目光也自然越來越滿意、越來越讚賞。
——這樣天大的人才,怎麼瞎貓碰上死耗子地落在他們天玄派了呢?可以是武力擔當,又能是智力擔當,背後還有深厚的大背景,簡直是天玄派的福星啊!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被蕭銘灌輸了一腦子“扮豬吃虎”觀念的掌門握住蕭銘的手,感慨地長嘆一聲:“如你所言,自然是最恰當不過,只是卻委屈了你,明明已然是高高在上的元嬰真君,卻不能得到應有的尊崇,連化嬰大典也無法舉辦……”
“我是天玄派的一份子,只要天玄派得益便好,我又豈是追求私名之人?”蕭銘得了便宜繼續賣乖,一臉“一切為了門派犧牲個人我不委屈”的謙遜姿態,其實心裏的小九九隻有他自己知道。
雙方互利互惠、一拍即合。蕭銘又在天玄派掌門心中狂刷了一番好感度,樹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大公無私的面孔,至於他本身也對於天玄派掌門越看越順眼——不聰明,但是老實誠懇、謙虛納諫,關鍵是容易忽悠!
兩人在正殿內細細梳理了接下來天玄派應走的道路,彼此相處格外融洽。蕭銘喜歡動嘴皮子,但懶得行動,讓他開動腦筋容易,但沒有天大的好處是絕對不願花費時間與精力的。而掌門卻恰好相反,他眼光並不長遠,大局觀也不強,但勝在踏實勤奮、認真細緻,有了蕭銘指引的路標,便能勤勤懇懇、興緻勃勃地去做,生怕自己做得不好,浪費了大好時機。
這一聊,便聊了大半天,潤喉的茶水也更換了好幾次,當一切都理順之後,蕭銘與掌門雙雙滿意地停了嘴,開始閑話一些更加輕鬆家常的話題,進一步拉近彼此的關係——比如蕭銘的小徒弟陸天羽在升任長老后的所作所為。
聽着掌門對自家徒弟誇讚連連,蕭銘自然與有榮焉,只是話題剛剛起步,便聽到殿外一陣喧嘩之聲。
蕭銘與掌門紛紛皺起眉,只是還不待開口詢問,便看到正殿的大門被重重地推開。
素白的身影逆光而立,一片肅殺宛若出鞘的利劍,急切的目光掃向殿內,繞着蕭銘上下轉了一圈,看到他一臉怔愣卻氣色頗佳后,這才稍稍緩和下來。
殿內原本凝重的氣氛隨着來人氣勢放緩而逐漸平和,一直小心翼翼跟在最後的金丹長老這才哆哆嗦嗦地開口解釋:“啟稟掌門,洛水宗玄鉞峰主拜見,我們……阻攔不住……”
天玄派掌門嘴角微抽,揮了揮手,金丹長老頓時如蒙大赦地扭頭就跑,連一向端着的架子都半點想不起來。
玄鉞的目光一直緊盯着蕭銘,將一邊的掌門視若無物,而掌門也沒有自討沒趣,默默充當了背景板,沒有開口多說一句。
蕭銘無可奈何地朝着玄鉞走了幾步,語氣中帶着些微的指責:“你……怎麼就這麼莽莽撞撞地衝進來了?如此失禮,可不是你以往的做派。”
——的確,玄鉞雖然為人冷漠肆意,卻很是重禮,在旁人議事之時擅闖可是他平時絕對做不出來的。只是……玄鉞這一輩子的“特例”,大約全都要出在蕭銘身上。
玄鉞面孔微白,鬢角還帶着些微的濕意,似乎是十萬火急般趕過來的,他抿了抿嘴唇,輕聲答道:“我剛剛結束任務,聽聞你閉關結嬰便趕過來見你……沒想到來之後卻聽說你已然出關,也並無結嬰天象,故而……擔心你有何不妥之處。”頓了頓,他想起天玄派掌門算是蕭銘此時的上司,終於賞給對方一個眼神,矜持地頷首,“抱歉,失禮了。”
雖然玄鉞的語氣並沒有什麼歉疚,似乎只是隨口一說,但天玄派掌門哪裏敢有半分不滿?連忙擺手表示自己毫不介懷,隨後催促蕭銘與這位突然出現的貴客一同離開。
蕭銘自然也不會多留,朝着掌門行禮后便帶着玄鉞離開正殿,一邊往後山處行去,一邊側頭觀察他:“我無妨的,如今已然成功結嬰,你沒有看出來?”
“看出來了。”玄鉞嘴唇微動,“不過是……關心則亂。”
蕭銘心中一顫,目光也有些閃爍飄忽,吶吶答了句:“多謝。”
對方逃避躲閃的模樣讓玄鉞眸光微黯,轉瞬間卻很快調整過來:“此次結嬰並無天象,可有原因?”
“當然。”蕭銘並不隱瞞,當即將自己在溪山秘境獲得凌霄宮一事說了,隨即下意識解釋道,“當時你我之間並不和睦,我沒有多說,後來和解之後……也沒有機會提及此事。”
玄鉞面色不動,嘴角卻稍稍上揚,音色再次暖了幾分:“無妨,你願意與我說,我便很是喜悅了。”
蕭銘默默閉了嘴,格外懊惱自己最後那一句多嘴——這樣重要的寶物不說才是正確的,他到底在心虛什麼!
所幸玄鉞並沒有揪住這點不放,很快轉移了話題:“你那隻奇奇怪怪的器靈,便是凌霄宮所孕?”
“不錯,凌兒它……嗯,很是可靠,助我良多。”蕭銘輕輕點了點頭。
聽到蕭銘這樣評價那隻器靈,玄鉞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雖然沒有與那器靈交談過,但是他卻聽過陸天羽與器靈之間的交流,總覺得這器靈的三觀……有些匪夷所思。
不過,既然蕭銘喜歡,那便算了——只要對方不總是扯什麼“后.宮有理”,不然玄鉞一點都不介意將其一劍弄個魂飛魄散。
圍繞着凌霄宮和凌兒,玄鉞提了幾個問題,以便多了解一些后幫助蕭銘進一步掌控這間難得的至寶。蕭銘也知無不言,連帶着將那名與自己一般模樣的穿越前輩也一併說了。
玄鉞對於前世今生並沒什麼想法,他看中的是蕭銘,是這一輩子的蕭銘,至於蕭銘的前世是什麼,那與他全無關係,只是……
“你是說,那位也許是你前世的大能,當真後宮三千了?”玄鉞微微挑眉。
“按照玉簡上的記載和凌兒的說辭,大約十有八.九吧。”蕭銘想起那些描述,不由得失笑。
玄鉞:“………………………………”
蕭銘:“……?你那是什麼眼神?”
玄鉞:呵呵。
——原來,這喜歡招蜂引蝶的特性,還是歷史遺留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