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西廂
“主子!主子!奴婢豬油蒙了心,聽了人幾句挑唆,就糊塗起來,求主子開恩,給奴婢留條活路,奴婢萬死難報主子厚恩!”丫鬟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以頭觸地。
這一番自輕自賤的話並沒有讓肁氏動容,肁氏鄙棄地掃了她一眼,正要說什麼,忽然覺得嘔意上涌,一旁近身服侍的丫鬟忙捧了痰盂遞到跟前。
段嬤嬤有些心疼的輕撫她的肩背,“怎麼又吐了……”
肁氏漱了口,擦了擦眼睛,重新勻了勻脂粉,“這罪受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段嬤嬤朝地上跪着的丫鬟努了努嘴,肁氏皺眉看了一眼,沒了心情,對那丫鬟說道,“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就是養條狗,也要挑那聽話會看眼色的,像你這種一心攀高不把主子放在眼裏的,我可不敢用。”便揮揮手,讓人把那丫鬟堵了口拖了出去,吩咐人去喊人牙子來。
段嬤嬤道,“您何必為這不懂事的生氣?”
肁氏挑了顆酸梅子含在嘴裏,懶懶的歪了歪身子,“好歹也跟了我幾年,竟然還這麼蠢,別人幾句話就把她哄得不知道南北,簡直丟我的人,若是不處置了她,還都道我這個做主子的沒本事!”
丫鬟進來稟報,“夫人,江姑娘和大姑娘、二姑娘來了。”
肁氏一時沒有開口,段嬤嬤問,“她們是一起過來的還是前後腳到的?”
丫鬟答道,“三位姑娘是一起來的。”
“來的倒快。”肁氏吐了核,剛站起身,又頓住了腳,“大太太沒來?”
丫鬟答道,“回夫人的話,大太太沒來。”
段嬤嬤扶着肁氏去了堂屋坐下,“興許是老太太有什麼吩咐?”
肁氏坐定了,嘴角露出譏誚的弧度,“還能有什麼事?不過是為著我這肚子罷了……叫她們進來吧。”
曼春姐妹兩個跟着江漵一路走來,三人也沒有說什麼話,直到進了松桂堂的院子,叫人往裏頭通稟了,江漵才回頭對唐曼寧和曼春囑咐了兩句,“我不過是替外祖母來瞧瞧表嫂,一會兒就回去,你們……”
唐曼寧知機,“既然嬸嬸身子不適,我們也不好久留,何況屋裏還有許多事……”她話說到一半,就見從屋裏出來幾個婆子,拖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子往外走,領頭的婆子瞧見她們,躬身施禮,便繞過她們出了院子。
撞見這樣的場面,幾人都沒了言語,過不多時,裏頭迎出來個打扮得極體面的中年婦人,“江姑娘來了?”又向唐曼寧和曼春頷了頷首。
江漵問道,“段嬤嬤,剛才是怎麼了?”
段嬤嬤小聲對江漵說道,“小丫頭們玩鬧起來沒個分寸,吵架拌嘴也是難免,我們夫人素來愛清凈,這幾天身上不舒坦,經不得吵鬧。”
江漵點點頭,道,“太醫說了讓嫂子靜養,那些閑雜小事又何必讓她勞累操心?嬤嬤你是嫂子身邊信重之人,合該把這屋裏的事管起來才是。”
進了屋,入眼先是牆上一副緙絲福祿壽三星圖,底下一水兒的黃花梨傢具,上首太師椅上坐了個年輕的美貌婦人,穿了件宮樣真紅宜男百花錦大袖衫,頭上的高髻油亮烏黑,戴了朵拳頭大小的牡丹金簪,粉面含威,似笑非笑。
江漵領着二人上前見了禮,肁氏抬抬手,段嬤嬤忙上前扶住江漵。
“我身子不舒坦,動不得,你就別那麼多禮了。”待幾人做下,肁氏笑道,“今兒怎麼有空來了?”
江漵道,“老太太聽說你身子不爽,叫人做了兩樣開胃的點心,我正好沒事,就自請做回使者。”
江漵身後跟着的碧璽就把提盒交給了段嬤嬤。
肁氏起身謝了,坐下道,“祖母疼我,倒叫她老人家操心了,我實在過意不去。”
她又看看唐曼寧和曼春,“這是大嫂家的兩個?”
“是,”江漵介紹道,“這是曼寧,這是曼春,大嫂正好有些事走不開,就托我帶她們過來看看您。”
肁氏見曼春姐妹兩個面色紅潤,道,“從福建到京城幾千里路,也虧得你們小姑娘能撐得住,第一次見面,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兩個荷包你們拿去玩吧。”說罷,段嬤嬤捧了個托盤送到姐妹二人面前,裏頭躺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八答暈荷包。
兩人謝過了,就各自取了一個。
說了會兒話,曼春見肁氏言語親切,神情卻頗為自矜,知道這不是個真和氣的,稍稍坐了一會兒,因江漵要走,便給姐姐使了個眼色。
肁氏客氣道,“不如在我這邊吃了飯再走?我叫廚房置辦幾個你愛吃的菜。”
江漵笑着推辭,“嫂子就別和我們客氣了,我們走了,嫂子也好歇息歇息。”
姐妹二人也跟着告辭出來了。
松桂堂是東路的正院,在松桂堂後頭還有四排八個小院,唐輜這一房的房舍位置就在松桂堂後頭。
和江漵告別後,唐曼寧和曼春由僕婦引着又過了兩道門,進了一處半新不舊的院子。
韋嬤嬤笑容滿面地迎上來,“姑娘回來了!”兩手托着唐曼寧的胳膊,殷殷切切的將她們接進屋裏。
曼春深吸了一口氣,跟在唐曼寧後面進屋先給王氏磕了四個頭,王氏高興地遮不住眉眼間的喜悅,不等唐曼寧磕完,就上前扶起她,“好了好了,可算是回來了!”她攬着女兒,“這一路受苦了吧?想吃什麼?我使人去廚房點菜。”
曼春悄悄挪了兩步,站遠了些。
王氏的上房擺設的與在泉州時並無二致,屋裏的帳幔、椅袱等物都是新的,只是博古架上少了幾樣貴重擺件。
韋嬤嬤正在一旁倒茶,屋裏還站着兩個丫鬟,王氏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個男孩兒,六七歲的年紀,眉眼間與大哥唐松有幾分相似,臉圓圓的可愛得很,只是看上去有些不高興,有些不愛搭理人。
曼春朝他笑笑,心道這個孩子恐怕就是姐姐說的棠哥兒,自小養在王家的那一位。
棠哥兒微微一愣,看了曼春兩眼,又低下頭去玩他手裏的孔明鎖。
曼春不以為意,王氏攬着唐曼寧噓寒問暖了半天,才想起曼春,打量了她兩眼,見她氣色比自己走時還好,不禁有些氣悶,冷淡道,“這邊沒什麼事了,回你屋去吧。”
唐曼寧皺了皺眉,就聽王氏對她道,“你哥哥中午回不來,等晚上咱們娘幾個好好聚聚——來,棠哥兒過來,這是你姐姐,快叫姐姐!”
棠哥兒跳下椅子,不甚高興地叫了聲“姐姐”,就轉身坐了回去,不理人了。
王氏無奈道,“這孩子——”她問唐曼寧,“這一路可還順利?不是說坐的海船?怎麼如今才到?”
曼春從上房出來,見葛嬤嬤領着人在東廂北屋忙活着,童嬤嬤站在東廂南屋門口往上房的方向探望,便知道那是自己的住處,身後王氏說了什麼,也不在意了。
從外面看雖只是一間廂房,卻用隔斷隔成了兩間,一間起居室,一間卧室兼書房,屋裏的傢具還算齊全,只是不怎麼新,倒沒有損壞不能用的,童嬤嬤手裏拿着賬目,姚氏等人擺傢具的擺傢具,掛帳幔的掛帳幔,年紀小的春雁沒安排什麼活兒,就幫着童嬤嬤找箱子。
曼春見宋大家的不在,春波和素蘭也不在,問童嬤嬤,童嬤嬤道,“這麼些人院子裏住不下,聽說後頭群房還有空屋子,宋大家的去找人了,春波和素蘭跟着去幫忙。”
林晏過來問道,“姑娘,書架上的書是照着筆順放置還是照着聲韻放置?”
林晏原是鄉紳之女,本人又讀書識字,進京之前,曼春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她和素蘭放在身邊,畢竟王勤是個未曾成婚的年輕男子,瓜田李下,對兩個姑娘的名聲沒有好處。
素蘭倒是好辦,都知道是她從李幼蘭那裏要來的,沒人會說什麼,這林晏卻是王氏見過的,好在已經過了一年,林晏長了個子,人瘦了,又換了裝扮,倒也不虞被人一眼認出,不過,為了穩妥起見,曼春還是叫她留長了劉海兒,直蓋到眼睛上面,將眉目遮了大半。
曼春的書不算多,先前放置的時候都是照着常看不常看來放置的,此時聽了林晏的問話,她微微一愣,便道,“照着筆順放置吧,我常看的那幾本書在別的箱子裏,你問問童嬤嬤擱在哪兒了,一起收拾了。”
她屋裏的丫鬟各有各的差事,林晏來了,曼春就讓她幫自己整理書桌書架,其餘的時候就和素蘭一起跟着姚氏學做女紅。
她原本還擔心林晏不能適應,這一路在船上她和幾個丫鬟相處得不錯,可畢竟她也是好人家出身,不是誰都能在身處逆境的時候安之若素。
一早進城,折騰了半上午,曼春早就累了,她進了內室,見東牆大窗下的磚炕上已經鋪好了褥子,姚氏和小屏正在給對面的架子床掛帳幔,便隨手拽了個大迎枕墊在腰后,靠着康廚眯眼歇息。
剛躺下沒一會兒,外頭就傳進來一陣哭聲,曼春驚了一跳,起身問道,“是誰在哭?”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