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鋼絲之險真漢子
86_86936紅玉一時不察,白瑛那一火棍,冷不丁的就朝她招呼過來了,直直的打在了她側腰上,“呲”一聲,就聞着衣服燒焦味。
“你這騷…騷婆娘,我!我趕不走你,我還打不死你!”白瑛氣急,瞧着一棍子得逞了,下一棍子就越用力。
紅玉曉得白瑛恨自己,扇巴掌、嘴上罵,明裡暗裏折騰幾下,她都忍了,現在竟然拿着火棍打自己!腰上的傷一扯就疼,再添一棍子,敢情是真想把自己往死里弄。
到底是韓世忠夫人,紅玉猶豫着要不要反手,又擔心着有把白瑛氣出好歹來,她這一番心思不過轉瞬,然後白瑛的揮棍毫無章法,紅玉閃躲之下,硬生生的挨了好幾棍子。
小小的廚房騰挪不開,白瑛邊打邊罵,燒火棍帶出的火星四濺,又是黑灰又是臟塵。
紅玉也沒想着往廚房外頭跑,她一身衣服被白瑛的火棍子燒得七七八八,好在沒太傷皮膚,她心裏一凜,好說歹說,怎生這樣欺負人!
心裏一定,紅玉動了動腰,一個回身,打算扣住白瑛的手,哪曉白瑛章法雖亂,但是每一下都是蓄了力氣的,紅玉頭剛一擰過來,火棍就朝她一張臉燙了過來。
因為顧忌腰傷,閃躲已經來不及了,紅玉定神稍一側頭,火棍挨着她的右臉頰,“滋”一下,還沒來得及感受那陣疼痛,火棍燒起來的那截徹底斷了,砸着紅玉的好大一塊鬢髮,溜了一下,才落到地下。
濺起好大的火星!
白瑛愣了愣。
紅玉臉頰是火辣辣的,她心裏一嘆,直接奪了白瑛手上剩下的那截棍子,實在難以忍受,“夫人,你這般刁難作踐人,好說歹說,油鹽不進,莫不真當了我梁紅玉好欺負!”
一身衣服左一棍右一棍,被白瑛燙燒得七七八八,白瑛看着又錯愕又心疼,錯愕梁紅玉一身的忍耐本領,心疼…心疼那身衣服。
白瑛火氣本不該那麼大的,可那身衣服是…是她成婚那年,親手攢錢扯的好料,特地給韓世忠趕製出來的,韓世忠穿了兩次,便沒捨得穿,再後來男人從軍去了,這衣服便被白瑛好生收了,壓在箱底里,想着以後再給他改改!
哪曉得,哪曉得,竟然穿到了這狐媚子身上!
白瑛再一瞧那梁紅玉,心裏打了個突。
白凈的右臉頰上,燙出了好大一塊傷疤,粉紅沁着血絲,沾着火棍的黑灰,極其突兀,像是唱戲的戲子黏上的妝。
再往深了一嗅,帶了點焦糊味道。
白瑛瞥着梁紅玉燒缺了一塊的右鬢角,好好的一頭油亮頭髮,便被毀了。白瑛心虛了,她咽了一口口水,試圖壯膽子,心裏複雜的嘀咕,她哪是那麼…那麼歹惡之人,本想着給這小娘子一點好看,哪曉得…哪曉得…白瑛自問,她雖是痛恨極了眼前這個女人,但到底是膽兒小,沒真敢往死里弄…….
這臉…怕是給毀了?
白瑛看着紅玉舉着那截搶過去的火棍,不動聲色的退了好幾下腳步,哪曉那梁紅玉抬了手,棍子一擲,“哐”一聲,就被丟到了白瑛身後的柴火堆里。
“這下夫人可是滿意了?”梁紅玉橫着手背抹了一下自己受傷的右臉頰,再是鬢髮,她疼得眉心一皺,但是依然不錯眼的盯住明顯漏了怯意的白瑛,“夫人這般刁難人,實在是失了風度!你不信我,那你也該信韓大人!夫人倒是問問自個兒,不是紅玉挑撥,你同大人成婚十多年,你可了解了他?!”
“大人對夫人可謂是情深意中,縱橫沙場,戰功累累,本該一路高升的,但大人為了夫人過上簡單幹凈的日子,為了給夫人掙下安家的銀錢,一次次放棄陞官,用官職換賞金,買你一生安心!”紅玉哽了一下,臉頰上燙傷的口子,血水越積越多,“這樣的韓大人,還不夠你信任?!逮着一點便疑神疑鬼,夫人的心病,在你和大人,而不是在我梁紅玉!”
話語鏗鏘,震住了白瑛。
紅玉頭上箍發的帶子本就因為先前的閃躲搖搖欲墜了,現在她一張嘴,說了兩句,髮帶徹底散了,一頭墨黑的頭髮滑溜的披散下來,掩住了鬢角的殘缺,也掩住了她臉上的傷,更加襯得整個人,面色蒼白。
“夫人,你有多想過這安生日子,我梁紅玉也就有多想,誰樂意低聲下氣來受這些苦,人心也是肉長的,怎麼偏巧夫人你就是油鹽不進,好說歹說,視我為洪水猛獸!”紅玉抓了溜到嘴角的一簇黑髮,往肩后甩,眼眶不自覺的就紅了,“是,紅玉身上背負了不可告人的東西,我承認,我對我對韓大人確實是另有所圖,我甚至覺得這般耽擱大人,跑來橫插一腳,給大人帶來風險,實在是愧對夫人。夫人既然心存芥蒂,何不直接問問大人,其間利害關係我已經擺明,大人執意要跟紅玉執手,紅玉感激,也很慶幸,但如果夫人能說動大人,放棄這宗買賣,那紅玉便二話不說絕不糾纏!”
“我梁紅玉這一生所求之事,確實膽大包天,大逆不道!但是,我唯一沒有想過的,便是要跟你韓夫人爭男人!”
臉頰上的疼還在火辣辣的刺激,紅玉一抿嘴,白瑛顯然沒能很快的消化這一番話,抖了抖身子,木愣的看着眼前這個氣度陡然…硬派起來的娘子,帶着火烈烈的銳利。
腳下的火星子,幾度閃閃亮亮,最後,終於在一陣穿堂的冷風過後,徹底熄滅了。
紅玉此刻實在不想多看白瑛一眼,白瑛的慘白和虛浮,白瑛的痛苦與猙獰,她同樣承受不來,紅玉走出幾步,碾過黑炭,卻在要跨出廚房門的時候,猶豫再猶豫。
還是停住了。
“夫人,大人絕非池中之物,凡夫俗子,他這一生,操的是沙場染血的戰刀,幹得是刀口舔血的事情,註定是要過走鋼絲之險,過不同凡人的熱血日子,這樣用鋼汁灌注的大人,夫人你可見過?”紅玉轉過頭,看了看黑魆魆,覆蓋著一層厚灰的廚房橫樑,那個地方….是她一生噩夢。
穿堂的風,不歇氣的貫穿紅玉的身體,紅玉打了一個寒顫,她神思開始恍惚了,好似…好似回到了宣和三年的正月,她的娘親,便是掛着廚房的橫樑,丟下她去了,紅玉忍住了身子的顫抖,卻忍不住眼角蘊着的淚水,忍不住她開始渙散的聲音。
她張嘴,接着之前打頓的話,“那樣錚錚的大人,紅玉見過,所以紅玉曉得,大人一生行事,敗…則丟命,勝…則是一把精鐵灌打造的袞刀!是殺將!所以,大人並非是選擇了我,他只是藉著我的所託,有了正當的、可以說服自己不那麼愧疚的理由,來選擇了這樣生活,夫人,你事攔不住大人的,你唯一要做的是,問問自己,是不是那個打鐵造刀的人,是不是可以幫着大人,千錘百鍊的敲打出一個為天下敬仰的錚錚漢子!”
“夫人,你的敵人,不是我梁紅玉,是你自己!”
跨冬的雨,毫不打商量,蘊足了便潑辣的澆到在個整個汴京城。
有疾風陣陣,呼呼呼的吹得四遭紛亂,那又刺骨又大力的冬風,穿越蒼穹雲層,穿越御街小巷,穿入深深王府,窄窄人家,終於傳到了那些輾轉的、焦慮的、難安的人們的耳里。
白瑛哆嗦着摸着床沿坐下,看着沒有合上的窗子外紛亂的光景,腦袋僵硬。
而紅玉換下一身焦糊的男裝,望着雜物間漏成水柱的屋頂,心思難言。
終於,又是一年冬了。
那一天晚上,韓世忠沒有回來,白瑛蜷在床上,縱使是蓋了三床被子,依然是打了一夜的寒顫,一直到了天明,雨歇了,風停了,那些空中鬧騰的魑魅魍魎散去了,她才撐不住,沉沉的睡死過去。
而對於梁紅玉而言,那一天似乎過得很快,快到她眼角蘊着的淚水還沒風乾,天兒便黑了,她花了好大的心力,收拾自己的心思,也暗自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麼脆弱。
她撿了簡單的傷葯給自己上了葯,腰上的,臉上的,收拾完畢,已經是一身大汗,天也明了,昨天跟白瑛對上了,一天沒進食,紅玉終究是撐不住了,從潮濕的床榻翻身起來,“吱呀”一身,推門出去。
空中的黑雲依舊沒散,怕是還得有場雨。
而檐下的積了大泡的水,倒影出了她單薄卻筆直的身影,紅玉看着水中印着的那張臉,眉心一皺,到底是個小娘子,毀了容實在不算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只是心下一個輾轉,有了決定,她又慶幸起來。
廚房裏一片遭亂,紅玉忍着腰疼收拾乾淨,猶豫了一下,還是替白瑛煎了葯,她自個兒吃了飯,葯也好了,瞧着白瑛沒出來,想着索性不管,又惦記着大夫的囑託,又是一聲無奈的長嘆。
她端了葯往裏屋去,嗖嗖的冷風透過那扇沒關的窗戶直往裏頭灌。
紅玉縮了一下脖子,趕緊把粥和葯擱在桌上,把窗戶給關上。少了風聲,屋裏一下靜了靜,也暗了很多,紅玉挑亮了油燈,想喚醒白瑛起來喝粥吃藥。
只是她托着油燈,朝着榻前邁了幾步,瞧着白瑛露了半截在床外的手,恰好燈火爆了爆,一瞬間的通亮,讓紅玉瞧清楚了白瑛的手掌。
紅玉緊的一個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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