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86_86870江湖上有無數的女俠。
也有無數的女賊。
無數的女子,和男子一樣,在江湖上漂泊,闖蕩下一番名氣。
但是如果一定要說名氣最大的女人,那就只有一個。
獨孤桀驁。
她是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
她本名不叫獨孤桀驁。
但是在她出名以後,她嫌棄本名過於普通,取了這個響亮、霸氣的名字。
霸氣的名字,一定要是複姓。沒有比獨孤聽上去更加憂鬱、高貴的姓氏了。
霸氣的名字,還一定要有與眾不同的名號。桀驁不馴,與她內心的本性是多麼匹配!不過,獨孤桀驁不馴這六個字太長,還是,勉強按照這俗世的審美,起名叫做桀驁就好。
於是某一時間起,江湖上開始流傳各種各樣的,關於獨孤桀驁的傳說。
傳說她在娘胎里就開始修鍊,十歲開始闖蕩江湖,十三歲滅了金刀門一門上下三百口,十五歲殺了自己的師父,十七歲,大鬧武林盟主推舉大會,逼迫大家推舉她為武林盟主,大傢伙不得已選了她做盟主,為了避免她為禍江湖,私下裏偷偷成立了一個武林神教,真正的盟主,德高望重的沈老爺子,反而成為了神教教主,老爺子因為這個稱呼過於像魔教,推辭了好久才肯擔當此任。
總而言之,獨孤桀驁的罪行罄竹難書,江湖人人對她恨之入骨。
大家組織了一個反獨孤聯盟,在獨孤桀驁二十五歲生日那天,聯手反攻,將獨孤桀驁打下懸崖。
一代武林女魔頭獨孤桀驁,從此香消玉殞,絕跡於江湖。
…主角不死技能冷卻中…
“馮姐,早啊。”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歐景年來到單位,替領導和年長的同事們洗好杯子、泡好茶,順便把自己新買的桃花杯洗乾淨,放在桌子上,和大家打招呼。
“小歐,早啊。”
馮姐笑眯眯地回應,說:“又在替大家泡茶啦?你呀,就是人好,人家說什麼都不拒絕。”
歐景年一笑,把桌子理好,她的桌子一貫是亂糟糟的,看上去很不職業,所以每天上班下班的時候都會特地整理一遍,免得領導看了說話。
同事們都陸續地來了,包括領導在內,每個人都笑眯眯的,熱情地和歐景年打招呼。這個辦公室一共有六個人,如果加上坐在裏面小辦公室的領導的話,一共就是七個人。
七個人,在這個事業單位里,算是一個挺大的部門了,按說這樣的話,競爭會比較激烈,但是她們辦公室卻是一片春風和煦、陽光化雨,從來不會像別的部門那樣爭執吵鬧。
父母將她安排在這樣的地方,用心不可謂不良苦。
下午五點下班,但是馮姐要接孩子,托歐景年把手上的文件做一下,她答應了,做完文件已經六點了,重新收拾了一遍桌子,替大家把杯子都收好,倒掉,放在茶柜上,鎖門,上車,開車,去餐廳。
歐景年開着一輛小小的白色smart,這是為了上班通勤特地買的。六點鐘正好是晚高峰時間,現在回家起碼要一個小時,與其回家再叫外賣,不如在外面先吃一點。
她開車去了金湖西岸。
這裏是當地著名的吃飯的地方,餐館雲集,酒吧林立,閨蜜文白新近在這裏開了一家泰國菜,現在還在試營業,文白叫了歐景年好幾次,她都懶得出門,今天順路,不如就去試試。
文白不在店裏,新來的服務員不認得她,歐景年也沒多說什麼,翻開菜譜,被一堆青紅黃白的咖喱菜名迷花了眼,放下菜單,簡單地說:“特色菜全部都來一份吧。”
小姑娘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看歐景年,眨了眨眼,所幸她還算有職業素養,什麼勸阻的話也沒說出來,蹦蹦跳跳地拖着腳步去下單了。
青咖喱雞肉,紅咖喱牛肉,黃咖喱羊肉,香炸蟹,香茅雞,炸魷魚……一桌子花花綠綠,看上去又好吃又好看。
歐景年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頓,心滿意足地刷卡,走人,上車。
這個時候路上的車應該已經少很多了,污染也少很多,可以開一點窗戶通風,一路欣賞風景,悠悠閑閑地開回家。
歐景年悠閑地轉動鑰匙,慢慢啟動車子,打轉向,緩緩側出虛線,上了主道。
不堵車的傍晚,金湖的風景是多麼美好啊,波光瀲灧、翠波千坪、流霞似霰、夕照萬方,這種時候放放歌,聽聽音樂,馳騁在金湖大橋上,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覺地就要變得很好了啊,歐景年的眼睛都要眯起來了,愉快地打開電台,連接手機,開始放歌。
十分鐘后,她在愉快的歌聲中堵在了金湖大橋上。
…墨菲定理其實就是如果你不想堵車那麼你每天都要祈禱堵車就醬我真的沒有在曲解…
歐景年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看一眼手錶,嘆一口氣,摸出鑰匙。
門廊的燈壞了,她也一直懶得找物業修,因此就一直黑着。手機在包里,包里亂糟糟的,所以她也懶得拿出來照明了,憑感覺摸出鑰匙,在黑暗中打開門,進門,彎腰,脫鞋,直起身子,然後一隻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噤聲!”一個清脆的帶着幾分童音的女聲在背後響起,聲音冷冰冰的,帶着一點空幻的感覺,有一瞬間歐景年想起了最近正在看的電視劇天龍八部,段譽有一句稱呼很好地詮釋了她心目中這聲音主人應該有的樣子——神仙姐姐。
“我本來也沒打算叫。”歐景年在幻想的閑暇慢悠悠地回了一句,手慢慢移動着,摸進包里拿出防身用的電棍。
“閉嘴!”這回聲音更清脆也更冷淡了,“乖乖聽我的,不然殺了你!”最後幾個字帶出一股子鐵骨錚錚的殺氣,把歐景年震得全身一抖。手一捏,才剛來得及打開電棍,脖子就被猛然卡緊,掐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後面的人似乎踮着腳還是側着身動了一下,像是繞過自己的肩膀看前面有什麼,一眼之後,那人嗤笑着說:“我還以為是什麼,一根棍子,也想對付我!”她手上鬆開一點,另外一隻手繞到前面,想要奪走電棍。
歐景年晃了一晃,被她又掐緊了脖子,整個人都被卡得死緊,手的主人等歐景年乖乖停住不動了才鬆開,冷笑着用另一隻手拿住了電棍的前端,然後……迅速的倒在地上,一陣痙攣,人事不知了。
歐景年的第一反應是報警。但是等她打開電燈,看到‘劫匪’的真容以後,又遲疑了。
不過是個孩子。
地上躺着的少女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至多十八、九歲,一副娃娃臉,臉上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穿着乍看是古裝,細看卻不像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朝代,像是短打和長裙的結合體,窄袖細腰過膝長(短?)裙,下面是有點像緊身褲的長褲、綁腿和布鞋。
當然,這身裝扮穿在這人身上其實挺相配的,她看上去就是個健美少女的樣子,膚色陽光且紅潤,身材勻稱,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胸肌,和這樣乾淨利落的裝扮很相襯。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搶劫。
算了,歐景年皺着眉頭想,本來要撥110的手按出了‘120’幾個鍵,在得知電棍打人打不死的時候果斷取消了叫救護車,把少女拖出院子外,這一帶的設計非常相似,門口也沒有門牌號,歐景年聰明地把少女拖到鄰居家門口,小區保安還算盡職,相信不多久她就會被保安趕走了。
昨晚這一切以後歐景年心滿意足地拍拍手,關門,鎖緊,開電視,換衣服。
她在家喜歡穿家居服,她是典型的宅人,家居服是她的御宅武器,穿上家居服就代表着她進入了另一個次元,家次元。
歐景年很享受從外面的世界進入家次元的過程,每次都會很欣慰地換衣服。家居服像是她的武器,換了衣服以後,外界的一切就全都與她無關了,工作也好,朋友也好,什麼都與她無關。
但是今天她的衣服才脫到一半就發生了意外。大門嘩啦一聲破了,小麥色肌膚的少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忽略掉她的身高長相性別,活脫脫就是一個混混正在強闖民宅的形象。
然後這形象在看見歐景年那白花花、肉嘟嘟、挺翹着還會自己顫動的上身時破滅了。少女惡狠狠的神情消失無蹤,站在那裏,嘴巴像菜市場裏將死未死的魚那樣一張一合,眼神從震驚到驚艷到無措到鄙夷無縫切換,讓歐景年想到前段時間看的《歸來》電影裏鞏俐那一串眼神炫技,她的手還搭在扣子上,這場景似乎是有點尷尬,但是衣服都已經脫了……
歐景年思索了極短的時候,向前微屈,解開,維密34d尺寸的兇器迫不及待地跳出來,閃瞎了少女的鈦合金狗眼。
直到歐景年穿上黑色大麗花短t,少女才終於想起她最想說的那句話:“你…你…不知廉恥!”
“我在自己家裏。”歐景年淡定地披上居家的小熊睡衣,扣上扣子。淺黃的上衣上還有個帽子,鬆鬆地耷拉在頭上,帽子兩邊短短的熊耳朵隨着帽子一起耷拉下來,她有點無奈地甩開帽子,走近報警按鈕:“門錢兩萬塊,精神損失費我就不跟你收了。”
“精神損失費?”少女好像還沒從電擊中恢復過來,像是復讀機那樣重複了一句。
歐景年好脾氣地重申:“你打壞了我的門,兩萬塊…等等,我這是特別定製的防盜門,你是怎麼打破的?”她狐疑地看向少女,少女手上什麼武器也沒有,乾乾淨淨,除了服裝怪了一點,毫無任何跡象顯示她的劫匪本質,除了衣服看上去不太對勁以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高中生。
少女震驚了。她縱橫江湖數載,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見到她不害怕不說,經歷了這麼一連串事情,第一反應…居然是門錢?對方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自己看不出的前輩高人,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歐景年身上的確一點內力都沒有不假,但是假如她真的什麼本事都沒有,剛剛又是怎麼把自己打暈的呢?
“喂!”歐景年不耐煩了,叫了對方一聲,指着報警按鈕說:“不賠錢我報警了啊。”
報警提示按鈕上的字少女勉強認得出意思,但是報警到底什麼意思,她卻不知道。想來普通人遇見這種事,無非也就是去官府求告吧,自己這身份…落入官府手裏可不妙。
少女警惕地盯着歐景年,那根奇怪的棍子已經不見了,她手上沒有任何兵器,指尖上有繭,許是練過暗器,但是這暗器的習練程度肯定也不深,因為繭子都只有薄薄的一層。
少女眯起了眼,決定還是出手,這回她謹慎得多,慢慢擺出一個起手式,防禦性地向歐景年靠近。
但是在歐景年眼裏,少女卻是猛地撲了過來,她直覺地從口袋裏摸出一瓶東西向身前猛然一掃,只聽一陣慘叫,少女雙手捂着眼睛,淚流滿面。
“妖女!你這是什麼暗器!”淚水中少女悲憤抬頭,眼睛還無法張開,腦袋左轉右轉,確定歐景年還在原地,卻不敢再過來,反而小心地擺出另外的姿勢,遠遠地繞着歐景年轉着圈子——那架勢就像泰拳選手一樣。
“防狼噴霧。”歐景年晃了晃瓶子,對方立刻後退一步,慌亂中撞到牆上,歐景年無語地看着白色的牆壁居然被她撞出了一條裂縫,鎮定地說:“裝修錢你也要記得給。”
睡衣里居然有防狼噴霧,文白,真有你的,不對,這小姑娘先一步撞破了門,現在又一下撞破了牆,裝修質量…是不是有點太次啊?
歐景年摸着下巴,默默地想了一會,而對面那少女盯着她手裏的防狼噴霧左看右看,等歐景年累了,轉身坐到沙發上,拿遙控器要開電視的時候,才慌忙喊住她:“等…等等!”
歐景年看了她一眼。
少女驚慌失措地看着她手裏的遙控器,那上面紅的黑的小點讓她十分不安。兩次試圖進攻失敗,讓她對這整間屋子裏的奇怪機關都有了陰影。咬着下唇,囁嚅一會,才下了好大決心似的抱拳問道:“在下獨孤桀驁,忝居武林盟主之位,不識前輩大駕,多有冒犯,萬望恕罪。”
歐景年又看了她一眼。
少女被她看得更加忐忑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眯了一下,又馬上笑着說:“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這是…要記住名字以後報復嗎?歐景年默默地想了一會,回了一句:“你不需要知道。”
少女臉色蒼白,小心賠笑道:“前輩是怪晚輩破壞了前輩仙居,所以連名字都不肯給么?晚輩這裏有…”她的手伸到懷裏,馬上頓住,深色的臉頰上浮起可疑的紅雲,大約零點幾秒的工夫,她又恢復了笑臉,故作大方地說:“實不相瞞,晚輩現在身上沒有帶錢,咳咳,不過,晚輩在江湖上也算小有些名氣,前輩若是有什麼事不方便自己辦的,儘管交給晚輩,晚輩自信定能幫上一二。”
“我沒有事讓你辦,只想要錢。”歐景年覺得這小姑娘腦袋有點不正常,行為古怪就算了,開口閉口都是前輩晚輩,典型的古裝劇中毒病患,還是重度。最奇特的是,這小姑娘看着只有十幾歲,瘦瘦小小,風吹就倒的樣子,卻有一雙餓狼一樣的眼睛,歐景年的腦迴路是彎折得有點長,導致她的反應比普通人要慢一點,關注的點也往往和常人不一樣,但是她的直覺卻總是很准,准到令人流淚,現在,她的直覺告訴她,小姑娘不好惹,要錢的心思開始動搖,猶豫了半天,扔出一句:“不然,你就只賠門錢吧。”
獨孤桀驁的臉騰地一下燒紅了,可是不賠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她固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手上沾滿鮮血,稍不如意,就斷人手腳、取人性命。可是殺人是一回事,欠錢又是另一回事。身為江湖名宿,卻居然欠着人家區區一扇門錢,這要是傳出去了,她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何況這門錢還只要區區兩萬,算下來不過二三十兩銀子,為了這點錢賴賬,實在是大失顏面。
獨孤桀驁倒也不是沒想過殺人滅口這事,但是一則自己試探兩次,都輕鬆敗在對方手下,這讓她對對方的實力產生了懷疑,二則這鬼地方稀奇古怪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對方把手裏那個小方盒子隨便按了一按,就有個大大的東西從天花板上伸展下來,然後突然裏面就飛出來了兩個武林高手,彈指之下,水潭炸裂,山崖傾頹,雖然那兩個人看着隔得很遠,但是卻叫獨孤桀驁十分忌憚。最可怕的是,這樣的武林高手,對方居然都沒放在眼裏,嘟噥了一句:“又是打打殺殺。”略動了一動,那牆上的景色忽然就一變,換成了兩個穿着路上見過的奇怪黑衣的人,一個人手裏拿着一支黑洞洞的短棍,不知怎地一扣,他對面的那個人就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獨孤桀驁感覺不到那人的氣息,但從傷勢看,一定是活不了了。
有這麼多變數在,獨孤桀驁不敢冒險。
“門錢兩萬。”歐景年強調了一句。小姑娘衣服料子不差,這年頭玩cosplay的都是有錢人,再說,這是她的正當權益,她都沒要裝修錢了,已經夠可以的了。
牆角的座鐘一下一下地響着,明明是整齊的節奏,卻敲得人心煩意亂。冷汗從獨孤桀驁頭上一滴一滴落下。自從十三歲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命運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害怕的感覺。
她獨孤桀驁是江湖上聞風喪膽的女魔頭,是響噹噹一言九鼎的武林盟主,她在武林中興風作浪,無所不為,所謂見樹踹三腳、風過拔根毛,恨她的人比愛戴她的人多,卻沒人敢當面表露出來。所有人見着她都是卑躬屈膝、畢恭畢敬的樣子,就算是最後懸崖一役,那些人還為了誰先上誰後上大吵了一架,費了整整三天才把她逼落懸崖。
可是她這麼厲害的人,忽然就到了這麼樣一個奇怪的地方,到處都是奇怪的人,還有這麼些奇怪的機關。她引以為傲的武功忽然間沒了用處,身份地位也早已成為浮雲,她好不容易瞅准一個看上去柔弱的女人,跟着那人的奇怪機關回到那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屋舍,現身想要挾持這個主人,好讓她在這裏吃飯、休息、養傷,可挾持不成功不說,反而被主人給拿捏住了。獨孤桀驁終於開始慌亂了。她覺得自己簡直回到了年少時候,家中被滅門的那一日,她躲在門口的太平缸里,頭頂着奶娘的屍體,血不斷地從上面滴下,落滿她的全身,而她不敢哭、不敢叫,只能咬着牙看着仇人殺戮自己的家人,在她人生並不長的時間中,她經歷了無數的超乎人所能想像的驚險場面,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匪夷所思。
獨孤桀驁握緊了拳頭,努力調整呼吸,卻始終無法剋制心中的恐懼,她站在那裏,全世界好像都在對抗她一個人,她眼圈發紅,嘴唇發白,心中發苦,她腦中心念萬千,轉來轉去地要想個解決辦法,卻發現除了低頭求饒,別無他法。
歐景年調好節目,轉頭看獨孤桀驁,準備再催一句。獨孤桀驁還站在門口,全身莫名地顫抖着,臉色發青,讓歐景年想起電視裏說的心臟病發作的癥狀。
歐景年開始緊張了,她剛剛才用高壓電棍和辣椒水招呼過這個人,萬一她要是發病了,死在自己家裏怎麼辦?歐景年不想惹人注意,一點也不想。手機在茶几上,現在再打電話問文白怎麼處理是不是有點晚了?
“前輩。”艱澀的嗓音從喉間滑出,獨孤桀驁硬着頭皮又叫了歐景年一次,歐景年被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見她的臉色,惻隱之心和怕麻煩的心疊加之下,揮手說:“你身上沒帶錢?那把家庭住址和電話告訴我,身份證留下,過兩天給我也行。”
獨孤桀驁被一連串的新鮮名詞繞暈了頭,張着口啊了一聲,不知道如何回答。
歐景年看見獨孤桀驁依然臉色不好,嘆了口氣,咬咬牙,狠狠心,問:“實在沒有…你能出多少?”
“一點也沒…有。”獨孤桀驁咬着嘴唇說出這句,怒氣和羞慚一起湧上心頭。腦中千迴百轉,眼光一會兇狠,一會憤恨,一會悲傷,一會猶疑。最後這些都匯聚成了無助的表情,好久以後,她終於下定決心,醞釀片刻,擠出淚水,滴落在地上,“我…從小家貧…孤身流落在此,並無任何銀錢隨身,我…我上有八十老母…”這是她屬下求饒時常說的話,下有髫齡兒女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便止在喉嚨里了,但是配上她凄婉的眼神,應該也就夠了,至少她自己已經把自己感動了。
認識的人都知道,歐景年是個老好人。老好人最見不得女孩子哭泣,尤其還是個活潑健康的美少女的哭泣。獨孤桀驁剛開始哭的時候,歐景年的心就已經開始軟了,等到獨孤桀驁觸及心事,真的開始放聲大哭的時候,歐景年已經完全堅持不住,發揚了她一貫的聖母精神說:“你…別哭了,要不這樣,我不跟你要錢了,你走吧。”年紀輕輕,四肢俱全,假如不是真的走投無路,誰會來搶劫呢?而且搶劫的時候連個像樣的武器都搞不到,這麼想來,這個少女也真是滿可憐的。那身cosplay的衣服,說不定是她從哪裏撿的,隨便穿上,畢竟深秋天,氣溫已經有點低了,要是換了是她,衣食無着地流落在外,怎麼奇怪的衣服都會穿的。
獨孤桀驁眨眨眼,眼淚忽然就止住了。這位前輩雖然人有些四六不着,手段深不可測,但是心腸…似乎很好?
歐景年看她還站立不動,又嘆了口氣,從錢包里拿出一張五十,想了想,換成一百,遞給獨孤桀驁:“喏,不要哭了,錢給你,你走吧。”
獨孤桀驁驚呆了。世上竟有如此…痴愚之人?手指勾了一勾,沒動,歐景年嘆着氣把錢塞到她掌心裏,推着她說:“你走吧,以後不要搶劫了。”看她還站着,又搖頭從錢包里再拿了一百,塞在一起:“我就這麼多了。”
獨孤桀驁覺得這世界變化真快,她不過隨便跳了個崖而已,出來遇見的這都是什麼人啊?而且…這破紙片也能叫錢?獨孤桀驁頭都要炸了,許許多多的疑問佔據了她的腦海——她剛跳下來就掉到水裏,爬出來就見到這樣的世界,人們儘管穿的用的不一樣,但是爭執吵鬧,嬉笑怒罵,與她原本的所在並無太大差別。因此她從未想過,這世界與她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但是就現在這種種異樣來看,獨孤桀驁越來越覺得,她似乎真的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地方。歪着頭想了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敢問…這裏是哪裏?”
“金市。”
“金市。”獨孤桀驁喃喃自語。她是從華山頂上被打落下來的,華山和金市差了至少千里,看來她真的是到了神仙地界了。可是神仙們不是該居清幽、修正法、處無為、禮道德么?為何她會看見神仙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爭吵,甚至有兩個年長的老媽媽,不,年長的女神仙不用法術,當眾扭打在一團?而且神仙的洞府為何如此容易被打破?眼前這位女神仙,還毫無仙家氣度地當著她的面更衣甚至斤斤計較於些許銀錢,而且,為何神仙界也有金市?但是倘若不是仙界…
獨孤桀驁想起什麼,弱弱地問了一句:“敢問…如今是何年月?”
“2015年。”
“…那是哪位天子?”
“???沒有天子——我說你穿越劇看多了吧?”
“穿越劇?”獨孤桀驁牌復讀機重新上線。
“…說不清楚,總之現在沒有皇帝。”
“隆景陛下也不在了么?”
“隆景?那是300多年前了。”
“……”
獨孤桀驁展開手掌,兩張緋紅的紙片像是掌中火一樣鮮艷。300年,她想,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就說得通了,這裏既不是仙界,也不是她的世界,而是300年以後的世界。她在這個世界裏分文不名。
獨孤桀驁心裏轉過了很多念頭,她的臉色忽青忽白,變幻不定。良久,她猛然捏住手裏這兩張,用極其自憐而凄楚的神色看了歐景年一眼,又看一眼,看得歐景年差點要去掏保險箱了,才狠心、咬牙,嗖地一聲,筆直地跪下來:“在下獨孤桀驁,誤入閣下仙居,所損毀之物,理當賠償,在下身無分文,欲以工代償,求閣下成全!”
歐景年:……這是不但不還錢還要騙吃騙喝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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