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7_87244北狄人善騎射,機動性強,突擊兇猛,卻不擅攻城。
嘉峪關年年修繕,城牆幾丈厚,四個城門外皆是半圓形的瓮城,即便敵人攻入瓮城,會發現裏面還有一道堅固的城門,就算連這道城門也攻陷,還有一道內城門。
內外三重圈,真正的易守難攻,故而初出茅廬的司馬妧帶着殘餘不到千人的軍隊,竟能生扛三個時辰。
天邊泛起魚肚白,已經三個時辰了,為何瓜州的援軍遲遲不到?周奇莫非已經遭遇不測?
原始的冷兵器戰鬥是如此殘酷,司馬妧的臉上和身上血、汗、泥混雜,瓮城已陷,靖兵的人數在一點點減少,死亡的氣息逐漸蔓延開來。
而北狄歷經如此漫長的攻城戰後,士氣居然不減反升,甚至人群里還響起一陣歡呼。
他們在歡呼什麼?
“殿下快看!”一個百夫長大聲地叫道,他的聲音里不止有驚訝,還有莫名的恐懼。
在嘉峪關的南門,從瓜州的方向,有另一隊人馬滾滾而來,他們衣着色雜,不是大靖的黑色兵服,揮舞馬刀,叫嚷胡語。
晨光熹微,蒙蒙亮的天空下,能看清領兵的是個極高壯的中年人,粗眉闊唇,相貌英偉,臉上有尚未抹去的血跡,雖然編織成一條條小辮的鬍子有些可笑,但是司馬妧卻沒有心思笑。
“是昆邪王呼延博!”有老兵認出了這為首的中年人。
彷彿有感應一般,呼延博的目光堪堪對上注視着他的司馬妧,如鷹隼般凌厲,如豺狼般狠毒,是歷經多少內外殺戮才能淬鍊出來的眼神,立於高牆之上的司馬妧居然因此生生打了一個寒戰。
如此大隊的人馬,呼延博是如何帶着他們混入關的?必定不是一日之功,而是十日、白日……積少成多,隱藏甚深,只待今夜,裏應外合,拿下嘉峪。
昆邪王居然從瓜州方向而來,是否證明瓜州已經淪陷?
時機把握如此之准,還有能令人全身無力的酒水,都不像北狄人獨自能謀劃出來的計策,誰是內奸?
在她愣神的短短一剎,呼延博鑲着紅寶石的馬刀寒光一閃,正指向她。
呼延博仰天大笑:“那就是大靖最尊貴的公主,兒郎們拿下嘉峪關,把她搶回去做女奴!”
“喝!喝!做女奴,女奴!”
無數的馬刀在發白的天空下泛着寒光,北狄人餓狼一樣的目光齊刷刷釘在司馬妧身上,他們在樓重和樓定遠手下吃過不少敗仗,如果能在大靖的公主身上報復回來,那滋味……嘖嘖一定很爽。
司馬妧微微抿唇,冷冷道:“那就要看昆邪王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這極具侮辱性的言辭沒有讓她惱火,卻令城牆上的靖兵們異常憤怒,田大雷揮舞着大刀又砍下一個爬牆胡虜的人頭,帶頭叫喊:“誓死保護殿下!”
“誓死保護殿下!”
氣焰囂張的呼延博哈哈大笑:“給我上!殺!殺!殺!”
呼延博剛剛奇襲過瓜州,如今正處於熱血沸騰的狀態。他已經按照約定,趁眾人酒軟無力之際殺死大靖太子,不過在瓜州搶奪而來的一點點財富無法滿足他。
奪下嘉峪關,自張掖往北的地盤——三分之一的河西走廊就是他呼延博的了!
大靖人真蠢啊,男人那麼的弱,還要玩自相殘殺的伎倆,只會讓他們北狄人得利,哈哈哈!
凝視着雄壯的嘉峪關城頭那一抹高挑纖細的身影,呼延博興奮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想起他殺死大靖太子前,太子跪在他腳邊哭叫着磕頭求饒的場景,心中又是不屑又是激動。
大靖的太子是什麼熊樣他見識到了,卻不知道大靖的公主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呼延博在腦中極盡幻想之時,司馬妧冷靜地拉開長弓,搭上利箭,小臂蓄力,朝殺氣騰騰的隊伍中一箭射去,三角形的箭簇刺穿一個人的脖子,他無聲無息地滾落下馬。
殺一個,是一個。
嘉峪關城頭的血戰從天黑到天亮,烽火台上的滾滾狼煙已從嘉峪關一直傳到硤口關、黑山關、會寧關、金城關、馬關……很快,遠在千里之外的鎬京也會看到升起的狼煙。
此刻瓜州城中,一片狼藉,街道是北狄人踐踏過的痕迹,許多人還在酒的藥效下無法起身。
突然殺出來的呼延博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樓重年事已高,又喝了過多的酒,此刻仍在床上癱軟無力,只能望着太子身首異處的屍身老淚縱痕。
樓定遠正在調集剩下的可用兵力,左胳膊只簡單包紮卻仍能透出血跡,那是他為了讓自己強行清醒而刺的。若不是帶着司馬妧信物的周奇及時趕到,樓定遠此刻已死於呼延博刀下。
大本營的軍隊全着了這酒的道,如果不是太子已死,樓定遠幾乎要懷疑是太子差人下藥又故意透露風聲給北狄人,好放他們入關。
從更遠的硤口關調集大批軍隊還需要時間,不過樓定遠已不打算再等,他命副將留守以待後援,自己先行領兵趕往嘉峪關。
司馬妧還在那裏苦苦支撐。
即便他死,也必須把她救出來。
望着湛藍天空中不斷升起的不詳黑煙,騎在馬上的樓定遠高高舉起了陌刀:“全軍出發!”
鎬京城中,因為賭錢一夜未睡的顧家二郎揣着兜里的銀票,從千金賭坊踉踉蹌蹌地走出來,他無意識地一抬頭,望見天空中飄上來的幾縷黑煙,因為熬夜睏乏而充血泛紅的雙眼微微眯起:“那是……狼煙?”
西北方向的狼煙。
真是好久都沒有看到過了啊。
顧樂飛軟軟地靠在牆上,望着天邊充滿不詳意味的黑煙,順着牆根坐了下來,突然呵呵呵笑出聲來。早起擺攤的鎬京百姓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對他側目,皆不知這個一身華服卻形容狼狽的年輕人在笑些什麼。
太子必已出事。
不過萬萬沒想到,居然是以這種方式。
天才,果真是天才,假胡虜之手殺想殺之人,半點不留痕迹——好聰明的手段,好愚蠢的見地。
北狄狼子野心,到嘴邊的肥肉,難道還指望他們吐出來?
顧樂飛越想越覺可笑。他倒是很好奇,太子若真的死了,最終漁翁得利的那些人,是不是他所料想的那些?
腐朽至此……顧樂飛回頭望一眼北邊巍峨宏偉的皇宮,隨即眼神漠然地轉身離去,面上嘻嘻笑着消失在了巷口深處。
在京郊的佛光寺一座寶塔中,也有人對着天空中的幾縷黑煙露出了笑容。他負手而立,靜靜等待報信的信鴿從西北的方向飛來。
“元良,事情可會有變數?”
發話的人是如今正在佛光寺潛心“修身養性”的五皇子司馬誠,他口中所稱的“元良”,則是高嫻君的父親——升任光祿寺卿的高延的字。
“即便有變數,埋伏下的刺客也會趁亂執行任務。”高延雙手攏在袖中,老神在在。他的長相實在非常符合時下對男子的審美,身長六尺,臉長而有輪廓,鬢角和鬍鬚亦蓄得十分有美感。
“這個吾知道,”司馬誠淡淡道,“但是呼延博野心勃勃,必定不甘於只搶掠一番,如果他覬覦的土地過大,那……”
高延摸着自己的鬍鬚微笑:“嘉峪關恐怕是保不住的。不過我們的人早就混進他的隊伍,如果他得到張掖后,還想再往硤口關邁進,我們就不得不對他毀約了。”
聽到這裏,司馬誠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事情若成,把硤口關以北的地方讓給他也沒什麼。河西走廊那麼大,分三分之一出來,換回的好處,可是無窮無盡啊。”
高延揖禮道:“殿下英明。”
“唉,我何來英明一說,全仗元良輔佐,”司馬誠回身扶起高延,正色道,“吾若成功,必不忘君如今嘔心瀝血之勞苦,還有嫻君,雖委屈她暫待父皇身邊,他日吾必以後位相待。吾若有違誓言,天打雷劈!”
高延大驚失色,慌忙跪下:“殿下豈可發此毒誓!老臣一片丹心,只願輔佐我朝最賢明的君主創千秋功業,其餘別無所求!嫻君她也是心甘情願為殿下的啊!”
司馬誠聞言,感動得涕泗橫流,亦在對面跪了下來。這一老一少,一個皇子一個臣下,一個拍馬屁一個許諾言,各自做戲,好不真實。
一番做戲下來,司馬誠突然想起支持他的高家裏還有一個不定數,便狀似隨意地問道:“元良的長子姿容甚美,鎬京城中女兒家無不為之動心。但吾聽說他曾有婚約,對方竟是樓皇后之女?”
樓,是一個敏感的姓氏。
死去的太子的外家是樓氏,司馬妧的外家還是樓氏。
這一次和北狄裏應外合的好戲,不止是為了殺掉太子,還是為了搓掉樓家氣勢,滅掉樓家的兵,最好藉機奪了他們的兵權。
五皇子的這一問,高延頓了兩秒,故作無奈地回答:“唉,哪裏有什麼婚約,都是年幼時幾個小孩子說著玩的,不然陛下怎麼連指婚的聖旨都沒有下過?”
司馬誠笑道:“可是吾聽說令郎對公主始終念念不忘,記得她當初的救命之恩呢。”
高延搖頭笑道:“公主離開的時候還是個五歲的娃娃,我那小子能記得啥?而且近日老夫正命內子相看京中貴女,畢竟崢兒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不過到底挑中誰,老夫還是允許他自己決定。至於公主殿下,她……”高延頓住不再說下去,只微微一笑,回頭望了望天邊久久不散的狼煙,這動作不言而喻——
司馬妧有沒有命活着回京,都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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