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87_87184燕京城西的白水塢,長道一側臨水,春初道邊桃花開了一路,輕紅粉白紛紛洒洒,落英逐水流,最是風雅。
長道盡頭是一座五進的大宅子,烏色大門上銅釘被歲月打磨得發亮,大門上方楚府兩個字如龍飛鳳舞。
燕京不少人都知道,這是國子監祭酒楚彥博楚大人的府上。
這位楚大人出了名的有三樣。
文才、棋藝,還有風流。
他成親二十年,往府里抬了七房小妾,前不久又相中了一個,準備收為第八房。據說那姑娘是個破落教書匠家的女兒,出落得楚楚動人不說,還頗有幾分才情,這樣的女子,最入得楚大人的眼。
青梅煮酒,紅袖添香,那份風流雅緻,最是*不是?
不過這會,被眾多男人艷羨的楚大人心裏一點也不歡暢,他鐵青着臉在書房裏走來走去,眉頭幾乎要擰成了麻花。而他的正室夫人方氏面無表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眼看着他在房裏來回晃。
“楚忠,滾進來!那個該死的孽子找到沒?”
楚彥博踱了一陣,終於忍不住了,旁邊方氏針一樣的目光讓他心裏更加煩躁,可要想發火,一對着自己正室那張冷冰冰的臉,他又只能把火氣轉個方向,朝着負責找人的管家發泄。
管家很快滾了進來,那近乎連滾帶爬的姿勢,讓楚彥博更加不悅。
“做什麼!見鬼了嗎?”
管家臉色跟死灰一樣,說話都不太利索,“老爺,少爺沒找着,可、可杜少卿上門來了!”
楚彥博一下子啞了,整個人如同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來,澆得原來的滿腔怒火,瞬間連火星子都不剩。
“杜少卿?大理寺少卿杜妍,延平伯家那一位?”
他忍不住跟管家確定了一道。
管家狠狠點了點頭。
楚彥博心想,這還真是見鬼了!楚涵那混賬東西還沒找到,這位煞星就找上門來,這可怎麼交代?
杜妍在花廳里喝完第二杯茶的時候,楚彥博終於姍姍來遲。
“阿妍,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阿爹阿娘身體還好?”
楚彥博的熱情裏帶着點掩飾不住的生硬,杜妍將手中茶盞擱下,輕輕睨了楚彥博一眼,她嘴角輕輕勾着,目光帶着些譏誚和冰冷,讓楚彥博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
而下一刻,杜妍的舉動卻讓楚彥博更摸不清深淺。
“阿爹阿娘身體都還好,多謝楚世伯掛心。”她從座位上起身,與楚彥博深深福了一禮,原本眼裏的幾分譏誚和冰冷瞬間不見,轉而掛上了滿滿的忐忑與歉疚,“不過阿妍今日來此,是特地來向楚世伯告罪的。”
“呵呵,阿妍客氣了,有什麼事直說便是,你我兩家的關係,說什麼告不告罪,咱們遲早是一家人不是?”
楚彥博僵笑了兩聲,心裏七上八下地,直敲小鼓,杜妍越是客氣,他越是覺得背後發寒,後面那“一家人”的話也就說得越沒底氣。
杜妍看着他飄忽的眼神,緩緩道:“昨夜我奉命出城查案,遇見了世伯的逃妾,我本想將人帶回,不料楚涵也在,還與我生了衝突,我一時失手……”
楚彥博臉色驀地一變,眼中閃過驚色,生怕杜妍下一句話就是給他報喪。
杜妍似瞧出他所想,與他一笑,笑容里分明帶着幾分愧歉,但楚彥博只覺背脊發寒。
“世伯別擔心,我就算失手,也不會傷了楚涵。畢竟我和他,再怎麼也是未婚夫妻不是?只是那位阿蔚姑娘紅顏苦命,受了重傷。這會他們倆都被邊小侯爺接到了府上,我擔心阿蔚姑娘的傷勢,但這會上門探望只會惹人生厭,只好先來向世伯告罪,懇請世伯勿要責怪於我。我昨日也是情緒有些失控,這才失了手,楚涵和阿蔚姑娘……”
杜妍說得委婉,可楚彥博認識她多年,看着她年紀輕輕便以女兒身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對她的弦外之音哪能聽不出。
她沒有捅破楚涵和阿蔚私奔一事,便是要留着兩家來往的餘地,他雖然心疼美人,但自己兒子和小妾私奔,這樣的醜事傳揚出去,對楚家極為不利。再者今年會試在即,楚涵在這時候鬧出這等風波,入了女帝的耳,女帝寵信杜妍,怎麼也會影響楚涵的前途。
美人多得是,兒子只有這一個,楚彥博心裏一桿秤上下搖了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他與杜妍笑道:“阿妍莫要擔心,這事不怪你,誰沒有失手的時候,那都是誤會、誤會,不礙事。”
楚彥博這解釋牽強得杜妍都有些替他羞愧,堂堂國子監祭酒,說起來一肚子的文采,找個理由居然找得這般生硬?
好在杜妍在大理寺待得久了,更荒唐的鬼話也聽過,聞言掏掏耳朵當了真,還打蛇隨棍上,往前逼了一步,“那邊小侯爺那邊?”
楚彥博對邊韶與杜妍之間的不對盤也是知道的,當即保證道,“我立馬派人把那孽子接回府。我楚家的家事,不由別人插手!”
杜妍笑吟吟望着楚彥博,“多謝世伯。”
出了楚家的門,杜妍的馬車很快便離了白水塢。
車夫在外面問了一句,“大人,現在去什麼地方?”
杜妍支起半邊車簾,拿手撐了臉,視線漫無目的地掃向窗外。今日往楚府走這一遭,得了楚彥博的承諾,對於誤傷阿蔚一事,她已打消了大半顧慮。畢竟邊韶要拿別人家的家事參她一本,也得看這個別人同不同意不是?
不過這事並沒有完。
楚涵這種未婚夫,她可不準備要了,剛好趁着這個機會,讓家裏原本死咬着不肯鬆口的爹娘改改主意。
“先回府……”
杜妍打定主意,剛準備吩咐車夫打道回府,突然間,她聲音一頓,目光被從街角一家鋪子走出的兩個人吸引住,再挪不開。
“停車!”
那是一家珠寶鋪,但想必店鋪中所有的金銀珠寶加起來,都不及那一雙男女耀眼。
男的着一襲素色錦袍,除了腰間一塊碧玉蝴蝶佩,通身沒有多餘的配飾,卻掩不住高華氣質。頭髮用玉帶綰起,一絲也不肯亂,衣衫也不見半絲褶皺。他的眉眼生得極好,雙目深邃,不過看人的目光帶着冷意,鼻樑高挺,勾勒出孤傲的弧度,唇形飽滿,卻因緊抿而現出些生人勿近的疏離。
他身邊的女子眉目與邊韶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眼睛圓一些,不若邊韶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惑人,鼻樑低一些,面部輪廓不似邊韶那般線條分明,臉上也多出幾分豐腴,似乎一掐便能掐出水來。那一身翠色掐腰對襟半臂,配秋香色高腰纏枝蓮襦裙的妝扮,更將她婉約的身段襯得玲瓏有致。
此刻,那女子正親熱地攀着男子的手臂,與那男子說著些什麼,那晶亮的眼神,面上飛揚的神采,偏頭笑望男子時的姣憨,都讓杜妍瞧得默默磨牙。
這世上大概真是冤家路窄,孽緣難斷!要不怎麼昨兒個當哥哥的才來找了她的茬,做妹妹的現在又來刺她的眼?
那男子大概不太喜歡與人太親近,兩次將手臂從身旁的女子手中抽出,可那女子似無所覺,就在她又一次攀過去的時候,杜妍忍不住站了出來,非常煞風景地杵在了兩人面前。
“謝學士,今日倒巧,能在這遇上你。陪縣主選東西?可選中了什麼?”
她這輩子少有這麼不識趣的時候,可惜面前的兩人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那女子惡狠狠瞪她一眼,別開臉不說話。
那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視線里沒帶多少情緒,冷冷淡淡的,他嗯了一聲,權當應過,之後便逕自從杜妍身邊走了過去。
乾脆利落得讓杜妍想拍手叫好!
如果他這種態度不是用來對待她的話。
“南安哥哥,你等等我……”
冷眼看着那女子追着謝南安而去,直到再瞧不見身影,杜妍才木着臉進了他們之前呆過的鋪子。她人往櫃枱前一站,認出她是何方神聖的老闆忙不迭滾到了她面前。
“杜大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杜妍心情不佳,眸光冷冷瞥了老闆一眼,老闆臉上的訕笑立刻消了,趕緊縮回櫃枱後面,不出片刻功夫,便捧了一個巴掌大的錦盒送到杜妍面前,畢恭畢敬道:“剛才那兩位要了一隻紅玉錦鯉,本來是一對,我給杜大人您留了一隻,您瞧瞧……”
老闆說著話,邊打開了盒子,黑色的絲緞上,躺着一隻紅玉雕成的錦鯉,紅玉色澤溫潤,錦鯉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最為難得的是,錦鯉頭部紅玉本身的一塊綠豆大小的黑點,恰恰做了錦鯉的眼睛,堪稱畫龍點睛之筆。
“規矩照舊,東西包起來,晚些送到我府上,一併取銀子。”
杜妍的目光只在那錦鯉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開了。之後,她交代了老闆兩句,轉身跨出了店鋪。
在她身後,鋪子裏新來不久的小夥計一頭霧水嘀咕道,“這位客人怎麼這麼奇怪?瞧起來也不像喜歡那隻紅玉錦鯉啊,老闆你怎麼非要拆散了給她留一份?”
老闆臉色大變,一把捂住他的嘴,力氣大的險些把他悶死。
“你知道什麼,閉嘴幹活去!”
卻說杜妍出了鋪子,總覺得肚子裏一股邪火,燒得人滿心煩躁。
再想想晚些又要付出去的一筆銀子,隱隱又有些肉疼。她站在車前面色變了又變,車夫瞧着她好半晌,才忍不住問道:“大人,可是要回府去?”
杜妍腦子裏閃過邊韶和那張與他有六七分相仿的女子臉龐,再想想他府上那一雙狗男女,不禁冷哼了一聲道,“不回府,去忠奮侯府上。”
“忠奮侯府上?”
車夫有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自己家大人和邊小侯爺是出了名的死對頭,今天怎麼會去邊家?
“你沒聽錯,走吧!”
不過杜妍肯定的回答,以及她眼裏的冷光,讓車夫確定自己耳朵沒出問題。
大概是他家大人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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