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87_87179人活着最怕什麼?

窮不怕,這下元村方圓多少村子裏有多少窮人?吃不起飯,年年靠着春天裏討吃要飯度日的人家就有好幾戶,可還不是都活的好好的?

累也不怕,莊戶人家都是打從會走路那會就學着幹活了,有幾個怕幹活的?只怕閑上幾天反倒不舒坦了。

最怕一個‘比’字。

沈家家貧,一向是儉省慣了的,娶媳婦也都娶得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的閨女,從小學的就是摳錢過日子,冬日裏貓冬,男人們跟着沈老頭編筐,女人們織布裁衣,收拾一家人的穿戴,都是輕省營生,是以,吃的就稀些,再加上夏天裏遭了雹子,糧食減了收成,往年冬日裏的一日兩頓變成了今年的一日一頓。

沈老娘趙氏每日晚間給三個媳婦按着人頭關了糧食,第二日是稠是稀,她是一概不管的,大房兩口子帶着七八十來歲的兒子,沈老娘每日給量准了是半小碗米,二房兩口子帶着一個五歲兒子並一個吃奶的小娃娃,沈老娘比着大房少給一把。

大郎媳婦吳氏娘家哥哥學了木工,家境略寬鬆些,是以,每年冬天都送了兩個兒子去娘家住幾個月,年節再接回來,能省一點是一點。

大房屋裏雖只剩了兩個人,沈趙氏每日分的糧食卻沒少,二房的連氏有心想要張一嘴,到底沒好意思,萬一大嫂回她一句:“你不會也把孩子送娘家去!”她可說什麼去?她娘家比婆家還不如呢,哪敢送了兒子去挨餓!

大郎屋子裏每日便是兩頓的稀粥,就着鹹菜,不幹重活,倒也能混個水飽,偶爾嘴饞了,再把院子裏凍着雞肉湯挖出一小勺子煮進稀粥里,滿屋的肉香味,耳朵里聽着二房五歲的臭蛋饞的哇哇哭,嘴上雖可憐兩句:有心無力幫不上,嘴裏喝着滿是肉味的粥,心裏卻是得意的,在這個年成里能吃飽肚子,滿村子數去也沒幾戶人家。

誰知道三房姬氏一回來,剛剛升起的一點小得意‘唰’的一下就給比沒了!

人家吃的什麼?

好幾十斤的大米白面,那麼大一塊豬肉足有好幾斤重,你聽聽人家哥哥說什麼了,吃完了再送來!

吳氏一等着送了姬雲帆出門,扭臉就端着針線簸籮進了二房屋子裏找弟妹說話,手裏納着鞋底子,嘴裏說兩句年成艱難,緊接着就挑了話頭說起了家常閑話,“弟妹,昨個從咱門前過去的小媳婦兒是哪家的?”

連氏放下錐子,穿了針方才抬頭,“哪個媳婦兒?”

吳氏笑道:“就是昨個下半晌,挎個小包袱,穿着一身兒水紅襖的那個小媳婦,不是還跟你說了兩句么?長得真是不差。”

連氏這才想起來,用針在頭皮上劃了兩下,笑道:“你說她呀,她是村東長勝叔家新娶的小兒媳婦兒,娘家跟我娘家一個村兒的。”

吳氏恍然大悟,笑道:“哦,你說她呀,是不是那個嫁妝拉了一車的那個?”滿滿一牛車的嫁妝,這在下元村那是數得着的好嫁妝,滿村子誰不說長勝家小子好福氣,六吊錢的聘禮一分不少的陪嫁了回來不說還有一牛車的嫁妝,聽說值十兩銀子呢,儉省些將來都夠娶兒媳婦了。

連氏點頭笑道:“可不就是她嘛,她娘家跟我娘家一個村兒,她娘家是磨豆腐的,就一個兄弟,說親的時候就說了要陪嫁十兩銀子的嫁妝。”

吳氏道:“長勝叔家嬸子倒是好福氣,娶了這麼個好媳婦回來,昨個看着倒像是剛從娘家回來,那麼大的包袱,瞧着可帶了不少東西回來。”

連氏略帶羨慕的說道:“說是娘家新磨的白面給她裝了五斤讓她婆家吃頓麵條子。”

吳氏見說到了點子上,撇了撇嘴,說道:“這個我倒是知道,咱們村裡多數都像長勝叔家沒分家的時候兒媳婦娘家給的東西也算在老伙里,到時候兒媳婦回娘家走禮,也是婆婆給的東西。”

連氏似乎明白了吳氏的意思跟着附和了一句:“也是,畢竟還沒分家不是。”

吳氏一看來了勁兒:“也是咱家婆婆好性子,容得她那樣張狂,明知道咱家糧食不夠吃,從娘家帶回來那麼些米面也沒見她拿出來多少。”事實上姬綉虹撿着大米白面和豬肉每樣都拿了一些送去正房,都被婆母趙氏鎖了起來,留着過年吃,這事是當著兩個妯娌的面給的,她們能不知道?不過是嫌沒給她們罷了。

連氏向來老實,聽了這話看着自己手裏的鞋底子,就有不願意,她手裏的鞋底子是娘家嫂子從城裏弄回來的碎布糊起來的,娘家嫂子弄了一大布袋,見着她往娘家送雞蛋就順手給她抓了幾把,夠納十來副鞋底的,除了給孩子它爹,倆孩子一人一副,剩下的她都做了鞋子拿去上元村當鋪當了,這要是學着村裡別家的規矩還不得都給了婆婆?那是八十個大錢呢!

吳氏正說在興頭上,見着連氏不吭氣,心有不由得一股子火氣冒上來,遇上這麼個老實巴交,一棍子下去硬是打不出個屁來的妯娌,啥事也幹不成。

想給她兩句吧,又怕她受不住,算了算了,吳氏就有些心灰意冷,針線也不做了,端着簸籮扭身回屋去了。

沈老頭正和趙氏老兩口也正說這事兒呢。

“你說剛才那姬家大侄子說的他娘身子大好,唬人的吧?那種病能有個好?”趙氏有些不信,她活了五十多年可從來沒聽說過炕上躺了二十多年的病,還是生孩子落下來,大半個月的功夫竟能好起來,又不是吃了仙丹。

沈老頭瞅了她一眼,沒好氣的呵道:“管住你的嘴吧,讓三兒媳婦聽見,還當咱盼着人家不好呢,真氣回了娘家,我看你咋辦?!”要說懷疑,誰沒有,就這老婆子傻憨,啥事也敢說出來,這一個院子住着,萬一讓人聽到了,還以為見不得人家娘家好呢,他們成什麼人了!

趙婆子氣的小聲罵道:“我就是在家說說,就能讓她聽見了?”這事兒擱誰那還不得尋思尋思的,就親家母那病,也就是親家父子倆都是秀才會賺錢,人蔘和那什麼大價錢買着,流水似的銀子錢養着,要擱在尋常人家,也就三打五年的功夫,誰家有那個閑錢往那藥罐子裏扔去。

沈老頭扯過門背後,炕沿下編到一半的籮筐編起來,“那以後也別說,凡事有個萬一呢,讓人聽見不像話,咱這是兒女親家,不能讓人挑了禮。”更甚者,他家三兒回不了了,萬一讓親家抓住了把柄,就着這個坎把閨女接回去,人家倒是能再嫁,他家三兒這一房可就撐不起來了。

“不說就不說,當誰願意說啊,一寸好地沒有,大米白面也敢瞎吃,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吃過年去!”趙氏最不忿的便是姬家送來的大米白面還有十多斤的豬肉,這得多少銀子?沒有五六百錢買不下來,就三兒媳婦那大手大腳的樣子,不用一個月准得吃完,她倒要看看到時候娘家兄弟送不來糧食,她怎麼辦!

其實沈老頭也不太滿意兒媳婦娘家的做派,莊戶人家就要莊戶人家的樣子,那白面也是敢當飯吃的?年節里吃上一頓香香嘴是那麼回事就是了,一天三頓的吃,得費多少銀錢?有哪些個銀子錢好好攢上兩年,都夠小四娶個媳婦了。

一想起老四,沈老頭就愁的不行,家窮兒子多,小四都十六了還跟爹娘妹子擠一個屋子,這三兩年就得說親,偏又趕上年景不好,一年下來勒緊了褲腰帶也攢不下幾個銀子錢,別說娶媳婦下聘的六吊錢,便是家裏連娶親的新房都騰不出來。

“要不行,就讓三兒媳婦回娘家借幾分銀子使使,都是正經親戚,咱也不是那昧了良心的人家,一家子好好乾幾年也能還上。”趙氏眼前一亮,想出這麼個主意來,跟老伴兒商量商量。

沈老頭心頭也活泛了些,抿了嘴,手上用力,仔細收了尾,將余出來的一小節荊條仔細地掖好,一個籮筐便編好了,“到用的時候不湊手再讓三兒媳婦回娘家問問,能行就行,不行咱也不強求。”

趙氏聞言瞥了瞥嘴,不服氣的說道:“有什麼不行的,咱又不多借,都能吃得起白面豬肉了,連三五吊錢都拿不出來,可就成了笑話了!”

沈老頭看着有些張狂的老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勸她說道:“你也別說怪話,人家娘家又沒要你一個錢,人家心疼閨女,願意給閨女送面送肉,又礙着你哪了?再說,三兒媳婦不是還送了些過來么?”

趙氏一聽這話立時拉了臉,聲音也高了一個調子:“送了些?就那麼一升,夠誰吃的?這人啊,越是有錢就越是小氣,也就是擱咱家了,這事兒要放在人家那些有規矩的人家,你讓她試試……”

“住嘴吧你!”沈老頭眼看着老婆子要嚷出來,連忙喝斷了她的話,接着又壓着聲音勸她道:“說這些幹啥,人家又沒吃你的,沒喝你的!”

趙氏瞪着眼睛,壓着聲音嚷道:“什麼吃不吃的,誰家媳婦娘家送來的東西不往婆婆屋子裏送?!”那麼些白面大米豬肉,都夠好幾百錢的。

沈老頭氣的指着滿臉不服的老婆子,“人家娘家吃飽了撐的,把好好的白面大米豬肉往你屋裏送?你看看村上誰家這麼送過?你給你大閨女送過幾遭?”

趙氏嘟囔道:“你當我不願意啊?這不是沒有么。”

“要有你就捨得給你閨女送去,給她婆家一家子吃了?”

“憑什麼?”趙氏一聽這話怒了,她的東西憑什麼給那些人吃去。

沈老頭似乎有些失望的搖搖頭嘆息道:“你自己都不願意,人家老三媳婦娘家就能願意?”

趙氏好似明白了什麼,又不甘心強說道:“這能一樣?我待兒媳什麼樣,老張家又是怎麼待咱閨女的?”這話,她說的一點不虧心,她待兒媳婦不敢說多好,可從沒苛待過,吃喝都是跟兒子一樣的,哪像大閨女婆家生怕閨女多吃一口。

沈老頭不欲強辯,又想起了什麼,耐着性子跟她說道:“人家親家疼三兒媳婦,跟咱疼大閨女一個道理,送啥東西都是為了閨女能吃好,你讓兒媳婦把東西拿過來,人家親家還能再送第二遍?沒有那麼傻的,白白得罪了親家,再上門去借銀子,能給你?你也別嫌三兒媳婦跟娘家親近,咱三兒眼瞅着是不中用了,就三兒媳婦一個寡-婦帶着小清兒那麼個小娃娃,不靠着點娘家,咱能給他修房蓋屋,娶媳婦?”

趙氏聽了這話才不吭氣了,不大會兒眼眶也紅了,抽抽噎噎哭泣她那苦命的三兒來。

沈老頭抹了一把眼淚,拿了藤條接着編筐,論起編筐的手藝,四個兒子只有他的三兒學成了八分,編的又快又結實,哪一年不編百十來個籮筐,唉!

姬綉虹送走了兄長,回屋去收拾了帶回來的東西,米面放進糧缸里,豬肉切成方便取用的小塊,放進門外凍了雞肉的空缸里凍上。

“娘,餓!”小清兒扯着娘親的衣角,仰着頭一邊看着娘親,一邊瞄着放了點心的柜子。

姬綉虹失笑,她都忘了她的清兒還有這樣好笑的時候,閑來無事,就有心逗逗她。

“清兒餓了?”姬綉虹蹲下來一邊問兒子一邊伸手去摸兒子的小肚子。

“嗯,清兒餓了!”小小的人兒小手拍着自己的肚子給娘親看,用以證實他確實是餓了。

姬綉虹故作為難道:“那怎麼辦呢,清兒忍一下,娘這就去給清兒做飯好不好?”

“娘,不用,清兒吃個點心就不餓了,不用做飯!”小傢伙一手指着柜子上放着的點心,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娘親。

姬綉虹為難道:“可是那點心只有不餓的人才能吃啊,清兒餓了應該吃飯的!”

小傢伙看着娘親,指向點心的小手不情願地收了回來,清澈的眼底狡黠地一轉,諂媚地抱着娘親的胳膊笑道:“娘啊,清兒又不餓了,能吃點心!”

姬綉虹聞言哈哈大笑。

小傢伙好似知道自己上當了,不悅地拖長了聲音叫了一聲:“娘~”

姬綉虹笑眯眯地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給他洗了手,才抱起他,去看柜子上的點心,是兄長從府城帶回來的一匣子桂花糖糕。

從匣子裏拿出一塊給他。

“娘,能再拿兩塊么?”清兒拿着一塊糖糕仰頭問道。

姬綉虹告訴他道:“一天只能吃一塊,不能多吃!”

清兒為難道:“可是清兒想要給祖父和祖母也吃!”

姬綉虹聞言一窒,之後又是一陣酸澀,沈三郎,你可曾睜大眼睛瞧過我的兒子,才三歲就懂得孝悌禮儀,豈是你那蠻子庶子可比的?

從匣子裏抽出一張油紙,姬綉虹往油紙里放了六塊糖糕,包好給兒子兩手抱着,問他:“這個大的給祖父和祖母行不?”

清兒抱着糖糕點點頭笑道:“行!”說著便要抱了糖糕往門外去。

姬綉虹在後面看著兒子安全地出了房門,小跑幾步,去拍正房的門:“祖父,祖父,有糖糕!祖父有糖糕!”

門內正在編筐的沈老頭聽到門外小孫兒的聲音,忙扔下編到一半的籮筐起身開了房門,門外小清兒抱着糖糕進了屋子:“祖父,祖父,給,糖糕,甜!”

見兒子進了正房,姬綉虹才放心地回了屋子。

這邊,沈老頭抱着小孫兒就上了炕,清兒趴在炕桌上,打開油紙,拿出裏面的糖糕來,一塊給了祖父,“祖父,吃糖糕,甜!”

說著又拿一塊給祖母,自己吃一塊,剩下的三塊重又包好遞給祖母,“給姑姑和小叔留着!”

趙氏一手拿着孫兒給一塊糖糕,一手拿着油紙包,心裏暖和的一把摟了小孫兒心肝肉的疼寵起來。

“三兒媳婦再不好,也生了清兒,給咱三兒留了后,這就是大功一件。”更何況他三兒的兒子打小就懂事孝順,過兩年長大些,再跟着他外祖念上幾年書,不敢說中個秀才,他老沈家也能出個識文斷字的孫兒。

趙氏被小孫兒的幾個糖糕暖的心肺都是熱乎的,一聽老頭子這話,沒好氣的回他道:“我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能跟她個小媳婦一般計較?”

當天晚上要分派各房第二日的糧食的時候,趙氏果然就單給了姬綉虹一顆白菜,並且跟另外兩個兒媳婦說道:“咱家菜少,你們也別爭較,老三媳婦這一冬就沒要過家裏的糧食,算起來也是你們佔了便宜。”

吳氏撇了撇嘴,說道:“娘說的什麼話,兒媳婦是這麼小心眼的人么,三弟妹娘家有錢,吃不慣粗糧,多吃些菜有什麼打緊,我和二弟妹還值當為口吃的去說嘴去,那可成了什麼人了!”

連氏一向是聽話慣了的,自然無話,只是神色莫名看了幾眼婆母給了三房的那顆白菜。

沈家地少,前後院子裏開出來的一點子地除了種幾樣菜,大多種了豆子,高粱,秋下的白菜只收了二十來顆,哪敢敞開了吃,左右不抗餓,可有可無的東西,多一點少一點,也都不去理會就是了。

姬綉虹接過婆母遞過來的白菜,笑嘻嘻的接口說道:“嫂子說的很是,待哪天嫂子也吃膩了粗糧,也跟娘領了白菜換換口兒。”說著又轉向婆母,親昵的笑問道:“娘不能只疼我一個,等哪天嫂子想吃菜了,娘也給嫂子換成白菜吧,”說著笑眯眯的想了想,說道:“一天半斤,一個月是……,啊,娘,我算出來了,用十五斤粗糧換一顆白菜剛剛好,娘也換給大嫂吧!”說著自己先笑出聲來。

趙氏還只當是個玩笑,吳氏這邊卻怕了了,忙趕到婆母身邊笑道:“娘可別信弟妹的,媳婦嘴潑,吃啥都行,並不用換白菜吃,咱家地窖里攏共也沒剩下幾顆,留着過年小姑回娘家,也是個菜不是!”說著拿眼去看姬綉虹,這個弟妹怎麼這樣愛計較,太過不饒人了!

姬綉虹嗤然一笑,岔開話題又跟公婆妯娌閑說兩句閑話就抱着白菜回屋去了,吳氏這才放心下來,虧得她嘴快,要是讓三弟妹得逞了,她和相公下個月可就得指着一顆白菜過日子了!

一冬里吃一顆白菜,雖說還有一罐子鹹菜,可做了幾十年貴婦人的姬綉虹還是覺着難熬了些,又想着試試那個山洞裏能強身健體的神水的功效,就將門外牆邊的一溜三個秋天裏種了菊花的花盆子搬進了屋子,擱了兩日,解了凍,澆了些滴了一滴神水,拿了幾頭蒜掰成蒜瓣種進了花盆子裏。

冬日無事,閑來無事,除了教授兒子認幾個字,念幾句簡單易懂的詩詞,收拾幾樣前世常做的兒子愛吃菜肴,姬綉虹便拿了綉棚子做綉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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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嫁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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