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87_87179朝廷又要抽丁,縣老爺已經派下衙役皂隸前往各村鎮裏正處登錄查驗戶籍,按戶抽人,凡年滿十八歲不過四十歲的青壯年,按戶,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孤獨子緩徵。
里長敲鐘,集齊了村民宣讀了佈告之後,整個下元村一片嘩然。
五年前,下元村千餘口人出丁一百五十餘人,除了一瘸一拐要飯回來的二狗子,無一人生還,除了已經戰死的沈家三郎,其餘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時隔五年,又要抽丁,像沈家這般已經死了一個兒子,卻因為兒子多,又要出人的人家,那是生生的讓孩子去送死,其中之痛,鑽心蝕骨,家裏孩子剛剛長成躲過了上一次抽丁,這一次卻躲不過的人家,卻是惶恐至極,誰家活蹦亂跳的大小夥子能捨得如此糟蹋,生離便是死別啊!
就有那家底子厚些的人家想要鑽鑽空子,尋到里正家裏,商量着能不能拿銀子頂人。
用銀子買丁,是鄉里歷來就有的,按着往年的例,二十兩銀子頂一個壯丁。
家裏能拿得出銀子的或是能借得來的,都弄了銀子往裏正處走動去了,拿不出銀子的,除了唉聲嘆氣,流兩汪眼淚,只能緊着忙着,借幾個錢給孩子做兩頓好的,趕兩身兒厚實衣裳,這一走,還不知道要遭啥難呢!
沈家死了沈三郎,還剩下三個兒子,四郎去年已滿十六歲,按着規定,三丁抽一,仍舊要出一個。
大郎家兩個兒子,大的才不過十來歲,尚未成人,這一去,倆孩子將來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是不用指望了的,吳氏沒有那個能耐。
二郎也不願意,他雖老實,卻也不是傻子,明擺着去送死的事兒,再傻也不能答應。
抽着帶了墨點,表示要去的字條的四郎,若是去了邊關,那劉家的親事必定得黃,雖說下了聘,可到底沒有娶回來,人家十里八鄉都數得着的好閨女能十年八年的守着個生死未知的人?
“老四不能去!”趙氏冷着臉,盤膝坐在炕上,也不看兒子媳婦們,存心耍賴,四郎是么兒,從來最是受寵愛,平日裏便是雞蛋也比別個多吃一個,又能娶個能幹的媳婦,沈家的將來全在他身上,要再去了這個兒子,這是要了沈家兩老的命啊!
沈老頭低垂着腦袋,雖沒開口,卻沒反對,手心手背都是肉,去了誰他也心疼,索性不說話,由着他們撕擼去!
說好的抓鬮,抓完了又反悔,大郎二郎也不樂意,到底是爹娘,不好張口,兒媳婦們卻沒這顧忌,沒了當家的,她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過?她們娘家可沒個當舉人老爺的兄弟!
連氏是指望不上的,不見着她正看自己么,瞧那愁悶苦臉的樣兒!
吳氏撇了撇嘴,話到嘴邊又轉了口:“娘,不若咱也拿銀子頂數吧。”誰也不用去,公婆也不用捨不得老四了!
銀子?哪有銀子?
趙氏犯了難,她不想用銀子頂上么?雖偏疼四郎,可老大老二哪一個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沒了哪一個都疼,可家裏哪裏還拿得出銀子!
吳氏眼珠一轉在四郎和角落裏縮着的小蘭花身上掃過,呵呵一笑高興地說道:“三弟妹走時不是給沒過門的四弟妹和蘭花都留了東西么?咱們再湊湊,也就差不多了吧?”那根金包銀的簪子就值不少錢呢。
連氏一聽這話,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大大的鬆了口氣,跟着笑道:“就是,娘,咱用銀子吧,去西北那就是送死,咱家已經沒了三弟,可不能再去了!”
大郎二郎聞言也鬆了口氣,活的好好的,誰願意去送死?看看三郎,媳婦沒了,連個後人都沒有,人死如燈滅,啥也剩不下,百年之後連個惦念的後人都剩不下。
見兒子媳婦們一個個鬆了氣,趙氏和沈老頭苦着一張臉,吞了黃連一般,四兒媳婦那根銀釵倒是沒動呢,可閨女那根金包銀的簪子卻是早就當了銀子,給劉家下了聘了,家裏哪還有銀子,滿打滿算也不過六七百錢。
吳氏見公婆這般模樣,想着前些日子給劉家下的聘禮,心裏恍惚明白了些,卻不點破,跟着笑道:“蘭花兒那跟簪子,媳婦雖沒親見,光聽蘭花說的樣子也值七八兩銀子,給四弟妹那銀釵聽說也是實心兒的,怎麼也值三四兩銀子,這就有了一大半,媳婦雞屁股里摳銀子,這些年也攢下二兩碎銀子,也添上,二弟妹,你那能湊多少出來?”
連氏見問她,遲疑着,去看二郎的眼色,見他微微點頭,這才大着聲音說道:“我沒嫂子攢的多,只有一千八百七十六個錢。”
吳氏擺出當大的模樣,笑着點頭跟她說道:“還差一百二十四個錢就夠二兩銀子,這個錢回頭我去娘家借兩個,給你補上。”
接着,吳氏對着炕上的公婆笑道:“這就有了四兩,連上當東西的十二兩就是十八兩銀子,還差二兩,不拘是您二老給添進來,還是外頭借去,都不難。”說著轉頭看向丈夫。
大郎衝著妻子略點點頭,接口說道:“爹,娘,咱要湊銀子還得緊着些,別等着人家走了,咱就是有銀子也沒出使去。”
吳氏緊跟着就笑道:“孩兒他爹,咱回去拿銀子吧,緊着湊出來,也好早些送過去,劃了咱家的名兒。”
“二弟妹你們也快去拿了來,別耽擱了時辰,人家不收!”嘴裏說著話,大郎兩口子就出了正房。
“哎!這就去!”連氏肉疼的答應了,跟在丈夫身後出了正房。
從炕櫃裏頭挖出裝錢的木匣子,吳氏盤膝坐在炕上,打開匣子,將裏面的大錢倒出來挨個數過,才不過一千八百七十二個錢,那空蕩蕩的匣子裏就只剩了兩個差不多二錢的銀角子。
大郎肉疼地看着那一堆錢,一年才能攢幾個錢?這兩個銀角子還是老三媳婦蓋新房,買料的時候截下來的,這一去,可就啥也不剩了。
吳氏也心疼,可再疼銀子也沒人重要,把匣子裏的兩個銀角子拿上,再數出一千六百個錢,用草繩穿了,一股腦推給丈夫,忍着肉疼,大方的說道:“一會兒拿給爹娘,財去人安樂,只要你好好的,銀子沒了,咱還能再掙!”
大郎被媳婦幾句話說的心裏熱乎乎的,也不再心疼,揣了銀子錢,就要往上房去。
“哎,回來,你急個啥,等一會兒,一會兒再去!”吳氏忙攔住丈夫,嗔了他一眼說道:“一會兒跟老二家一起去!”
“哎!”大郎也不問緣由,反身又坐回了炕上,摟着媳婦重重的親了一口,他是看明白了,這世上,只有自己個的媳婦兒子是親的,爹娘都要靠後。
雖成親十多年,可丈夫如此情誼外漏,除了新婚時候,還是是頭一回,羞得臉上都帶了紅暈,兩口子靠在一處,說些悄悄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姬氏留下的那兩根值錢的物件:“你說三弟妹出手還真是闊綽,一出手就是十多兩銀子的東西,這要不是抽丁,都能再蓋三間大瓦房了。”吳氏惦記那東西不是一天兩天了,卻也知道婆婆不能給了她,惦記也是白惦記,如今倒好,用了去,誰也別得,倒也公正。
大郎摟着媳婦隨口說道:“上元村當鋪的人不識貨,你說要是送到縣裏的當鋪能不能多當幾分銀子?”聽說那東西值錢的很。
吳氏聞言冷笑一聲,諷刺的說道:“哪還有什麼東西,你當劉家的聘禮怎麼來的?還不是當了蘭花的簪子!”
“啥?”大郎一聽這話,立時就急了,“啥時候當的?”那可是大頭,沒了那根金包銀的簪子,離二十兩銀子可就遠了,“那咋辦?”沒銀子就得出人,誰去?反正他是不能去!
吳氏冷笑道:“啥時候?我能知道?娘捂的嚴絲合縫的,誰能知道?”
“那怎麼辦?去跟劉家要銀子錢去”大郎急着下了炕就要往外去,不要回來,根本就湊不夠二十兩!
“不用去!”吳氏這時候倒像個胸有成足的巾幗英雄,只見她,老神在在的的坐在炕上,把剩下的大錢一個一個的撿回匣子裏,合上匣子,氣定神閑的說道:“要要也是爹娘去要,你要去也成,那也得爹娘發了話,咱才能去不是?你怕啥,銀子咱有,只不過不在咱家罷了,劉家可不是偷偷得了咱家銀子的,那中間都有媒婆子看着呢,咱只要不娶她家閨女,他還能不給?不給咱告他去!”
大郎遲疑道:“咱爹娘能答應么?”為了給四郎娶劉家閨女,爹娘都能把三弟妹趕回娘家去,怎麼肯去要銀子。
吳氏聞言,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不答應那就讓老四去西北,反正抓鬮抓着的也是他!”
大郎憤憤的說道:“娘不會答應的!”到時候還是得他或者二弟去。
吳氏輕哼一聲冷笑說道:“不答應也成啊,那就去借銀子回來,咱交上了銀子,既不用去西北,又能給四郎娶媳婦,多好!”
對啊!大郎恍然大悟,把姬家忘了,自家沒銀子,可姬家有啊,可……“姬家能給咱借么?”人家閨女都回了娘家,還能給借么?
吳氏勢在必得的說道:“有清兒在,不借也得借,不借,就帶叔祖母和清兒回來,咱沈家的人老住在人家姬家,算怎麼回事?”
狗急了還跳牆呢,人被逼到了絕境,便也顧不得什麼了,只要能讓大郎不去西北,便是讓人戳了脊梁骨,她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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