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87_87179鎖陽城雖是古城,然而,因着連年征戰,城內建築多偏向於粗獷簡樸,整個城內最恢弘的宅院要數驃騎大將軍府,三皇子雖然身份貴重,卻是奉旨于軍中歷練,官不過從二品的鎮軍大將軍,雖獨領驍騎營,卻也歸於從一品彪騎大將軍麾下,是以,三皇子的鎮軍大將軍府也不過是一處三進的小院兒。
鎮軍大將軍府里最大的一處院落便是前院,佔了整個宅子的大半。
前院書房內,三皇子端坐在紫色檀木大案後面,大案兩側則依次坐着他的三大統領並一位
白面長髯年約五旬的文士,案下不遠處,半跪着一人,身着灰色布衣,面相平平,一雙平平無奇的眼眸被半垂的眼皮遮住了大半,抬首回話時,眸中精光一閃而逝:“……此人名叫宋長興,乃是從五品游擊將軍宋勇書房裏的大廝,十三年前入了宋府便一直跟在宋勇身邊,是他的心腹之一。”
“吐口了么?”三皇子翻看着手中的信札,隨口問了一句。
“是,”灰衣人的回答平平無奇,聲調並無任何起伏,卻平白的給人一種陰森之感:“刑房的兄弟用到第三道傢伙的時候才吐的口,”這話一出,聽得在座的的幾人不由得面色一緊,見過鄭靜昕的刑房的人都知道,能挨到第三道刑具才吐口的都是硬骨頭,為了主子的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是精英之輩,這樣的人,在宋家這樣經營普通的低等人家,幾乎算得上鳳毛麟角,宋家能派出這樣的人物,必然事關重大:
“此行要去晉陽府轄下下元村沈家設計毀去沈將軍原配妻子的名聲。”
此話一出,書房內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在座的沈含章,大案左側一長髯紅臉大漢憤怒一掌幾乎拍碎了身側小几,氣洶洶的破口罵道:“宋勇小兒,氣煞我也!”說著‘噌’的站起身來,朝主位的三皇子抱拳一禮,大聲說道:“將軍,末將有事,去去就來!”
一禮之後,大手握緊腰間大刀,轉身邁開大步就往外走!
沈含章並他下手的一個黑臉大漢齊齊的起身展臂將他攔住,那大漢怒瞪雙眼,惱道:“你讓開,老子要一刀砍了那廝的腦袋,為沈弟妹報仇雪恨!”無奈怎麼也掙不開沈含章的手臂,不由得氣惱非常,嚷道:“沈含章,你莫非真看上了那yin婦,要休了弟妹?你敢!老子不同意!”
“黃大虎,你給我坐下!”沈含章覷了一眼上座的三皇子,低喝他一聲,暗使內力和那
黑臉大漢張昭二人之力將黃大虎按回椅子上,並以眼神示意與他。
黃大虎雖天性易怒卻也不是個魯莽的,順着沈含章的示意,瞄了一眼上座面沉如水的三皇子,一個激靈,乖乖地坐了回去,小媳婦一般的縮頭坐在椅子上,不敢說話。
掃了一眼炸刺的黃大虎一眼,三皇子揮退了仍舊跪在地上的灰衣人,轉而像那中年文士問道:“先生怎麼看?”
那中年文士聞聲起身,拱手一禮,緩聲說道:“以某之見,沈將軍倒不如順勢納了那宋家小姐為妾,聽聞宋勇父子極其寵愛於宋小姐,能為了她派出心腹前往晉陽府便說明了此事,我們若能利用這宋小姐摸清了宋家的脈絡,倒也不虧了沈將軍!”
說著笑看沈含章一眼,轉而回座,絲毫不理會對面黃大虎的威脅的目光。
三皇子略一思索,掃了一眼炸刺得黃大虎,直到他縮了回去,才轉頭問沈含章道:“你什麼打算?”
沈含章聞聲正色跪拜於地上回到:“末將不能!”
“是不願,還是不能?”平平的聲音里包含着無形的威壓。
沈含章再拜叩首,硬聲說道:“不願也不能!”還有不敢,他是真不敢,上一輩子綉綉能燒了他大半個將軍府,這輩子他再不敢有絲毫的閃失,上一世妻離子散的日子,他再不想過:“將軍恕罪,末將只想接了妻兒團聚,不納一妾!”
黃大虎聞聲咧嘴笑無聲地笑了起來,邊笑着,還挑釁地看向對面的中年文士,被無視了也不惱,一張大嘴幾乎咧到了耳根上。
“嗯,我知道了,下去吧!”三皇子略一思索之後,朝下座眾人揮了揮手說道:“劉先生留下!”
沈含章三人躬身退出了書房。
一出了書房,黃大虎一把擼了沈含章到跟前,低聲告誡道:“你若敢娶那jian人為妾,老子就不認你這個兄弟!”
沈含章伸手握住黃大虎擼着自己衣領的大手,一使內力拉開了他,仔細地拍了拍身上的褶皺,認真地說道:“我不會!”說完便自顧自地往外走去,顧不上魯莽的兄弟,他在想三皇子究竟是什麼打算,會不會允了他,什麼時候能接了妻兒團聚,綉綉,有多少年未見了……
黃大虎猶自不甘,張昭跟上來,扭頭平靜地說道:“含章說他不會,便不會,不是所有離家為將之人都背信棄義不顧髮妻!”
說完再不管一下怔在當場的黃大虎,徑直快走幾步,趕上了前面的沈含章,邊走,邊走正視前方,平靜地說道:“虎子這樣是把你當作了自己兄弟!”
沈含章扭頭看了張昭一眼,點頭說道:“我知道。”
張昭繼而說道:“他如此,並不是為那一箭!”半年前的那一場大戰,沈含章不僅救下了陷入重圍的三皇子,還救了黃大虎一命。
“我知道,因為我比他厲害!”黃大虎向來信服能打得過他的人,只不過這樣的人除了三皇子殿下,軍中只有沈含章一人。
張昭聞言一怔,繼而笑道:“算是吧,”接着問他道:“你可知道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激烈地反對兄弟納妾,黃大虎算得上鎖陽軍中第一人。
沈含章聞言一怔,繼而問道:“方便說么?”
張昭笑道:“他當你是兄弟!”
沈含章默然,點了點頭,看向張昭。
“虎子的父親也在這鎖陽軍中,是正六品昭武副衛”
沈含章聞言一愣,驚訝道:“黃副衛是大虎的父親?”
張昭點點頭,悵然地看向遠處,接著說道:“黃副衛也是征夫出身,離家十三年毫無音訊,家裏只當他已經戰死,黃大娘以一介婦人之力,安葬公婆,撫育小叔兒子,積勞成疾,不過三十六歲便油盡燈枯而死,臨終前仍不忘叮囑兒子找到父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說著,他頓了頓,聲調有些詭異的接著說道:“十二年前,虎子一路討飯來到了鎖陽城裏。”
接下來的事,其實不必再說,熟悉的人,誰都知道,黃副衛的長子已經成家也在軍中為一七品小校,黃夫人出身鎖陽軍戶,父親曾是軍中從五品游擊將軍。
“是以,大虎一聽說宋家姑娘傾慕於你就急了!”張昭嘆了口氣,不在多說,其實也不必多說。
沈含章沉默半響,他本不願多說,畢竟是自己的私事,奈何牽連上了宋家,私事也變成了公事,不得不說。
張昭不等他多說,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而說道:“接了弟妹過來也好,凡事有個照應,也省的音訊不通,兩邊牽挂,將軍既點了頭,必是有了計較的,且等着吧,興許過不了幾個月,弟妹和侄子們就接來了。”
沈含章聞言一笑,道:“承你吉言,但願吧!”
因是沐休,不必回營,兩人在街口分開,各自回府去了。
路過宋府,沈含章似帶着悵然扭頭看了一眼,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身負重傷,被抬入了宋府養傷,那莫名的流言應該就是宋勇的手筆了吧,只是那時宋家為何沒有派人陷害綉綉?還是派了人,陰差陽錯之下沒有成功?也或者是宋家自認宋紅英與他有救命之恩,無需多此一舉?
沈含章不知,其中真相他雖未猜中,卻也沒差了多少,上一世,沈含章並未像這一世戰前重生,因而先知一步,護着受傷的三皇子離營數十日,傷愈才回,而是受傷當日便被抬了回來,那時候,三皇子戰死,鎖陽軍中的勢力一面倒向另一方,空出許多位置,宋勇急於擴張自己的勢力,雖然派人往沈家送了沈含章的死訊,還專門撥了銀兩給沈家,使計令姬氏再嫁他人,無奈,用人不當,來人昧了銀兩,另使了計策,四處宣揚姬氏美貌,令人多慕名往沈家提親之後,就返回了鎖陽城,卻不想,姬氏立誓不嫁,在兄長姬秀才的保護之下,斥退了求親之人,悉心撫育獨子,直到沈含章親自回鄉,反叫宋家獨女落得個做妾的下場。
回想起上一世,宋勇的手段,沈含章突然心下不安,幾經斟酌,終於扭頭大步往三皇子的將軍府而去。
宋家能派遣一人,就能派第二個,三皇子雖派了人監視宋府,可宋家盤根錯節,防不勝防,這一世,妻兒再不能有一絲的閃失,沈含章想要親自回去一趟,接了妻兒來鎖陽城,既能避開宋家的暗招,又能令宋紅英知難而退,上一世,他與宋家再有齷蹉,暗鬥頻繁,宋紅英終歸是為他生育了一雙兒女,想起那慘死於髮妻之手的孩兒,沈含章雖不願,卻也真心是不敢納妾,上一世因為恩情所迫,這一世,就各自安好吧,但願他那一雙兒女這一世能另投一戶好人家。
“你真要如此?”此時,書房裏只剩了他二人,三皇子斜靠在椅背上,說道:“其實,娶了宋家女也無不可,聽聞宋勇父子極寵宋氏,必要時,或可一用,也未可知。”
沈含章一聽這話,當即跪地叩拜說道:“末將不能,請將軍恕罪!”
此事萬萬不能,上一世宋家的下場雖在他的謀划之中,有他的暗中幫手,可綉繡的那些個陰毒手段,到如今,他偶爾想起來,仍舊不寒而慄,更別提後來一把火燒了大半個將軍府,愛妻葬身火海,清兒憤而遠走,他落得個孤獨終老的下場。
“真不能么?”三皇子好似不甘心地再問了一句,話音裏帶着誘惑,身子前傾,幾乎趴在案上,仔細地看着沈含章,彷彿沈含章面上稍一鬆動,他就有獎賞一般。
沈含章再叩首,垂首沉聲說道:“末將不能!”
“唉!”三皇子失望地往後一靠,嘆道:“也不知沈家弟妹何等模樣,竟使得沈將軍如此忠貞不渝!”說著話音一轉,三皇子壓着聲音偷問道:“可是你卧榻之下畫像上的樣子?”
沈含章聞言一窒,抬頭咬牙問道:“將軍怎知末將的畫像?”那是五年前綉綉親筆畫的自畫像,還畫了一副他的留在身邊,也不知每日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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