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V后新章
夏春朝自寶兒手裏接過孩子,抱到陸誠勇跟前,輕輕說道:“你回來還沒見過孩子呢,看看罷。”
陸誠勇微微一頓,顫着手接了過去,只見一白凈粉嫩的嬰孩兒睡在大紅棉布襁褓之中,生得玉潤可愛。早先在家時,他便已聽聞夏春朝於娘家產下一女,心中縱然挂念,到底不曾見過,心中便沒那許多念想。如今這孩子就在自己懷中安睡,溫軟的身軀在臂膊中微微起伏,那初為人父的愛子之情霎時湧上心頭。
半晌,陸誠勇方才啞着嗓子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夏春朝答道:“你也不在家,生她的時候正是個大雪天,我就自作主張,起了個名字叫玉卿。”
陸誠勇笑了笑,說道:“這名兒好,是姑娘家的名字。”說著,不覺又捏了娘子的手,低聲道:“我不在家,你受苦了。”
夏春朝眼眶一紅,慌忙轉過身去,聲帶哽咽道:“好在娘家父兄照拂,也並沒什麼苦楚。如今你回來了,那就更好了。”
陸誠勇垂首不語,半晌悶聲說道:“春朝,我還是那個意思,咱們離了罷。”
夏春朝臉色一白,咬牙問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等了你這許久,還叫你爹娘攆出門來,獨個兒回娘家生下玉兒,就等來你這一句話?!你就忍心往後讓我孤落落一人帶着孩子?你不顧惜我也罷了,連玉兒也不放在心上么?!你忍心叫她長大了,讓人背地裏說她是沒爹的野丫頭么?!”
陸誠勇狠命錘了腿一下,粗聲粗氣道:“你也瞧見了,我如今是這個廢人模樣,你跟着我還有什麼意思?!我爹娘就是那樣的混賬脾氣,我好時尚且不能護你周全,何況是如今?你自嫁給我這些年,哪裏有一天的安樂日子?你縱然不在意,我卻不能不要臉面。你正是青春大好的年齡,模樣性格都是百里挑一的。即便帶着個女兒,再尋門親事也不是什麼難事,又何必再跟我回去受氣?”
他一時激憤,倒忘了懷裏的孩子。玉卿被他顛了一下,吃了驚嚇,登時大哭起來,慌得屋裏一眾人連忙上前探看。
陸誠勇不曾帶過孩子,見女兒大哭,慌了手腳,抱也不是,哄也不是。
夏員外便拄着拐棍頓地埋怨道:“我說叫他走,你定要同他說。你們夫妻情義已盡,還有什麼可說的?!倒叫他來驚嚇我孫女兒!孩子還小,哪裏受得了這等驚嚇?!夜裏再吐起奶來,這鄉下地方,又是年裏,往哪兒請小兒科大夫!”
夏春朝將孩子抱了過去,哄了半日,那玉卿小姐方才漸漸止了哭泣。
夏春朝便向陸誠勇道:“我嫁給你時,就曉得你家的樣子。我是要同你做夫妻,可從未想過是要跟着你享福。不能走了又有什麼打緊,人回來便是好的。我都不怕,你還顧忌些什麼?”
陸誠勇來前是篤定了主意要同她和離,然而到了夏家見着愛妻女兒,這心卻無論如何也狠不下來,又聽夏春朝說了半日,更覺難捨。思來想去了半日,方才啞着喉嚨問道:“你當真不悔么?”夏春朝微微一笑,說道:“當初我爹送我出門時,便問我願不願意,那時候我是願意的。如今,我也還是願意。”
夏員外眼見女兒話語轉圜,大有回陸家之意,連忙大聲道:“春朝,你不要忘了陸家當日是如何欺辱你的。誠勇如今這副樣子,陸家不過要你回去伺候床前罷了,你還要回去受他們欺凌么?!你這次若要走了,我可再也不管你了!”
夏春朝頗覺為難,垂首不言,半日方才向陸誠勇道:“我要隨你去,我又不願再回陸家。走前我立過重誓,今生若再踏進陸家門檻,必將姓字倒過來寫。我……”她話語未休,陸誠勇已然明了,他自然明白娘子在家時受了何等凌、辱。如今他身有殘疾,家中之事已難做主。夏春朝走前又同陸家大鬧了一場,如今若跟他回去,免不了更受欺凌。他自顧尚且不暇,如何再庇佑妻兒?一時,甚覺為難。
那蓮姨娘適才只躲在一旁,眼見事情大有轉機,連忙走了出來,滿臉堆笑道:“大姑娘說的什麼話!那盛氣時立的誓又怎能算數呢?姑娘同勇哥兒本是一對恩愛夫妻,不過有些誤會,這才暫且回娘家住兩日。如今勇哥兒來接,你們一家三口兒也團圓了,正該回去呢,哪有那些顧忌?姑娘快些收拾了,趁着天色尚早,咱們一道進城去。”
她這一言落地,陸誠勇同夏春朝尚未言語,夏恭行卻先惱了起來。他冷笑兩聲,向著陸誠勇道:“姐夫,這陸家的規矩越發好了,竟能讓一個小老婆帶着孩子出來拋頭露面,還在你們兩口面前指手畫腳,真叫人大開眼界。”一句話,羞得蓮姨娘滿面通紅。
陸誠勇卻看了蓮姨娘懷裏的奶娃子一眼,若有所思,頓了頓轉而向夏春朝道:“春朝,我再問你一句,無論我怎樣你都肯跟我么?”夏春朝笑了笑,說道:“這個自然,我講了這半日,你沒聽進去么?”陸誠勇點了點頭,說道:“你暫且等我兩日,我回去料理些事務,待完了必定過來。”夏春朝聽聞此言,也不好再留。
當下,陸誠勇便吩咐陸家下人,照舊抬了竹椅出門,竟也不管那蓮姨娘。
蓮姨娘不知這兩口子葫蘆里賣什麼葯,眼見陸誠勇要走,自知這事今日是再也不成了,只好腆着臉隨了他去。
夏春朝不顧家人勸阻,將陸誠勇送出門來,立在車前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便在這裏等你。你一日不來,我等你一日。”陸誠勇也未多言,只說道:“天冷,仔細凍壞了你,你快回去。”
夏春朝不依,定看着陸家馬車遠去,方才又轉進門去。
眾人重又歸屋,夏春朝連打了幾個噴嚏。慌得夏員外一面叫人點旺了火盆,一面催促薑湯,又埋怨道:“月子沒出,就跑到外頭去,一點兒也不顧惜身子!明兒你病起來,還怎麼奶孩子?”說著,又問道:“這陸誠勇來了又去,臨走時那番話又打的什麼啞謎?不是看他往日還算恭敬,我早叫人打了他們出去了!”夏春朝淺淺一笑,不答此言,只是問道:“爹,你若再多個兒子,歡喜不歡喜?”夏員外心中醒悟,沒好氣道:“一個癱子,來了不過是白吃白住我的,還要你加意伺候,又有什麼可歡喜的!你是喝了他陸誠勇什麼*湯藥,定要把他當個良人!”夏春朝任憑父親數落,只甜甜一笑,並不回嘴。
夏員外見她這副樣子,料知說不通,嘆了口氣,只好罷了。
這般又過了兩日,轉眼已到了初七,夏春朝已出了月子。夏家在老宅里,替玉卿小姐擺了兩桌滿月酒,將族裏的親戚、生意上往來的朋友連同這鄉下有臉面的莊戶一道請了請。
因着天冷,夏春朝又懶散,看着外頭熱鬧,並沒出去,只叫寶兒抱了玉卿到席上轉了一圈。
寶兒去席上走了一遭,便回了房中,進門便笑道:“姑娘,那些人都誇咱們小姐生的白凈,才這麼丁點兒大呢,就是個美人坯包了。”
夏春朝正在炕上坐着,打理些孩子身上的針線,聽了這話心裏雖甜,嘴上還是說道:“都是面子上的話罷了。”寶兒走上前來,將孩子放進夏春朝身畔的搖車裏,說道:“咱們小姐膽子倒也大,今兒來了這麼多人,卻也不曾哭,不認生。這換成別人家的孩子,還不知怎麼哭吵哩。”夏春朝探視了孩子一番,便搖着車哄她睡覺,嘴裏輕聲道:“才這麼大呢,能知道些什麼?”寶兒還待再說,珠兒端了碗湯進來,說道:“湯好了,現下喝正好。”言罷,便送到夏春朝跟前。
夏春朝眼見一碗奶白的湯汁,裏面卧着一條鯽魚,不由柳眉微皺,說道:“這沒油沒鹽的湯水,要喝到什麼時候!”珠兒嘻嘻一笑,說道:“早前老爺說要找個奶母來,姑娘拗着不要,定要自個兒喂,如今又抱怨起來了。”夏春朝瞥了她一眼,繃著口氣,一氣兒將湯喝乾,把碗撂在桌上。寶兒收了碗,遞了解膩的梅子上來,看了窗上貼着的窗花一眼,說道:“姑爺走了這幾日了,再沒個信兒的,真叫人心慌。”夏春朝拈了顆梅子放入口中,淡淡說道:“他會來的。”
珠兒奇道:“我倒不明白,姑娘怎麼篤定姑爺一定會來咱們家呢?他是長子,撇了父母出來當上門女婿,只怕理上不通。”夏春朝淺笑道:“我同他做了這幾年的夫妻了,如何不懂他話里的意思?等着就是了,他總會來的。”珠兒還待再問,卻聽門外廊上一人朗聲問道:“春朝可方便見客么?”話音落地,那人卻自顧自的掀了門帘子,自外進來。
沈長安進得門內,大步走上前來,莞爾道:“今兒是玉卿滿月的日子,席上倒不見你。我想着來看看你們母女,故此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