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V后新章
柳氏在兒子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又在書房受了些氣,情知無處說理,一跺腳回房睡倒了。
她新補的大丫頭,名叫繪秋,是個老實內向之人,寡言少語,不善應對。眼見太太這幅樣子,也不知如何是好,走到外頭卻見忍冬在廊上坐着穿針,便過去問道:“太太這是怎麼了?去看了少爺,回來就不言不語的。”
忍冬頭也不抬道:“太太從來就是這等的,你管她呢?奶奶那麼好脾氣的人,都被太太氣走了。你理她那些?不必管,任她睡去,一覺起來就好了。”
這丫頭聽了她這話,倒也無話可說。恰逢爐子上水開,她走去提了黃銅雞鳴壺,進屋將茶壺滿上,方才再出來。
忍冬看着,說道:“姐姐何必如此呢,太太這一覺下去,沒人來是不會起來的。”正說著話,忽然見陸煥成背着手乴進門來,連忙起身道:“老爺來了。”
陸煥成點了點頭,立在門上卻不進去,只問道:“你們太太呢?”
繪秋便照實說道:“太太才從少爺那兒回來,這會子睡下了。”頓了頓又道:“老爺要進去么?我去叫太太起來。”
陸煥成踟躕了片刻,擺手道:“太太既然睡着,那便罷了。我還是晚上再過來罷。”說著,便去了。
繪秋甚感奇怪,推着忍冬問道:“今兒倒是奇了,自打蓮姨娘進了門,哪日不霸佔着老爺?今兒倒肯放人?”
忍冬嘻嘻一笑,說道:“哪裏是她肯放人?想必是又不知生了什麼主意出來,要老爺來跟太太說呢。不然,老爺肯來?”
繪秋心中知局,也就不再言語。
到了晚間掌燈時分,上房正擺飯,陸煥成走進房中,就往炕上坐。
柳氏看了他一眼,嘲諷道:“真是稀客,陸大老爺還記得我這房門朝哪兒開。大雪裏,沒曾走錯了門?”陸煥成說道:“你這話做耍,一輩子的夫妻了,我怎麼就走錯了門?”柳氏斜了他一眼,點頭笑道:“你還知道我們是一輩子的夫妻,我還道你跟那小狐媚子才是一輩子的夫妻呢!”說著,又問道:“可吃了飯了?”
陸煥成便道:“我一向在前堂上待客,哪裏就曾吃了?”頓了頓,又道:“她也不曾在你跟前缺了禮數,你何苦這般念念叨叨。”
柳氏一面叫丫頭與他添碗筷,一面就抱怨道:“她還不曾缺了禮數?她若知禮,這世上便再沒不懂禮的人了!自打她進了咱家的門,幾曾到我跟前服侍過?就是老太太那兒,她也就剛來時去過幾次,如今也不去了。白日睡到晌午頭,起來就打發人到灶上拿飯。但有不合胃口的,必定使人到廚房吵鬧。那個迎夏自打跟了她,越發不省事了,鎮日與人口角。你算算看,打從她母子進來,家裏有過幾天安寧日子?不是我不容人,這樣一個攪家精,你弄進來做什麼?”
陸煥成聽她排揎自己小妾,說道:“你也罷了,她帶着個孩子,難免不便些,平日也沒個空閑。咱們家哪裏就有那許多講究,不來便不來了。”
柳氏聽了這話,當即叫道:“這話混賬!她帶着個孩子,難道我是沒生養過孩子的?那時候我帶着勇哥兒,肚子裏還懷着紅姐兒,不是照舊每日兩遍的往老太太跟前跑?如今逢到她頭上,就這等尊貴了!何況,她那孩子又不是她養,奶婆子難道是死的?”
陸煥成不耐煩聽這話,打了岔道:“今兒老二家的過來,說要看看勇哥兒。我說勇哥病着,不宜見人,就罷了。”
柳氏聽了,氣不打一處來,說道:“他們來做什麼?咱家出了那樣大的事,問他們借些銀子,他們便那等推搡,半點親戚情分也不顧惜!如今見勇哥兒掙下偌大一份家私,眼饞心熱,又忙不迭走來,想要分一杯羹。哪裏就有這樣容易的事!”罵了一陣,又問道:“他們到底為什麼來?”
陸煥成道:“可是來,我還不曾說,你便發了一大通牢騷,也聽聽到底為些什麼事。”說著,頓了頓,先不答話,卻問道:“兒媳婦現下已說了人家不曾?”
柳氏將嘴一撇,道:“一個帶着孩子的婦人,誰肯要?聽聞還是在娘家住着。”
陸煥成又問道:“老太太不是說要將她接回來,怎麼不見動?”
柳氏說道:“前幾日打發人去來着,卻被那蹄子攆了回來。我在門上看見那兩個下人,滾得跟泥豬也似,想必吃了不少屈辱。前兒老太太又打發了長春的哥嫂去看,回來也沒什麼話說,只說那蹄子連見也不要見他們。”
陸煥成嘆氣道:“既是這等說,那孩子心裏想必還有氣。你便下個氣兒,親自去看看她,也瞧瞧咱們孫女兒。什麼大不了的,她氣兒消了,自然就回來了。”
柳氏擱了筷子,向他嚷道:“那老虔婆這等說,你也這等說。叫我這當婆婆的向兒媳婦服軟賠不是?!世上哪有這個道理!若是這等,待那蹄子回來,還不爬到我頭頂上去?!若要接,你們自拿大轎子去抬人回來,我不攔你們。叫我去,別做夢!”
陸煥成沉聲道:“這檔口上了,你還要使這小性子!今兒二房的過來,支吾了半天,原來就為了這個事來的。若是我們不要春朝了,他們就要替他們家老二去說了。人家可是講明白了,有孩子不在意。橫豎都是姓陸的,又是個女娃子,人家中意的是春朝的人品。勇哥兒如今這個樣子,想要再討一房似前頭這樣的兒媳婦,難如登天!你自己掂量着辦罷!”
柳氏聽了這話,登時急了,將碗向桌上一撂,大聲道:“我們還不曾休棄,那夏氏還是我們長房的媳婦兒!他們憑什麼去要?!想必是看上了夏家的錢財,做他們的千秋大夢!”
陸煥成便抱怨道:“那時候我便同你說,這法子不好,傷人太過。你只是不聽,一意孤行,弄到今天這個局面,連個迴環餘地也沒有。你不肯去,人家排隊等着呢。聽聞這些日子,夏家被那些提親連門檻也要踩塌了!”柳氏急躁起來,衝口就道:“你們如今都只賴在我一人身上,覺得不好,那時候你們怎麼不說來着?!分明一起做下的圈套,到了今兒就都不認起來。我頂瞎缸也是夠了!”說著,氣急了,也不吃飯,下了炕趿着鞋徑直進裏屋睡下了。
陸煥成最是不耐她這幅樣子,連飯也懶怠吃,丟了筷子,起身道:“你既不肯,那便罷了。”言畢,拿了衣裳就往門外走去。
柳氏見他竟要去了,慌忙喊道:“你又往哪兒去?又是尋那小狐媚子去?!”
陸煥成卻一言不發,頭也不回的去了。
柳氏氣的聲堵氣噎,向繪秋道:“你瞧瞧,我可曾說什麼來?就是這等會霸攔漢子,我如今是吃她撐下去了。我洗眼睛看着她們,母子兩個長遠別錯了腳!”說著,伏在床上大哭起來。
繪秋是個老實人,笨口拙舌,略勸了兩句,見勸不住,便也不再多言,只走去同忍冬一道收拾了飯桌。那忍冬是早已看慣這幅景象的,自然更無二話。
柳氏大怒一場,半夜肝氣病又發作起來,吃藥請醫忙個不停。
單說陸煥成離了上房,出來先往長子陸誠勇處轉了一遭,進院卻見屋內燈熄燭滅,打聽得知兒子已然睡下,便也不再進門,徑直往書房而去。
入得門內,卻見蓮姨娘那乾娘抱了孩子正在炕上打瞌睡,蓮姨娘自家卻在燈下對着鏡子摘頭。陸煥成便有幾分不悅,說道:“你也不管管孩子,就只顧自己了。”
蓮姨娘見他進來,連忙起身,笑盈盈上前替他接了衣裳,又說道:“我等你來呢,孩子吃了奶,早已睡下了。”說著,將衣裳掛了,又問道:“吃過了飯了?”
陸煥成在上房吃了一肚子氣,見了這愛妾,卻都如雪獅子向火盡數化了,只說道:“本要在上房裏吃,和上房的卻又說不通,便不曾吃。”蓮姨娘點了點頭,便吩咐那迎夏:“去把小爐子上熱着的紅棗粳米粥兒端來,還有收着的菜蔬拿幾樣上來,再開一瓶金華酒。”
迎夏是個姦猾的,哪裏肯辛苦,卻走出門去使喚那些婆子。待都齊整了,她卻端過來送進門內,在炕几上一道道擺了。
蓮姨娘便向她乾娘道:“這兒吵鬧,你抱了孩子到你那邊睡罷。”她乾娘笑了笑,說道:“我不吵你們兩口。”就過去了。
陸煥成見是一碗紅棗粳米粥,一碟子筍乾燉鴨子,一碗八寶肉圓,一盤清炒芥蘭,碗筷卻擺了兩幅,便問道:“這時候了,你還不曾吃?”蓮姨娘道:“我吃過了,陪你吃盅酒兒。有些醉意,好睡的。”說的陸煥成心花怒放,兩人對坐飲酒。
蓮姨娘便趁勢問道:“今兒又為些什麼事,同大姐姐拌嘴?”陸煥成遂將適才之事講了一番,說道:“你看,哪裏有這樣的婆母?平白生事,把一個好好的兒媳婦攆跑。如今叫她給人陪個不是,她倒拿起婆婆架子來。勇哥兒那副樣子,兒媳婦不回來,日後可怎麼辦!”
蓮姨娘眼珠子一轉,笑道:“這也難怪她,要婆婆給兒媳婦賠不是,是沒這個道理。我倒有個主意,不知你依不依?”陸煥成奇道:“你能有什麼主意?”蓮姨娘便道:“這大奶奶不回來就罷了,她生的那孩子可實打實是姓陸的。咱們便打着這個旗號,日日去看。大姐姐不肯去,你這做公爹的便去。這爺爺要看孫女兒,莫不還有攔着的?這般一來二去,就是個石頭心腸也該軟和了。你再趁勢將勇哥兒如今的境況說一說,他們做了這些年的夫妻,總還有幾分情意在。我素來聽聞大奶奶最是個寬和慈厚的性子,知道了這回事,只怕就要帶着女兒回來哩。若是她還不肯,便帶了人去把那孩子抱回來。她不回來就罷了,難道連陸家的骨血也要扣着不成?這娘跟着孩子走,把那女孩兒帶回來了,她自然也就跟着來了。”
陸煥成聽了這一席話,一則喜一則憂,半晌說道:“好卻是好,但哪有公爹日日去看兒媳婦的?這不成話。”蓮姨娘見他入套,笑了笑,說道:“若是這等說,不嫌我上不了台盤,我去替你們走幾趟?”陸煥成大喜過望,說道:“你若肯去,那是最好不過。若此事成了,便記你一功!”蓮姨娘撒嬌撒痴道:“既說有功,那便該論功行賞。你卻要賞我些什麼?”陸煥成道:“你如今什麼沒有,還稀罕什麼?”蓮姨娘說道:“虧你還是個男人,全沒半點算計。我同這個孩子,日日擠在你這書房裏,葷不葷素不素成什麼樣子?你便沒本事,給我們尋個地方?”陸煥成道:“家裏也就這些屋子,老太太那院子是不能住的,勇哥兒那兒自然也不成。上房那兒,是你自己不肯去。哪裏還有地方?”蓮姨娘便嗔道:“既沒地方,再建不就是了?我來時看了,你們這房子西面是個背街,沒人住的,一大塊空地,就翻蓋了出去也沒人說什麼。你便讓人在那兒起上個院子,我帶着孩子住進去,豈不好?”
陸煥成略一猶豫,便道:“你若辦成了,這事兒自然好說。”蓮姨娘歡喜的心花怒放,加意的奉承伺候。
兩人吃過了晚飯,一道洗漱就寢,一夜晚景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