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V后新章
又過兩日,傅月明果然如約而至。
夏春朝將她讓進內堂,兩人交情甚篤,也就沒那許多客套顧忌,在炕上相對而坐。長春送了茶盤果點上來,傅月明看了她兩眼,見她面容甚是生疏,笑道:“這位姑娘倒是面生的緊,想是春朝來這兒才用的?”夏春朝微笑道:“倒不是,她原是陸家上房裏服侍的丫頭。我還在陸家時,就喜歡這丫頭沉穩體貼。自從我離了陸家,陸家內亂,將她攆了出來。我這兒也缺人手,又懷了身子,倒是這往日用慣的人還更可靠些。”傅月明聽聞,點了點頭道:“這用人上,確是穩妥為上。”說著,又嘆息道:“你的事我也聽說了,好端端的,怎麼會弄出這樣的事來!好歹也是一家人,什麼事不能好好講?定要這般大動干戈!陸家老爺太太,即便不顧惜自家顏面,也該愛惜他們兒子。將兒媳婦攆了,等陸將軍回來,看見這等情形倒要如何是好?”
夏春朝笑了笑,說道:“他們若是愛惜,也不會幹出這樣的事來了。”傅月明夫家父母早亡,她是沒侍奉過公婆的人,自然不知這裏頭的難處,聽了夏春朝的言語,也只嘆息了幾聲,轉而說道:“那你又何必挪到這鄉下來住?你懷着身子,諸事不便。我本說要來看你,只是家中無人,事務又多,不便出來。你在這兒,咱們往來也是不便,故此拖到現下。”夏春朝微笑道:“鄉下清凈,住着倒是比城裏自在些。雖說採買不大方便,好在我這兒人口不多,倒也過得去了。你家裏無人,我還硬請你過來,倒是我的不是。”傅月明趕忙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我也只是隨口那麼一說罷了。”
夏春朝不欲多談此事,轉了話頭道:“前回我聽你說起,你家的脂粉生意甚是紅火,只是花材採買不易,頗為頭疼?”傅月明頷首道:“那脂粉鋪子,原是拙夫的買賣。他如今入朝為官,不好再沾這些事,故而都日常都是我在打理。我家不似尋常商人,只當個二倒手就罷了。我家的脂粉,都是自家作坊里做出來發賣的。方子是祖傳的,工序甚是嚴苛,旁的不說,便是材料,差了一點兒也是不成。故此我家的脂粉要比市面上的一切都好,生意才能這等鬧熱。只是這京城一代花田有限。要麼良莠不齊,就是有頂好的,也要供上。若往遠處去買,這路上的車馬費用不說,就是拉來也新鮮了。這做脂粉同曬中藥不同,要的就是花材的香氣色澤。旁的倒也罷了,只是胭脂一味,就必定得新鮮的花朵才成。”
她講了幾句,忽覺口乾,吃了兩口茶,歉然一笑道:“瞧我,講這一大篇生意經來做什麼!你必定聽的膩煩了罷?”夏春朝笑道:“哪裏,我也是生意人家,雖說行當不同,理上都是相通的,我怎會膩煩!我今兒請你來,就是有樁生意要同你談呢!”傅月明聽着甚奇,笑道:“你有什麼買賣好同我談?我原說你家有好乾貨,替你到相府里去說說。但前幾日我打街上過,卻見那乾貨行已然關張了,心裏倒怪可惜的。你如今莫不是又做什麼旁的買賣了?”夏春朝笑道:“乾貨行暫且不談,我倒是要同你講這花材的買賣。”說著,便將家中田地種花一事並自己的意思講了。
傅月明聞說,不置可否,只笑着不言語。
夏春朝見了她這等樣子,不知何故,催問道:“成與不成,你且先發個話兒,我也並沒迫你買的意思。”傅月明這才說道:“是春朝你的事,我本不該推的。但春朝你也知道,這隔行如隔山,你又是頭一遭做這買賣。沒看見東西,我也不敢發話。你地里的花兒現下也還沒種出來,我若一口氣先吃了許多貨進來,到時候東西送來,其實用不得,不止耽擱了買賣,也要傷了和氣。”夏春朝聽聞,趕忙說道:“你想差了,我也是老買賣人家出身的女兒,怎會不知先看貨后談錢的道理?我今兒請你來,只是告訴你一聲,看看你的意思。你若有意呢,待花兒種出來,我使人送些過去,你看過再做打算。若是你覺得不好,那便只當我沒說便了。”傅月明這方笑道:“既是這等說,那感情好。若當真是得用的好貨,我哪有不要的道理?這般便說定了,待花開時,你也不必打發人送,知會我一聲便是,我必定親自過來。”
夏春朝笑道:“你家漢子不在,膝下又有一雙兒女要照應,家事繁雜,都指望着你。我怎好意思叫你一趟趟的往鄉下跑?自然還是我這裏送去。”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你也不必同我客套,我鎮日在家坐着也是無趣,正好藉此機會來瞧瞧你,出門走動走動。你再說下去,便是辜負了咱們的情分了。”夏春朝聽她說到如此,哪裏還會客氣,當即含笑應了。
兩人談妥了事由,坐着說了幾句閑話。
傅月明便道:“他們出去也有日子了,初時只說展眼就回來的。如今這都幾個月了,還不見個消息,當真叫人發急。”夏春朝聽了這話,只低頭不語。卻聽傅月明又道:“聽聞邊疆局勢又不穩起來,那邊的夷族首領又變了卦,一時談不下來。這些人也當真是可惱,好端端的,打什麼仗,鬧的□□離子散,一家子人不得個團聚!”夏春朝默默無言,只向長春道:“茶水涼了,另換新的上來。有才做下的果餡兒餅,怎麼不拿些來給季夫人嘗嘗。”長春應聲去了,只聽傅月明又道:“拙夫月前來過一封信,說是那邊又鬧起來,局勢緊迫的很,好似還傷了個將軍。送了塘報進京,朝廷大怒,又下旨要戰,還不知怎麼個了局。”
夏春朝聽聞,慌忙問道:“傷了誰?可要緊么?”傅月明睨了她一眼,含笑道:“拙夫信上沒說,我也不知。但既是傷,想必並無性命之憂。”夏春朝這方覺失態,遮掩着支吾道:“不論是誰,都是為國效力,受了傷總是不好。”傅月明只一笑置之,並不點破。
夏春朝看她笑里有話,面上微紅,忙岔了話頭,說道:“我還有件事向你打聽。京里有個司徒侯爵,你可知道么?”傅月明點頭道:“信陵候司徒仲,兩朝的老臣了,這誰不知道?”夏春朝便問道:“聽聞他家還有個小姐,如今正當適人之齡,卻並沒親事,這卻是怎麼個緣故?”傅月明便道:“這卻只好怪她生在那樣的人家裏,外頭人看着錦衣玉食,誰知裏面的苦楚呢!”說著,遂將裏面的由頭講了一番,又道:“京里人家,但有幾分上進之心的,皆不肯與其攀親。唯有那些爆發的,為圖名聲起見,方才打這個主意。於這司徒侯爺而言,未免明珠暗投,嫌糟蹋女兒。那司徒小姐聽聞脾氣又不是好的,在家顛寒作熱,時常生事,發賣丫頭乃是日間常景。偏巧她又不是個閑的住的,在家狂也罷了,去旁人家看花會酒,也將那副脾氣做派帶將出來,弄得人盡皆知。這要過日子的人家,誰肯討個雌老虎進門,故此耽擱到如今。據說這司徒侯爺在家替她養了個女婿,好似是夫人族裏的親戚,在家管他讀書吃飯,想叫他走科舉仕途,功成名就時好娶這小姐做夫人。”
夏春朝聽了這番故事,不覺冷笑了兩聲,說道:“既是這樣,他們守着自家的便了,何苦吃着碗裏瞧着鍋里,倒去攪散人家夫妻!”傅月明不明其故,追問緣由。夏春朝便將之前陸誠勇在街上如何攔馬救人,如何被這小姐看在眼中,陸家又如何巴結侯府,逼迫自己讓出妻位一事講了,說道:“起初我也不知這陸家發什麼瘋,中了邪也似得,一門心思攆我出門。落後聽人說,那陸煥成酒醉失言,講了這裏頭的緣故,方才明白。這也是了,他們若沒有好的等着,怎麼捨得往外扔錢!”
傅月明扼腕道:“這也忒荒唐了,牛不吃水強按頭,硬逼人相公做陳世美么?他家女兒當真是嫁不出去了么,就這樣搶人老公。即便真嫁不出去了,在家養着就是了,活活拆散人夫妻,也不怕遭雷劈!”罵了一回,又嘆氣道:“這事兒沒個真憑實據,也難告他們。何況,所謂虎死不倒威,朝廷里他的人也還有那麼幾個——當真是不識時務的。即便去告,落在這些人手裏,怕是也難討着什麼好處。”夏春朝笑道:“你先別苦惱,我講這話與你,不是要去雞蛋撞石頭。如今我雖不能將他們怎樣,還是不想讓他們太自在。日前我打聽得一件事,只是缺個人去傳話。”
傅月明是個心思靈巧之人,聽了她這言語,豈有不知她的意思,當即笑道:“你有話但講無妨,相交朋友做什麼?我旁的不成,難道傳句話也不能么?”夏春朝笑了笑,說道:“姐姐果然快人快語。”當下,便將柳氏外甥女懷孕一事講了,又道:“這陸家是打算穩坐吃三注,既要討個豪門千金做媳婦,又要個外甥女兒來傳宗接代。我是不知這世上有沒有這等便宜的好事。但那司徒侯府想必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家,司徒小姐既然脾氣不好,只怕不願當什麼便宜嫡母罷?”
傅月明聽過,冷笑道:“陸家當真打的好算盤,當世人都是傻子呢,吃他們糊弄!你安心,這事交給我了。我日常雖鮮少出門,也還是認得幾個人的,要這話傳開,也不是什麼難事。”夏春朝趕忙笑道:“那便煩勞姐姐了,我只怕陸家尋姐姐的麻煩,倒讓姐姐弄一身不幹凈。”傅月明說道:“你放心罷,他們尋不着我。”
兩人坐了一回,外頭人進來報道:“間壁沈公子打發人送了二兩燕窩過來,已照老例打發來人去了。”夏春朝見當著傅月明的面說起此事,面上一紅,忙說道:“知道了,收進庫房就是了。”傅月明觀其神色,笑問道:“這沈公子卻是何人?”夏春朝臉上緋色更甚,低頭不言,半日方才吞吞吐吐道:“原是我的一位世兄,他家也在此間買了房子,就在隔壁住着,所以日常有些往來。”
原來,自打夏春朝安頓下來,隔壁沈家的房子也收拾出來,沈長予遷到了此間,竟而就住了下來。日間,隔三差五便差人過來噓寒問暖,請安問禮,又時不時遣人送些補品過來。夏春朝初時還不肯受,耐不住時常來送,漸漸也有些往來走動。沈長予見她這裏門戶鬆動,也常過來看看,坐着說幾句話,絕口不提求親等事。夏春朝心中過意不去,也不好次次將他擋出門外。今日恰好被傅月明撞見,雖並無什麼不可告人之事,還有幾分不好意思。
傅月明看了她這幅情狀,只當裏頭有些什麼事,嘆了口氣,說道:“妹妹吃了那樣大的委屈,又在鄉下獨居,閨中寂寞想要人來陪陪,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妹妹是背着不貞的罪名出來的,這些事上還是仔細些的好。此地人多眼雜,鄉下人又口沒遮攔,時日久了怕弄出什麼閑話。待將來陸將軍回來,反倒說不清楚。”夏春朝見她誤會,心裏一時情急,脫口而出道:“我也不怕他誤會什麼,我橫豎是再不進他家的門了。”傅月明不以為然道:“妹妹這話當真是荒唐,你同他家有些什麼仇怨暫且按下不講,這肚子裏的孩子可實打實是陸家的骨血,你預備怎麼辦?莫不是不叫他認爹?我看陸將軍知道了,也未必答應。”夏春朝低頭不語,半日才道:“我不怕那些個,我一人養着也沒什麼不好。我自有田產家業,莫不是還養不起我們母子?”
傅月明嘆氣道:“話不是這樣講,你還年輕,難道就帶着孩子一輩子孤身了?孩子將來大了,問你爹在哪裏。你難道要告訴他,他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這孩子也不是你一人的,總要和那人見面談了再說。怎好一個人就拿定了主意?他家人對不住你,這陸將軍可沒惹你。他自邊疆回來,見着媳婦沒了,只怕第一個不答應呢。”
夏春朝聽聞,便不響了,許久才道:“我同旁人並沒瓜葛,他若定要疑心,那我也是沒有辦法。既是姐姐這等說,我記着就是,待他回來了再說罷。”傅月明見她聽了進去,方才罷了。
又坐了片刻,傅月明見日頭漸上中空,起身要去。夏春朝留她吃飯,她推辭道:“我走前吩咐了家中做飯,何況出來好一向了,家中也是無人,怕有什麼事,還是早些回去罷。”夏春朝聽她家中有事,也不好強留,便叫丫頭開庫房拿了幾樣家中才收的果菜裝了,說道:“沒什麼好的,都是鄉下東西,勝在新鮮。姐姐拿回去,就當吃個時令罷。”傅月明也不甚推拒,命家人收了,起身便去了。
夏春朝懷着身子,不便出門相送,使了長春代送。
長春將傅月明送到大門上,向她道了個萬福,笑道:“多謝夫人這幾句言語,旁人勸着,我們姑娘可聽不進去呢。”傅月明笑道:“你們姑娘心裏還惦記着陸將軍,看她神色就知道了,只是嘴上倔強又不好意思罷了。待陸將軍回來,跪上幾日就管保好了。”長春見她說笑,也跟着笑了,說道:“夫人說的是,就盼少爺儘快回來罷。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又帶着個肚子,我們看着也是難過。”說著,就送傅月明等車去了,她自回內院不提。
傅月明自回城裏,果然不負所托,先將章雪妍一家查了個明白,又蓄意於別家茶會時將這話講與幾個貴婦聽。只說陸家果然門風一脈,老子養外宅生了兒子領回家,兒子也有樣學樣,把個表妹弄大了肚子放在外頭。這些婦人最是嘴碎,你傳我我告她,不上三五日,就傳到了司徒侯府。
司徒小姐聽到這消息,登時氣了個仰倒,尋死覓活一番便倒在床上生起病來。司徒夫人看着無法,便催逼司徒仲想法子。那司徒仲本就不大看得上陸家門第,又聽聞弄出這樣的事來,自然雷霆大怒。
然而到底豪門貴府,怎肯親自出面和這些平頭百姓大動干戈,倒跌了自家身份。只暗地裏做了個扣兒,交幾個幫閑混混,拐帶了章姨父出來吃花酒,吃得爛醉夤夜出街,被步兵衙門拿住,送到衙門打了二十大板。將個章姨父打的雙腿鮮血直流,又押他回家,便將大肚子的章雪妍搜了出來。那起差人都道:“一個沒嫁人的黃花姑娘,怎會挺着個大肚子?想必裏頭有些□□官司,送到老爺跟前發落!”不由分說,將章雪妍拿條索子鎖了,栓到步兵衙門大堂上。
那衙門老爺原是司徒仲麾下舊人,得了他的吩咐,便呵斥章雪妍交代□□。
那章雪妍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閨女,當著公堂之上眾人面前,怎好開口,只是哭着不肯說。待要尋死,又被兩個差人牢牢按住身體。
那當官的便道:“我看你這□□,不吃些皮肉苦是難招了。”當即擲了簽子,叫打二十。
當即那兩個差人將章雪妍拖倒,剝了裙褲,露出裏衣,一板板下去。情知是老爺的人情,皆不肯吝惜力氣,將個嬌滴滴的姑娘打的哭爹喊娘。
那章雪妍懷着五六個月的身子,哪裏禁得住這等大刑,才不過挨了五板,便即暈死過去,下腹鮮血汩汩。那差人眼見此景,也怕弄出人命,不敢再打,停了手向上報道:“老爺,犯婦暈死過去,下腹血流甚多,怕是不能受刑了,還請老爺定奪。”
那官聽聞,當即傳了仵作上堂驗看。
那仵作上得堂來,將章雪妍翻過身子,查看了一回,向上稟告道:“老爺,這女子本懷着五個月的身孕,挨了這一頓板子,已是小產之兆。若再受刑,恐有性命之虞。”
那官員不過受司徒仲之託,並無意鬧出人命,見章雪妍當堂流產,目的已然達成,便道:“這女子未婚先孕,犯了奸案,杖刑已畢,即日起逐出京城。趁她還有氣,快令她畫押。”堂上主簿當即將狀子拿去,按着她的手畫了押。上頭便投了簽子,令其家人前來領人。
章姨媽不防遭此巨變,在家中喋喋不休的痛罵章姨父出門惹禍。章姨父棍傷甚重,趴在床上起不來。女兒又被衙門拿去,情勢不明。章姨媽本要去衙門探看,又要忙着尋大夫為章姨父治傷。正當此熱亂之際,當街里長在門上道:“章家大娘子,還不快到衙門上去瞧瞧。你女兒在公堂上打的暈死過去,血流了滿地,如今不知死活。衙門差了人,叫你們去領人哩。我看你家裏亂,先將差人回了,你快些去罷!”
章姨媽聞聽此訊,登時便如墮冰窟。章雪妍的肚子,如今便是章家的倚仗,她還指望着陸誠勇迎她女兒過門做個二奶奶。現下出了這樣子的事,當真是禍從天降。
因料知女兒已然丟了大臉,自己過去也只是平白受辱。當下,她也不急去公堂,轉而借了頭騾子,騎了奔往陸家,想陸家出門將女兒要出來。誰知走到陸家門首,陸家小廝早已得了吩咐,一見她來,連忙關了門,任憑她如何敲打只是不開。這章姨媽氣惱不過,站在門上,破口大罵了半日,只是沒有一個人出來。
原來自打侯府聽聞了章家的故事,私下早已遣人上陸家敲打了一番。那陸家上下皆是些軟骨頭,又正舔侯府的屁股,怎肯為了芝麻丟了西瓜。情知侯府要收拾章雪妍,如何會替她出面,吩咐了家人,但只要章家來人必定不準進門。任憑章姨媽在門上如何大鬧,只如烏龜一般,縮頭不出。
章姨媽罵了半日,眼見沒人出來,料知陸家是預備不管了,再耽擱下去也落不着什麼好處,只好轉而往衙門裏去。
走到衙門,就見女兒章雪妍一身血污,睡在衙門地下,被一眾閑人圍着,指指點點。章姨媽撥開人群,搶上前去,抱着女兒嚎啕大哭起來。裏面便有差人出來說道:“大娘子,你還在這裏哭哩!老爺定了你女兒的奸案,要將你們逐出京城。適才還虧得我們手下留情,不然這懷了五個月的身子,哪裏挨的了那哭喪棒,就要送了命了!你還不快帶你女兒回去看大夫,在這裏鬧,待會兒老爺聽見,連你也要治罪。”
章姨媽便叫道:“我們好端端的在家,如何就被這沒天理的衙門拿進來!將人打成這幅模樣,就這般算了不成!不賠我家的傷葯銀子,我怎能善罷甘休!”那人便道:“你這大娘子,真真是不通情理。你女兒未婚有孕,本就犯了律例,有錯在先。老爺雖孟浪了些,到底並無判錯。你便是告到朝廷,也得不着什麼好處。何況,這樣的事,自來是民不告官不究。如今衙門既然管了,必定是有人擺佈你們。你們不趁勢走了罷,還往上湊。這臉面已是丟了乾淨,定要再吃些苦頭才肯罷休么?”
一席話,說的章姨媽啞口無言。
這章姨媽究竟也做過幾日的官太太,知道些人情世故,當下只好硬吞了這口氣,求了差人雇了輛車來,將章雪妍拉回家去。
那章雪妍逢此大難,險些丟了性命。肚裏的孩子自然是沒有了,歸家幾月下不來床。偏偏衙門又催逼的緊,勒令他們即刻搬離京城。這章家眼見住不下去,無可奈何,退了房舍,變賣了家當,攢了幾兩銀子,用一輛車拉了女兒往外鄉去了。
其時,陸家門內正當雞飛狗跳,柳氏同那蓮姨娘日日鬧得不可開交,哪有功夫來管章家的閑帳,至始至終不曾來問過一句。
那章家進京一場,沒落得分毫好處,只做了一場白日夢。倒白白叫女兒賠了皮肉,落了一身病痛。那章雪妍遭此磨難,小產之後又失了調養,路上險些丟了性命,仗着年輕挺了過來,只是再不能生養。章姨父又酒醉落水,溺斃身亡。兩個婦人沒了脊梁骨,無以為生,只好靠給人做外室過活,自此音訊全無。
夏春朝在老宅聽得消息,只道出了一口惡氣。
城中乾貨鋪子,改了名字叫“夏家乾貨行”再度開張營業。但因夏春朝月份漸大,身體沉重,平日間神思睏乏,無力親自過問,便將鋪子交由夏明打理。夏明是此行老人,各項精熟,上手極快。城中舊客聽聞陸家乾貨行重新開張的消息,衝著往日夏春朝經營出來的名聲,漸漸回顧,生意一時鬧熱非常。陸家人得知此事,心中雖是不甘,倒也怕夏春朝再問他們討債,平日裏路過皆是繞道而行,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又過兩月,朝廷恩科如期舉行,夏恭行同譚永初一道赴試。夏恭行不負乃姐所望,高中二榜第十,得了個舉人的頭銜,夏家上下歡喜不盡。那譚永初日日荒廢課業,自然是名落孫山。此人麵皮甚厚,雖則科舉已過,照舊賴在夏家吃閑飯,看在親戚面上,夏春朝倒也不來管他。
自打傅月明講過一次邊疆消息,便再無陸誠勇的消息。夏春朝又問過幾次,傅月明也只是支吾不答,或稱其夫並無來信。
到得這年年底,臘月初四,夏春朝忽然發動,早一月產下一個女兒。正當年前,添此喜事,夏家合家驚喜不已。
因這日正當漫天大雪,風卷鵝毛,夏春朝便與女兒取了個乳名叫玉卿,隨了自己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