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07 一念執着,一念瘋魔
“你果然沒死。”元晞望着明凈窗外的景色,突然說了一句。
她的神色淡淡的,彷彿剛才只是無心一句話。
而她卻沒有看到,她背對着的病床上,靜靜躺着的外公元禮,輕輕彈動了一下手指。
僅僅一瞬。
……
“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此事?”玄洛漫不經心地問着,連目光都曾落在玄數的身上。
他坐在竹椅上,手執一本古籍,烏黑長發披散在肩頭,僅用一根髮帶束縛。一身素凈麻衣,透着乾淨的味道,赤着雙足,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美好得彷彿不似凡間的人。
自然任何俗事,都無法侵擾到他。
連玄數都覺得,自己快要成為這位仙人肩頭那顆礙眼的塵埃了。
但是,他卻並不能輕易放棄。
玄家的局面,早就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就算他這個老家主回去,恐怕事情已經變化到了他難以掌控的地步。
說實話,他並不自信,能夠回去之後,從兒子手中奪回這個家主之位。
現在,他唯一能夠求得的,就是玄尊的幫助。
這是他唯一的信心。
就像是玄尊出面替他請來的那白衣男子,雖然最後失敗了,但若不是因為他,自己是決計不可能逃脫的,恐怕早就落在那個逆子手上了。
對於這一點,玄數還是認識得很清楚。
那個白衣男子實力很高,唯一意外的,是元晞的實力,竟然完全壓制住了那個白衣男子。
於是,玄數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跪倒在地,匍匐在塵埃裏面,深深哀切地求着玄洛,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幫助。
玄洛突然將書放在膝頭。
“你認為,自己是僥倖逃離的?”他冷冷問道。
玄數一愣:“當然不是……是那位公子幫我……”
“呵,玄數,莫非你不知道,你是被人故意放回來的。目的,是為了找到我。”玄洛說著,語氣越發的不耐煩,“我尚未怪你給我惹來了麻煩,你竟然還想讓我出面幫你?”
玄數愕然地抬起頭。
玄洛就在他身前的竹椅上坐着,卻高到彷彿在雲端,睥睨着他這個螻蟻和凡人,嘲笑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不量力。
那輕蔑和睥睨,幾乎要將他的自尊心,打落到塵埃泥濘里。
破碎得再也撿不起來。
……
元晞從玉山療養院之後,去了一趟小院兒。
春節過後,方爸方媽也一直沒有急着離開,而是選擇在這裏住了下來。
席思的一個星期時間裏面,也有三天是在這裏度過的。
席思既能夠看到喜歡的外公外婆,又能夠呆在山上陪在媽媽身邊,可是樂得眉不見眼,高興極了,每天都眉開眼笑得跟個福娃娃似的。
今天正好是他在小院兒的日子,元晞過去,自然是碰上了他。
正好在花園裏面玩泥巴的席思,看到意料之外的媽媽走了進來,歡呼地撲了過去,誰知道沾滿泥土的雙手,卻弄髒了元晞的白色毛衣。
席思被嚇壞了,傻愣愣地看着元晞,瞪圓一雙眼睛,眼睛黑白分明而純粹,卻蓄滿了做錯事後害怕被責罵的心虛和愧疚。
“媽媽……對不起……”他先是小聲的抽噎,然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哇——我不是故意的媽媽,我錯了媽媽……”
方爸方媽聽到響動,連忙從客廳裏面跑了出來。
“怎麼了元寶?”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兩手泥巴的席思站在元晞面前委屈大哭,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而元晞站在那裏,垂着眼,目光落在席思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方媽護犢子,看到心疼的孫子哭成那樣兒,撲過去就連聲安慰他:“沒事的沒事,別哭啊乖孫……晞晞,你怎麼把孩子嚇成這樣兒啊!”
雖然是在責問,但是方媽對上女兒,就莫名的氣勢不足。
在電話裏面還能趁着氣吼上幾句,但是現在,卻是氣短不足,根本就不敢徹底大聲咯。
元晞沒有回答。
倒是席思哭得慢慢小聲了,抽抽噎噎說:“外婆,不是媽媽的錯,是元寶的錯,元寶用泥巴弄髒了媽媽的衣服,元寶怕媽媽罵……”
一番解釋,說得艱難又辛苦,還斷斷續續的。
還好最後方媽還是聽懂了孫子的解釋,這才尷尬地跟元晞說了聲抱歉,是媽錯怪你了。
元晞仍然看着席思發獃。
她的目光似乎透過他,看到很遠很遠。
方媽不解,難道這孩子真的生氣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元晞說完,也不等方爸方媽挽留,就匆匆忙忙地離開。
方爸方媽怎麼叫也叫不住。
“該不會是我剛才說話太急,晞晞生氣了吧?”方媽嘴巴上倒是厲害,也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忐忑不安着呢。
方爸卻搖搖頭:“不會的,晞晞雖然現在狀態不對,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我倒是看她,有心事呢。”
剛才女兒望着孫子的眼神,他在一旁,也看得真切。
看向元晞離開的門口,方爸若有所思。
元晞離開小院兒之後,就一路不停地回了元門山。
在她踏進山門的時候,黃殊就突然冒了出來,出現在她的身邊。
元晞腳步不停,一路走回自己的寢殿
,一路走回自己的寢殿。
“位置確認了嗎?”
“確認了,這是衛星地圖。在滇省,我國和緬國交界的一個地方,在地圖上沒有名字,那邊都是一些無名的小村寨,這個地方也估計是這樣。”黃殊言簡意賅地作了一番簡述。
元晞腳步一頓:“滇省?”
“對。”黃殊看了一眼元晞平靜的臉色,卻知道門主一句問題下面的意思,“其實,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這個地方,也許這個地方有什麼獨特的東西……當然,只是猜測。反正,玄數離開龍虎山之後,據我們一路探查的消息,是突然出現在了京城邊界,然後一路走着去滇省的,所以才花了他一個月的時間。”
“夠謹慎的。”元晞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究,“無論如何,確認他們的位置。”
元晞說著,推開了寢殿的大門。
黃殊的人自然停留在了外面。
“那我們這就派人去追蹤嗎?”
“不,我親自去,儘快。”
寢殿大門緩緩關上,留下黃殊在門外愣了一愣。
“門主要親自出面?”黃殊自言自語道,“不過也是,這三年前的恩怨,在什麼地方開始,就該在什麼地方結束。”
他也就是感嘆了一句。
既然門主要親自去往滇省,那他要提前準備的東西,就有太多了。
而元晞說的快,有多快?
她去了玉山療養院,又去了小院兒,一去一回折騰了一天的時間,到元門山的時候,都已經快下午六點了。
可她卻讓黃殊安排了晚上的航班,儘快趕到滇省。
她知道,自己的追蹤手法,是不可能瞞過玄洛的。
所以,她必須儘快趕過去。
不能讓玄洛就這樣逃掉。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原本晚上航班都已經賣光了,最後還是黃殊聯繫到了元門的人脈,安排了一架私人專機,於晚上九點,從京城一機場起飛。
抵達滇省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過。
黃殊提前作了安排,抵達滇省機場之後,就有專人來接,安排他們住進了市裡最好的酒店,一路行程都不用擔心。
三年的時間,已經讓黃殊擁有了廣闊的人脈,做這些事情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駕輕熟路。
不過他們這一路過來,也是輕裝簡行了。
除了元晞親自而來以外,也就只有黃殊一人陪同,還是為了方便安排她的一路住行,才跟過來的。
不然的話,估計元晞也不想帶上黃殊,打算獨自一人上路。
黃殊能夠揣測到一點點她內心的想法,但不敢妄自打算,唯有希望門主大人能夠剋制理智而已。
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又坐車一路奔波。
這一奔波,就是大半天的時間。
路上,因為太過於顛簸,連黃殊都忍不住睡著了,可元晞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看着窗外,寧靜似一尊雕塑,永世不移。
黃殊還偷偷猜測,估計門主,昨晚上也沒睡。
可現在,看上去還是精神百倍的。
甚至於,精神到不正常了。
直到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他才看到門主的眼中,多了一抹異彩。
彷彿一個浩淼空靈的人,突然就多了一絲靈性和人氣兒。
黃殊來不及多想,跟着元晞,進了這個據說是玄洛所在的小寨子。
這樣的寧靜小寨子,偏僻寧靜,但也很落後,黃殊一路看過來,很難想像,那個所謂的玄尊,居然會願意住在這樣的地方。
一個過慣了優越生活的人,能夠忍受這樣的清貧嗎?
黃殊無法多想,他知道,找到玄洛才是當務之急。
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功夫,鬧得雞飛狗跳的。
誰知道,玄洛的蹤跡,來得如此輕鬆。
就在一間竹制小樓的前方,一張竹椅上,躺着一個男人,拿着一本線裝古籍,饒有興趣地看着,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面前多了兩位客人。
他自在而閑逸,彷彿過着世上最逍遙的日子。
“你沒逃。”元晞看着他,一字一句,肯定說道。
男子,也就是玄洛,輕輕一笑,似乎是在嘲笑她:“我為什麼要逃?”
“你如今會敗在我的手上。”元晞很有自信。
“未必。”玄洛放下古籍,挑眉看向她,“不過,我們之間,註定有一場未完成之戰。”
元晞沉默。
旁邊有一群小孩子偷偷打量着這兩個寨子裏面的不速之客,好奇地打量着鮮花錦簇襯托下,如出塵仙子般的元晞。
而元晞,卻是殺意騰騰地問了一句:“你,為何活着?”
你怎麼活下來的?你,憑什麼活着?
她的話出口,這春暖花開的地方,卻溫度驟降,如歷寒冬。
玄洛微微一笑,緩緩起身。
他身上的素色麻袍,隨之落下,赤着的雙足,毫不在意地踩在泥土中。
他的眼中,隱隱約約透露出一抹狂熱:“我活着,自然是為了……長生!”
他是真摯的。
他在說“長生”兩字的時候,就像是在表達自己畢生的追求,和永遠的心愿。
虔誠得,如信道者。
為信道,可以殉道。
朝聞道,夕可死矣。
他的身上,便有那
上,便有那種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光輝。
但是在元晞眼中,這不是光輝,而是骯髒、醜陋的,佔據在別人生命和屍體上,以鮮血灌溉,開就的罪惡之花。
看得她,越發殺意燃燒。
“是,我們之間,終有一戰,一個了結。”元晞冰冷地說著,無形之中,已經投下一份戰帖。
玄洛何嘗不是,看似平靜的眸中,已經有某種東西,在暗流洶湧了。
黃殊不需要提醒就安靜地退開,順便吆走了那些看熱鬧的小孩兒。
跟在元晞身邊越久,他就越清楚,現在這樣的場面,根本不是自己這樣的小蝦米可以摻和進去的。
為了效忠,卻沒有自知之明地摻和進去,那叫愚忠。
除了添亂,什麼作用都不會有,最後還會搭上自己的一條命。
所以,他只能默默旁觀。
“換個地方吧。”元晞掃了一圈周圍,丟下一句話,翩然飛起向著遠方。
玄洛也同意這個提議,在這裏住了一段時間,還挺有感情了。
至少不像毀掉自己的小樓。
他也跟隨在元晞身後,身法同樣輕靈飄逸,翩然而起。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之後,原本只留下黃殊一人,卻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一些人,老老少少都有,看上去應該是這個寨子的村民了。
只是讓黃殊詫異的是,這群人莫名其妙出現之後,竟然是朝着方才元晞玄洛兩人離開的地方跪下朝拜,不斷磕頭,振振有詞。
他還疑惑着呢,結果幾個小孩子的歡呼聲讓他明白了理由——
“仙女姐姐!”
黃殊輕輕一下。
原來這些純樸的村民,是把元晞玄洛,當然是會飛的仙人了。
他的心情頓時輕快不少,靜靜等待着雙方交戰的結果。
結果一等,就等到入夜。
一開始,黃殊還能夠聽到動靜,能夠看到抬頭變幻莫測的天空氣象。
而遠處一片原始森林中,那成片倒塌的樹林,還有倉皇逃竄的動物昆蟲,都讓元晞玄洛兩人之間的戰鬥,變得彷彿災難一樣。
可是,這浩大聲勢持續了不過半個多小時,就平靜下來了。
黃殊覺得不對勁,卻還是按捺住了疑惑上去尋找,而是靜靜地呆在原地。
這一等,就是幾個小時。
直到天色都徹底黑了下來。
他終於決定去元晞玄洛離開的方向找上一找。
結果,什麼都沒有。
除了颱風過境般混亂的場面,他並沒有在這片廢墟下面發現任何一個人。
黃殊隱隱約約有不好的預感。
但他卻認定這是因為天色太黑所以才沒找到的,忐忑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了人,甚至委託了寨子裏面的村民,進去森林中尋找。
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
這附近的森林幾乎都找遍了,尋找的範圍甚至都跨越了國界,到了緬國。
可是,元晞卻仍然沒有下落。
包括玄洛,也是如此。
兩人彷彿在一場打鬥之後,人間蒸發了似的。
生死不知。
……
經歷了一片讓人眩暈嘔吐的混亂過度,元晞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她緊緊皺着眉,最後只能閉上眼睛,來平復心情。
以至於沒有看到,她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還記得,她和玄洛一場鏖戰,雙方一開始平分秋色,打得幾乎天地變色,周圍的森林樹木更是成片成片地倒塌,無數的山野蟲獸受驚逃竄。
而兩個人,就是混亂的根源。
她在三年前就知道,玄洛的實力是何等的高超。
她那時候甚至敵不過玄洛一招。
若不是……
但是,她現在不一樣了。
元晞的實力,有了蛻變一般,翻天覆地的變化。
與三年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已。
而且,她感受得到,玄洛身上還有暗傷沒有痊癒。這讓他在與自己的對戰中,越發的后力不及,逐漸落了下風。
元晞在這場對戰中,逐漸更加地輕鬆寫意,出招流暢收招自如,然後一點一點壓制了玄洛,佔據了上風。
玄洛不斷的負傷,表情也開始變化。
之前看似淡然,卻隱藏着強大的自信。
儘管他認可了元晞的實力較於三年前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他卻不認為元晞能夠打敗自己的實力。
可現實,卻着實地打了他的臉。
玄洛臉色鐵青,極為難看。
她的實力怎麼會增長得如此之快!
而且還隱約帶着一種天威之力,對着邪祟陰煞有着天然的剋制和壓力。
要知道,玄洛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全部都是靠着直系親屬獻祭,用的都是極其陰損的禁忌法子,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着陰煞,在元晞的力量下,更是被壓製得厲害。
他竟然完全不是元晞的對手。
玄洛自負自己活了快兩百歲,實力頂尖天下無人能夠匹敵,而如今卻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壓製得抬不起頭。
不……不行!
他還不能死!
玄洛幾乎能夠想到自己的結局,也許就是死在這個小姑娘手上。
元晞看着心靜如水,可手上招招狠辣直逼
招狠辣直逼致命處,無不透露着一股要將玄洛置於死地的決心。
可玄洛不願意,他好不容易活了快兩百年,為了追逐長生的希望,為了成為真正的人上人!
他甚至為了那場大機緣,在這裏一等就是兩年!
他玄洛何曾過過這樣心平氣和的日子?
事實上,他在等待的兩年時間中,**和貪婪,內心最深處的原罪,已經在不斷地啃噬他的心臟,吞噬他的理智。
“我,不能死。”玄洛無比堅定,不再願意繼續在這泥沼中深陷,轉身就逃。
而元晞哪裏願意放任到手的玄洛,就這樣逃走?
“死。”她的眸中,泛起鋪天蓋地的冰冷,和殺意。
漫天雷霆,密集如網,轟然而下。
那雷霆就要落在玄洛身上的時候,卻忽然消失了。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一樣。
元晞詫異,幾步追了上去。
這一追,就看見周圍的空間碎開破裂,一個黑洞漩渦旋轉着出現,一股強大到連她也不容抗拒的力量,就這樣把她給用力地吸了進去。
元晞本想逃開,可看到玄洛比她更快一步吸入了黑洞,不知道去往什麼地方,她便堅決地放棄了抵抗。
她要,殺了玄洛。
——帶着這種堅定,元晞被黑洞漩渦的力量捲走,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好像顛倒過來了一樣。
元晞強忍着不適,緊皺着眉頭,閉上眼睛。
也不知道等到多久,才等到這股眩暈感褪去,才發現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元晞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卻一下子給愣住了。
這裏……有些熟悉。
雖然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可真的身處此地了,她知道,非常清楚。
就是這裏。
殘留在她記憶中的某個角落,在那個最疼痛的位置佔據了牢牢的位置,成為了她不願意觸碰和回憶的過往。
三年前,她曾經四處尋找此地,卻無門而入。
三年前的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場噩夢,吞噬掉了她最重要的人。
連他最後的樣子,都不願意還給她。
地宮秘境,崑崙峰!
這裏,和三年前有了很大的區別。
三年前,這裏是寧靜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碧空萬里,綠草連天,雪峰神秘而高大,佇立着似乎永遠也不會倒塌。
但是,三年前的那場變故,火藥力量和她啟動的地宮自毀程序,雙重作用下,崑崙峰坍塌,雪崩席捲草原,這片寧靜安詳的秘境,也徹底成為了廢土之墟。
元晞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臉色發白。
她能夠感覺到,自打自己睜眼看到這個地方之後,她體內就莫名地出現了一股龐大的力量,在她的奇經八脈肆虐,讓她體內一片翻江倒海。
就像是曾經心魔發作。
卻要比那次,來勢更加洶湧十倍。
她幾乎站立不穩,渾身上下都在顫抖,額頭大顆大顆地冒出汗珠,臉色蒼白詭異得可怕,幽黑的眸子顯得分外的明亮執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個從低沉到猖狂的笑聲,就在她身邊不遠處想起,將元晞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奇異的,她不再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之後,體內的疼痛和肆虐感,也逐漸地消失了。
但元晞卻顧不上這麼多。
因為,玄洛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趴着,一身白衣如惡鬼般痴狂瘋魔地望着面前這片廢墟之土,眼神狂熱,彷彿在看着這個世界上,自己最珍愛寶貴的東西。
玄洛欣喜若狂!
他倒是要感謝元晞了!若不是她出手以雷霆,恰好破開了這裏薄弱的空間壁障,不然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進來這裏的!
他之所以選擇在那個寧靜世外的小寨子,一呆就是兩年,清心寡欲到如同在修身養性了,但他卻不是為了什麼隱居。
這兩個字,對他來說,何等可笑。
三年前,他僥倖存活,卻昏迷不醒,不知外界。
後來,他自這地宮秘境醒過來,無意中發現了這隱藏在地宮深處的真正秘密,一場驚天大機緣!
他欣喜若狂,追求了兩百年的長生之路終於有了眉目,通過那場大機緣,他似乎看到了走向通天之路盡頭的那道門,熠熠金光在呼喚着他。
可是,還未得到那場機緣,他便莫名從地宮秘境裏面掉了出去。
出去之後,對於這個地宮秘境,就再也無跡可尋了。
玄洛怎麼能夠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大機緣?
在癲狂暴怒中,他經過疾風暴雨的發泄之後,歸於平靜,踏上了尋找地宮之路。
還好,他在崑崙峰的時候,捕捉到了一絲秘境的氣息。
然後,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找到之前居住的那個小寨子。
那是他唯一能夠感受到秘境氣息的存在。
想來,那個秘境應該是以獨特方式存在着,而與這裏的空間壁壘,最是薄弱,也是唯一有可能進入的地方。
他在等待居住的兩年中,花費了無數的辦法,用盡了力氣。
可他都沒能成功。
這幾乎要磨去他的所有耐心。
如果元晞沒來,玄洛也無法在這裏繼續心平氣和地等下去,要麼一場狂怒發泄,要麼就是
,要麼就是離開另尋他法。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所住的那個小寨子,都免不了遭受一場滅頂之災。
玄洛並不介意用那些螻蟻凡人的性命,來洗刷自己心頭的怒火。
在他以為自己就要等不下去的時候,元晞來了,誤打誤撞以神雷打破了空間壁壘,兩人穿破壁壘,再次來到了這崑崙峰。
玄洛也不管元晞在側,跌跌撞撞爬起來,就朝着那小山似的崑崙峰廢墟跑去。
“長生!長生!長生!”他癲狂地大呼大喊着。
元晞在他身後,冷冷看着他:“玄洛。”
玄洛不管,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他追逐大道。
元晞一掠而起,落於玄洛身前,擋住了他的前路。
“玄洛!你我之間,帳還沒算清!”
“滾!”玄洛咆哮着,那原本俊美如天神的臉龐,此刻卻猙獰難看如惡鬼。
元晞冷哼一聲,直接主動出手。
玄洛根本不願意在此地跟她久斗,浪費自己的時間,隨意出手格擋了一下,元晞的攻擊大部分都落在了他身上,他也不在意。
不管自己身上受多少傷,玄洛都執着而瘋狂地奔向那崑崙峰的廢墟,眼神狂熱而極端。
好像那就是他要的大道,那就是他要的長生。
他只要跨出了那一步,就跨出了所有的障礙,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一念執着,一念瘋魔。
可是,他最後還是沒能成功。
玄洛身後的元晞,停頓了兩秒,便毫不猶豫地拂手。
漫天黃色符籙揮之而出,接連飛繞成圈,攥取了這秘境中遠比外界濃郁的元氣,眨眼間就升騰瀰漫起濃密大霧,鏡花水月法陣隨之成形。
因為里元氣不同外界,這個鏡花水月法陣,自打成形,似乎也跟之前元晞佈下的鏡花水月法陣,有所不同。
“玄洛。”她出聲喊道。
“玄洛。”
一個呼喚聲,在他腦後響起。
跨越時間和空間,從他記憶中最深處,一步一步走來。
執着到瘋魔,不斷往前跑的玄洛,忽然就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過頭。
他看到那個人,依然穿着一身素袍,高大到似乎頂天立地,臉上的笑容永遠和善而親切。
他就站在白光的盡頭,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來,向他伸出手。
就像是玄洛第一次見到他,也是玄洛希冀中最完美高大的父親,那般。
強大、溫柔、和藹、包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也是他無比嚮往,最想成為的男人。
玄洛曾經多少次夢到過他,卻只看到一雙眼睛,嚴厲而又譴責地看着他。
現在,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出現在在玄洛的面前。
“蒼叔……”玄洛喚着那個極少喚過的名字,更多的時候,都是喊的“家主”。
他笑呵呵讓自己改,玄洛卻不肯。
殊不知,他的心裏,有多麼希望能夠直接無礙地叫出這樣一句,或者像元旭一樣,大喇喇地口口聲聲喊着——
“父親。”
玄洛緩緩轉過身,抬腳跑向那個男人。
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貪婪**,全部褪去,剩下的只有他生命最初,那顆乾淨沒有塵埃的赤子之心。
在奔跑的過程中,他的身形不斷縮小,變矮,變得瘦弱。
然後,他變成了七歲。
第一次被人出手相助,第一次被溫柔以待,第一次有了自己名字的時候。
在那之前,他只叫“小雜種”。
連他那看似溫柔的母親,也不敢觸怒了父親,給他取上一個名字。
唯有這個男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溫柔地抱起了他,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眼中有着包容一切的廣袤和寬闊——
“名,洛,可好?”
他睜着大眼睛,使勁兒地點着頭,高興得跟如獲至寶:“好!好!”
鋪天蓋地的白光,如潮水席捲了玄洛,衝散了他心底最後的一道防線。
時間倒流,時空變幻。
他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他一無所有,他卑微不堪,他低賤如泥。
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那個他生命中最敬愛,可是最憎恨的男人。
元家家主,國師,元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