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疾風暴雷(四)
谷中人眾,是死是活,因為出口處,為老怪親自扼守困往,無法入內探聽,根據當時情況臆測,由於火光太大,雖懷異寶,恐也難倖免。
以上情況,因為天山神丐,親目所睹,正待設法入內,碰巧當時毒龍老怪,率眾出谷,神丐知道老怪武功卓絕,合蒼鷹老人和雲姬等,也絕難是他敵手,只好暫時潛走。
毒龍叟目光如電,業已察覺,但未追襲。
當晚,由蒼鷹老怪,招來飛鷹,神鷹見着舊主,歡躍非常、於是由天山神丐,騎鷹往崑崙,擬面陳紫陽真人,計議一切。
飛馳一天一晚,即抵昆崙山境,忽聞一陣簫聲,如流水嗚咽,裊裊入雲。才一聞聲,那鐵翅神鷹,即斂翼降落,神情萎縮,以已受傷。
老叫化吃驚異常、暗道:“這簫聲太已邪門,莫非紫陽舊友,人在此處,故意開這玩笑不成!”正舉目顧盼之間,忽聞身後有人冷然說道:“看你這付奔喪神氣,以屬崑崙走腳報訊之流……
神丐猛一回頭,見身後立着的入,手持鐵簫,不冠不履,恰似一落魄文人。年齡似在五十以上,左頰,帶有一條兩指寬的紅色胎痕,面容瘦削,兩太陽穴鼓起老高,一付三角眼,精光瑩然,手指很長,其白如玉。此人、頭部微翹,那神情顯得高傲之極。
神丐久涉江湖、對於那三山五嶽的人,知道不少。可是,此人出身來歷,卻無從想像,而且以自己的功力,來人接近身後,竟一無所知,豈非奇事?不由暗裏吃驚,但還強作鎮定,微笑答道:“老化子行無定所,自由自在,長年騎在鷹上,嘯邀煙霞,不免有時大發慈悲,也不免替人通喪報訊。尊駕如有此事須辦,只管交來便了!”
那人哼了一聲,報以冷笑道:“蕭某想着你替閻老五報訊,說他座下又待添一名餓鬼!”鐵簫一指,響震風雲,一縷寒風,兜心而至。
神丐不敢怠慢,綠竹杖飛繞疾旋,把盪來鐵簫震開。但來人-起招,即隱含粘字訣,杖頭打出后,一股無形內力,沿着竹杖,綿綿不絕,如飛駛來。
神丐朗笑一聲,疾把身子往左一橫,長杖一挑一點,“拔雲見日”,猛襲章門。持簫人輕叱一聲“找死!”
人如行雲流水,簫似亂雨敲春,一枝鐵簫,幻起無數簫影,從四方八面,激蕩而來。
一剎那,杖影縱橫,樂聲四起,如鶯鶯鳴鳳嘰,花外流雲,無疑是譜搖歌聲,香薰古寺,殺伐中卻現着載歌載馳,非常別緻。
五招一過,神丐始知來人已得武學神功,自己絕非敵手,敵人也窺破老丐來路,竟自言自語道:“原是天山余脈,憑這點本事,也涉足江湖,真是不知自愛!”
抬手變式,異聲迭起,鐵簫往上一穿,招化“昂日穿雲”,把綠竹杖前封之勢,一舉擊破。驀地翻身疾旋,“反日揮竿”,直挑竹杖。
神丐正用一式“泰山壓頂”,猛攻對手百匯,杖勢居高凌下,施來又快又猛,下壓上挑,逆向而來,澎然一響,聲震山谷。
天山神丐手頭的綠竹杖,如中千斤鐵鎚,震起老高。只覺雙臂一麻,虎口火熱,未等騰挪,人影一晃,“關元”、“鳩尾”、“商曲”等要穴,盡被人點中。神丐臨危神清,強盡丹田一口氣,抽身後躍。神鷹本來為簫音所傷,萎縮一旁,閉目調息。神鷹為主心切,竟於神丐后躍未落之際,振翅疾飛,嘎然一聲,負着神丐就逃。
持簫人的身法,奇快絕倫,用心更是毒辣可惡。雙袖招展,騰身空際,鐵簫連指,習習陰風,挾排山之威,乘勢追襲。
神鷹被陰風擊中后,等於傷上加傷,昏迷中,一人一鷹,跌落澗里。持簫人赴澗旁,看了一眼,並還嘿嘿冷笑道:“明年今日,是你祭辰,你自己找死,莫怪我蕭使君手辣心黑!”只聞一陣簫聲入耳,曾未幾即告消失。
神丐把話講到此處,麟兒已急得五內如焚,契友嬌妻,如有不測,則真是生不如死。這一想,直恨不得立達金牛谷,於是催鷹兼程進發。
窮一日一夜之功,巫山已距離不遠,眼前已在緊要關頭,麟兒不由手控革囊,準備冰蓮雪藕,好入谷施救。
隨手入袋,這孩子竟是慘叫一聲,身子一倒,不是神丐手快,已從鷹背跌落。老乞丐面冷心慈,對麟兒不啻父子,大驚之下,把人一看,美麟兒一臉慘白,手掌如冰,口吐白沫,顯系驚傷過度,一時昏厥。神丐恐肇巨變,兩手把人抱持,先行落地,把人救轉再講。低嘯一聲,鷹性通靈,略一盤旋,即斂翼而落。
這正是巫山範疇之內,不過離劉女還有一段距離,山勢綿延,枝濃葉密,落腳處,細草油油,原是群巒疊嶂間一塊草地。
神丐把人抱下鷹背,注目革囊之內,始悉囊里除了一半張殘荷之外,所謂冰蓮雪藕,連一點殘跡也無。這一驚,不是年事已高,忍耐得下,也幾乎和麟兒一樣急倒。老乞丐不由慘笑一聲,額角間冷汗浸淫,頹然坐落,立把麟兒衣服鬆開,取出一顆紅九,拔開酒瓶,連酒帶葯,輕輕灌服,又在胸口按摩一陣。
約莫經功半時,麟兒才慢慢蘇醒,雙眼一睜,眼見着這位慈愛逾常的師執輩,不由撲簌簌的落下淚來。神丐勉強安慰道:“你冰蓮雪藕,大抵被人用神偷手法順手竊去,但事已至此,愁也無用,老叫化只有和你再入絕谷,好歹把敵人毀他幾個,以息心體怒火如何?”
麟兒泣道:“師伯,弟子眼前靈智已蔽,心亂如麻,一切仍煩師伯作主,弟子只有遵命便了!”
神丐知道此事對他打擊太大,但也無法安慰,乾脆點頭不語。麟兒從地上,慢吞吞的立了起來,此時他似乎一點也不覺急,反淡悠悠地一笑道:“師伯,人死之後,可不可以化為厲鬼,報復惡人?鬼神之說,你信不信呢?”
神丐不由暗裏一驚,正色道:“你這一問,倒把我化子考倒了,恕我難於作答!不過儒家對怪力亂神之事,避而不談,武林中人,只知仁俠作義,舍己存人,義之所向,絕無反顧,但也不是逞一時之氣。令師紫陽真人,才華盡代,學究天人,氣度胸襟,無人可及,你能在這方面,多下功夫,絕對不會有錯,否則,你不但白費了他一番教誨之德,也辜負了你這種絕世奇資,而且深寄重望的,還不止令師一人。試想,神山三老,德高望重,能把你列為門室子弟,可以說是曠世奇緣,你能心存私慾,忘去大我么?”
這一說,把麟兒聽得變顏變色,苦笑一聲道:“師伯金玉之言,小侄只有銘感。但望上蒼有靈,金中谷之事,安然渡過,不要掃及無辜才好!”
老少兩人,沿着一條小徑,面北而行。、眼前這一死結,似乎誰也沒法解開!老叫化仰望長天,頻頻嘆息,忽然噫了一聲,道:“這是誰家白鶴,如此神駿?”
麟兒不由心中一動,抬頭一看,早知此鶴來歷,忽聞一聲清唳,那白鶴忽從高空斂翼而落,又忽唰得一聲,振翅凌空,起落之間,如電掣星馳,奇迅無匹。天山神丐不由一陣迷惘,眼望白鶴降落之地,怔怔出神。那是一處小巒,距離麟兒立處,也不過百餘步。
麟兒飄默不語,突飄身前躍,神丐知道他私心欲碎,不妥為監護,這孩子可能毀在巫山,於是緊跟隨身後,躍上小巒。
麟兒身法奇快,幾個縱躍,超前數丈。只聞他噫了一聲,突然在一塊青麻大石之前,停了下來,眼望石上之物,只管出神,秀眸中,更是紛紛淚落。
石上擺着一隻碧綠瓷物瓶,一段白藕,還用手指寫着寥寥數字:“痴**可憐,原璧返還,絳丹雪藕,可以卻病延年,毋需傷心自誤!”
天山神丐如墜入五里煙雲,莫名其妙?不由問道:“此物為何人所贈?為何恁地傷心!”
麟兒手裏拿着那瓷瓶雪藕,如獲至寶一般,欣然告道:“這位老前輩,不但功高莫莫測,而且慈心仁惠,尤屬千古難尋,在麟兒迫得無路可走時,竟又助我一着,這種思德,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神丐正擬問他贈物者為何人,不料話未出口,也不知從那裏傳來一種老氣橫秋,極心詼諧的口吻,只聞有人罵道:“沒出息的廢物,辛苦得來之物,卻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一下摸光,老乞婆不過舐犢情深,慷他人之慨,假借你手,治好她那嬌生慣養的琵琶妞兒,你不但把我狗肉和尚的臉,一舉丟盡,還在此滿懷得色,真把我氣死了。”
連訴帶說,哼唧不停,似是老年人氣憤已極,弄得上氣難接下氣。
磷兒這孩子,雖然天真友愛,但平常卻不容人存心侮辱。這一次,不但毫不為忤,反驚喜若狂,一雙爍若明星的大眼睛,忙不迭的向四周探望。那聲音又在叫道:“我和尚真是自討苦吃,怕沒徒弟,揀一個活像大姑娘的小子,傳他鬼盡符,連貼身家當也給了他,不料許多妮子,竟因他害起相思病來。這一次,如不找人頂替,豈不釀成天大麻煩?而今連老婆也保不住了,誰說他聰明可靠呢?”麟兒不由叫道:“師傅,快莫戲耍弟子了,好心出來,讓弟子拜見吧!”
四方八面,又傳來幾聲大喝:“你連師傅也見不着,還能算是神仙三老的門人?”哈哈笑聲震耳。一股酒香襲人,把天山神丐,弄得饞涎欲滴,不由笑道:“老前輩真好享受,藏着美酒獨個兒自行受用,卻不料我化子囊內,多的是煨好狗腿,醇酒狗肉,相得益彰,獨樂何如眾樂?乾脆現身出來,你拿酒。我出肉。大家痛快一番,豈不甚妙?”
那人卻笑罵道:“你這乞兒,雖然天生饞相,卻還對我味口,只要你不嫌臟,等會,我會把點剩餘酒滴,與你解渴便了,此時你們兩人不妨暫時躲上一會,待我把那些沒有良心的賊禿。趕走之後,再見不遲!”
稍停,那語聲卻細得如蚊鳴一般,招呼兩人道:“別看輕了這賊禿,未來之事,可能就毀在他的手裏!”道罷語聲寂然。
麟兒不由如久旱甘雨,暗中竊喜道:“有他老人家一出,天大的事,也可迎刃而解,倒看眼前人物,卻是誰!”
小山之上,本有曲徑直通,翻過山頂,前面便是直達神女峰的麻石大道。眼前人影一晃,斜刺里卻走出兩入。前面是一位身材魁偉,穿着月白僧袍,背負古鐵劍,手持雲拂,不怒而威的老僧,那相貌,卻很使人感覺不惡。背後一位,卻是大巴山的磨鏡叟。兩人腳不沾灰,談笑自若,磨鏡叟卻正在羨慕陰山派的絕世武功,動問彼中內情,並向前面老僧討教。
那老僧笑道:“陰山五老,虛懷若谷,功力如神,道友如欲窮究武功,老僧自願代為引路,而且足以自信,一言雖無九鼎之力,但此小事一件,絕無問題……”語音未落,卻有人接口笑道:“年紀一大把,不自長進,卻願充當魔子魔孫,真是無恥之尤!”
吧的一聲,一團泥沙,如電閃星馳,撲得老和尚滿臉都是。
磨鏡叟和那老和尚不由怒吼一聲,兩雙眼睛,賽似兩把利剪,往四邊探掃不停。空山寂寂無人,什麼也沒看見。
“出鬼了,有心滋事,卻縮在窩裏不敢出來,這算是那一門的江湖道?”磨鏡叟破口大罵,存心激怒來人,使其露臉,準備合力攻擊,以出心頭惡氣!
“你也嘗嘗這個!”接着便是呼的一聲,也不知從那裏飛出一口爛草鞋,無巧不巧,打在磨鏡叟的頭上,幾番失着,把兩人氣炸了肺,仍不見人,無可奈何,只好重整衣履,準備上道!
“回來!”這一聲,激蕩行雲,群山萬壑,響起迴音,使人駭極。
老和尚怔神之間,立把腳步停住,冷笑道:“老衲系佛門弟子,不善鬼祟,有膽出來!”
一陣笑聲起處,竟從一株老松之上,滾落一人,口中還不住地道:“完了完了,我狗肉和尚被人逼得狗急跳牆,連松樹上也存身不住。”眼看離地還有兩三尺,卻用一式筋斗翻身,飄然降落地面。
麟兒一見恩師鐃鈸僧那付滑稽異相,幾乎暗裏笑出聲來。
原來他那中部凸起的光頭,弄得泥沙滿頂,面上更是一臉油膩,破舊的僧袍,補綴千重,紅綠交間,此時更是又黑又臟,一落地,立朝地下便滾,口中還喃喃笑罵道:“你兩人不是想見我和尚么?看打!”
他說干就干,人從地上一彈,只聞清脆兩響,左右開弓,一僧一俗,老臉上,立挨了兩記大大的耳光。
這月白僧袍的老和尚,正是崆峒朱清元,他一向狂妄已慣,那甘無端受辱?肥大袍袖一拂,煞風宛似大海驚濤。同時旁立磨鏡叟,也發動青靈古鏡,光華閃爍間,已隱身遁形。
鐃鈸僧拔腿就跑,口中還不斷怪叫道:“無形無質,兩面包抄,這不是要我和尚的命!你們還不救我一救?”煞風撣在他那破舊僧袍上,震得如風飄蝴蝶,嘩嘩作響,異僧手舞足蹈,其快如風,驀地回身疾轉,也不見他揮手作勢,打來的一股狂風,即無形消失。
但一波未平,二波又起。鐃鈸僧的身旁,陡聞有人大喝道:“接招!”
鐃鈸僧咧牙一笑,口宣佛號,身法左顛右倒,詭秘之極。驀地以掌一揚一合,只覺一股青蒙蒙的光華,落在手內,於是奇事立顯。
磨鏡叟的遁形之術,立即失效,目定口呆的站在一旁。崆峒僧大吃一驚,知道來人功高莫測,但以自己資望之高,江湖經驗之豐富,竟不知來人為誰,眼看已輸人一着,而且出手容易縮手難,不由當場怔住了,手腳一緩。和尚撲上前,伸手一抓,崆峒僧那月白僧袍上,立撕了一個大洞,而且還指手畫腳的訴說道:“自己是長輩,卻計算門中的弟子,為老不尊,豈不可恨?”
崆峒僧不由又氣又急,怒喝一聲:“老衲和你拼了!”雙掌一合,童子拜佛,身形微挫,突從平地聳身而起,人似浮光掠影,僧袍帶風,輕靈已極,雙袖微展,滴溜溜的盤旋疾繞,覷准鐃鈸僧的頭部,掌挾排山之勢,凌空打來。
麟兒和天山神丐,不由一怔神,暗道:“這和尚,好精純的輕功掌力,這一招,倒看這位陸地神仙,是怎樣一個解法?”動**之間,只聞一聲怪嘯,若龍吟鳳飆,晌徹雲霄。陡見四方八面,都是老和尚的影子。
崆峒僧旋轉不敢下降。鐃鈸僧綻口一叱,右掌虛空一抓,掌起人落,崆峒僧那龐大身軀,竟跌落地下。
怪和尚把僧袍拍了一拍,嘻皮笑臉道:“這次不算,你們兩人不妨捲土重來,打勝了,把我送上西天,你們兩入不但解了心頭之恨,在武林中也露足了臉,如袖手不打,不妨趁此滾蛋,至於你那徒侄,你如暗用陰謀,對他有所危害,只要被我狗肉和尚碰着准下毒手,如不服氣,不妨一試!”
天山神丐暗自忖道:“這位老前輩,火氣還不小,如此以來,毒龍老怪,准得吃點苦頭!”
麟兒又恢復了平日那天真活潑的情景,一雙星眸,滿懷孺慕之色,真恨不得馬上把人趕跑,和師傅一敘離情。
崆峒僧被人打敗,老臉上又羞又愧,恨了一聲,指向狗肉和尚罵道:“你是何方的野和尚,老憎都得找你!”
鐃鈸僧把怪眼一翻,冷笑一聲道:“休想問我和尚的名姓么,這個便是。”探手僧袍之內,竟拿出一腿狗肉來,大口啃着,其味無窮。又順手摘下腰間的酒葫蘆,旁若無人,大吃大喝,口中還不斷嘀咕,道什麼:“徒弟找得不對勁,不但沒有東西孝敬,反替自己招惹麻煩,傳鈸之事,無殊狗咬耗子,好管閑事。”
一片瘋言瘋語,把崆峒僧弄得狼狽不堪,只好拉着磨鏡叟,從來路折轉而去。
麟兒躲在一塊岩石之後,敵人未去,鐃鈸僧不准他隨便出來,原早忍耐不住。此時人如一匹野馬,飛跳而出,更不管這位異僧身上,臟與不臟,撲上前,抱着師父大腿,那情形,甚是依戀。
鐃鈸僧綻口朗笑道:“孩子,你不怕師父身上的垢膩么?這點酒,你敢不敢喝?”
麟兒笑道:“弟子不吃狗肉,師父的酒,卻想喝上兩口,唯打擾師傅的酒興,而且無物孝敬於心不安。”又握鐃鈸僧的手,代為神丐引見。
鐃鈸僧眯着一雙細眼,望着神丐不住點頭。天山神丐,平日對人,也夠狂妄,這一次,卻極恭謹,雙拳一舉,笑呼一聲:“前輩,武林末學汪某有禮。”鐃鈸僧含笑不答,把酒葫蘆遞與麟兒。
麟兒笑向神丐道:“師伯壺裏已空,這兒的酒,先喝上幾口解渴如何?”神丐也不推辭,一口氣喝了三大口,即把余酒給麟兒飲訖,並拉着磷兒,正容謝賜。鐃鈸僧取過葫蘆,手朝神丐一伸道:“你的狗肉呢?想賴可不成!”麟兒在叫化口袋裏,取過三條熟狗腿,遞給師傅。
鐃鈸僧笑道:“你卻專一慷他人之慨,可知道他的東西,原是討來的,得來不易,那能全部給我?”
神丐笑道:“只要長輩不嫌,就連我這叫化袋,一同奉上,也是心甘情願的!”又向麟兒咬耳數語。
這孩子笑着搖頭。鐃鈸僧呵欠連天,雙手一伸,自言自語道:“這年頭,好人作不得,教了徒弟,居然得寸進尺,日後的麻煩不必說,眼前,竟把**頭轉到師父頭上來了,閑事不管,樂得輕鬆,學酸秀才和牛鼻子,不是下棋,就是飲酒,無憂無慮,愜意十分!我找個地方睡覺去!”
麟兒那肯讓他離去,兩手把師傅大腿拖着,傻笑道:“好容易難得把你遇上,不要你的東西,連句話也不教訓徒弟么?”
鐃鈸僧嘻皮笑道:“師傅講的話,你還不是把它當耳邊風?來!我問你,着你丟開老婆,舍掉朋友,自由自在的隨我去當和尚,你樂不樂意??”
磷兒把小嘴一嘟,口裏嘰咕道:“好好的人,為什麼要削掉三絲,去當和尚?”“難道當和尚的人,都不是好人了,那我狗肉和尚,還收你作什麼弟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迫,麟兒臉如紅布,羞不可仰。
鐃鈸僧一手持着狗腿,身子一溜,脫開身拔腿就跑,麟兒以為師父生氣,呆若木雞,眼中熱淚,如斷線珍珠,流個不住。
神丐笑道:“這位老前輩,生性詼諧,並非真的對你生氣,你只管前往便了!”眼前光華一閃,突地飛來一物,麟兒眼快,立伸手把它接住,原是銅鏡一面,鏡上發出青蒙蒙的一片光華,一望而知為磨鏡叟仗以隱身遁形的青靈寶鏡。
磷兒感激師恩深厚,心中無法形容。半空中,又傳來一陣細語,只聽鐃鈸憎喃喃叮囑道:“巫山受傷的人,其中可能遭致不幸,速赴金牛谷,先行救人,在劫難逃者,非我袖手不救,氣數已然。”到此語聲寂然,人也不見蹤跡。
麟兒關心愛侶兄弟安危,和神丐略事計議,立騎上飛鷹,奔赴金牛谷。
此刻金牛谷的人,正陷入絕大危機,因為毒龍叟連日猛攻,均被雙劍一佩一幢,硬行逼往,不由惱羞成怒,幾日苦思,終於想出一種極厲害的毒着,擬將受困的人,一一摧毀。
此日,太陽還未出山,武成林即率冷浮生和毒手鬼王高天鷂,蛇杖老人袁非,以及徐芳吳文一干高手,進入絕谷。首由武成林率眾叫陣。
受困的人,還存身樹上木屋之內。龍女和惠元,連日苦苦支持殘局,敵人略退,又得服侍病人,而弄得疲乏不堪,而且袁玉英自受袁非所傷后,長日昏迷難醒,每當神清即便咯血,骨瘦肢離。昨晚,竟乘眾人調息之際,暗中把青絲割落,正擬伏劍自刎時,幸虧人已無力,手腕一軟,沉犀劍挨着牆壁,發出輕微一響,把闔目養神的白衣龍女,驚了轉來。
一見這情形,美麗如仙的司馬倩霞,不由嚇得魂飛魄落,忙撲上前,接過寶劍,淚流滿面道:“師姊,眼前災禍,熬過數日,即可脫困復元,何必一時不忍,行此拙志?”
玉英顫巍巍的攜着她的手,低聲啜泣道:“霞抹,你以為我的病,還會好得了么?”霞兒點點頭,勉為勸慰,但心情卻至感沉重,眼觸她身前千縷青絲,更是私心欲碎。
玉英微微嘆了一口氣,喘息不已道:“我雖得師門傳授,但因恪於天賦,內功基礎不穩,此次恙蟲螫傷,已難支持,赤煉蛇毒趁虛弱之體,侵入肌骨,雖然放血療治,元氣卻因此而大傷,最後,群匪入屋,幾以兒女之身,為賊所辱,曾賴雲英捨身相救,得以苟全……而今,傷勢日重,生機已絕,最多也難熬過明日。”
龍女泣慰道:“也許明麟哥哥就可趕到。有他一來,我們即能脫困了!”玉英凄慘地現出一絲笑容,搖搖頭道:“我已魂游丘墟,草木雖靈,焉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他來,恐也趕不及了……”龍女為之默然,但她芳心明白,這位師姊,同樣地愛上了麟兒。可是嘉麟對自己的感情極重,瓊娘原是無法可想,情勢迫使他不能不答應,要重蹈覆轍,再娶一位三房,決不會肯,可是這位袁姊姊,一經起**,三矢靡他,感情原是微妙的東西,絲毫勉強不來,遭到這種傷心棘手之事,饒你聰明絕世,也為之捉襟見肘,不由心若熬煎,一時怔住。
玉英喘息一陣手持青絲,還將麟兒贈她的明珠,一一塞在龍女的手上,還握着龍女的手,低聲悄告道:“據我看,明日上午,他可以趕到,可是,我已等不及了,明珠原是他囊中之物,理宜原璧奉還,頭上青絲,留與他作個紀**,並煩轉告,承他療傷之德,今生圖報無望,只好寄託來生了……”
龍女也不覺大為傷心。病者因為說話太多,一時竟咯血不止。嚇得龍女手足無措,忙服侍她食了幾顆丹九,餵了一芝液,讓她昏迷睡去后,靜中一想,只覺心亂如麻。毫無頭緒。不用把惠元推醒,走到門如。把情形一看,陳惠元也只有流淚的份兒。
公孫虛和鐵蓑翁,都被老怪陰功震傷,只覺如置身冰窖,抖得牙齒打戰不停,兩人各就一人一板,跌坐行功,想用本身內力,卻去寒毒。無如這種絕毒掌功,不與掙扎還罷,愈掙扎,竟是痛苦愈深,不由把兩位武林絕頂高手,弄得啼笑皆非起來。
這位苗疆異老,人最精靈,龍女和惠元,打從他身旁走過,即知出事,當下也不動聲色,一俟他們計議轉來,立把兩人喊住,問明情由后,這位師執長輩,當時竟也難住了。不過公孫虛的為人,善於當機立斷,忙走近玉英身前,探了一會脈,說道:“有些事絲毫不能勉強,為人宜從大處着眼,真正人事已盡,無愧於心,事情也就任它去罷!”
這一說,無異把玉英的病狀,明顯地認為絕望了。兩人自然無限傷心。
第二天清晨,玉英病勢,似乎已減輕不少,雙頰竟略現紅暈,朝着龍女惠元,絮語一陣,還強求龍女,把自己抱到師叔榻前,問候師太,又和瓊娘雲英,依戀了一陣,最後,星眸中才流出眼淚來。瓊娘心細,仔細把師妹一看,不由慟哭失聲。
正是:
自古傷心惟死別,
今朝卻到眼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