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易東成從樓梯上一步一步跺下去,心裏亂糟糟的。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失落或是難過,還是酸澀,總之好像都是有的,她也明白顧西就話中的意義,只是突然之間不能接受而已。
忽然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一看是易東陵。
“喂,你有沒有時間啊,陪我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東西啊,奇怪的可不行。”
易東陵很抓狂的聲音傳來,“我什麼時候買過奇怪的東西啊,快點,我實在是不認識路,晚上我請你吃pfister家正宗的wurst,你不是念叨了好久了嗎?”
她心情一秒鐘轉好,“哈哈,好啊,你在哪裏,在學校嗎?”
“呃,我也不知道。”
易東成這才恍然大悟,“你不會迷路了吧,哈哈,你這個路痴。”
“喂,我要是認識路還會找你嗎?”
她走出校園,順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你別亂跑了啊,我去找你。”
易東陵要準備英語社的聖誕節晚會禮物,易東成帶着他逛遍了大學周邊的精品店,直到她腳都打顫了,才選到讓易東陵心滿意足的商品。
到了pfister的時候,她已經累趴在桌子上了,“我再也不想跟你出去逛街了,男。”
易東陵還在沾沾自喜,“我真是宜家宜室的好男人。”
“喂,點餐啊,點餐啊,我要餓死了。”
“別急,我喊了東唯來了。”易東陵湊過去,“這可是鴻門宴,來,給我八卦一下你跟顧西就之間的愛恨情仇,我看到小嬸的車了,她也被請去喝茶了?”
她翻白眼,“我不吃了,沒胃口了。”
“別啊,別啊。”易東陵連忙拉住她,然後把餐牌遞給她,“隨便吃,打包帶走也隨意。”
pfister是專門做德國菜的,切成薄片的圖林根的紅腸,火腿肉製成的脆皮法蘭克福香腸,配上慕尼黑白香腸,佐以酸菜和黃芥末醬,讓人看了口水直流。
三個人都是肉食主義者,吃完了之後完全走不動路了。
易東陵還賊心不死,“快給我們八一八你跟顧西就,就當dessert了。”
“喂,我很討厭你這種夾着英文的裝逼模式啊。”
“哦,那我可以全英文。”易東陵一臉欣喜,“快點給我們講一講。”
她拿着刀叉亂戳,“沒什麼事情啦,就是我跟他比較close啦,然後就被弄去喝茶了,我們沒談戀愛,我們沒談戀愛,我們沒談戀愛,重要事情說三遍。”
易東唯啜着果汁,“被喝茶了之後呢。”
“之後,我跟我媽就被叫去喝茶了,把班主任徹底惹炸毛了。”易東成嘆氣,“他也被喊去喝茶了,所以他也不會再搭理我了吧。”
易東陵一臉恍然,“所以你們完全是沒有在談戀愛?”
“對啊。”
“沒談戀愛被喊去喝茶,噴了班主任一趟,你還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你逗我玩嗎?”
“這種事情,誰遇上了都會心情不好吧,比如易東陵你跟劉思沅關係很好啊,大家都知道你跟劉思沅們是發小,可是有一天班主任跟你說,你跟劉思沅攪基的嗎,你覺得很爽?”
“我靠,我不是gay啊!”
易東唯點點頭,“所以感到委屈?”
“不委屈,因為這樣確實不好啊,我也知道,所以我也不抱怨什麼。”她招呼服務員,“再給我們來一份一樣的,打包帶走。”
吃飽喝足,三個人都到了易東成的家,她家門口停着一輛卡車,上面是一顆聖誕樹,工人正在小心翼翼的把樹移下來。
“聖誕節樹啊,好大一顆,小嬸是不是又要在家開派對了?”
易東成推開家門,“是的,每年保留的節目,我媽的聖誕派對,我爸的聖誕烤雞,萬年不變,今年你們誰要來?”
“晚點才有時間,我聖誕節那天整天都是考試,對了,小叔的無骨烤雞,給我留半隻。”
“我要主持聖誕晚會,想來也來不了,但是草莓派給我留一隻。”
正好陸莉君在家打電話,純正的法語優雅的說出,“vouspouvezposerlesflanssurlitfeuillesroquette,etfaitespascettesoupeplusd’uneheureàl’avance,peaudescourgettesdéveloppeparfoisaprèsquelquesheurespeud’amertume。”
“又在說鳥語了,完全聽不懂。”
“小嬸說讓他們餐廳把布丁裝飾一下,然後不要提前一個小時做這什麼湯,西葫蘆會放苦的。”
陸莉君掛了電話,“bleumarine換了主廚簡直越發的讓人不放心,我真想換一家了。”
“lecite,我爸爸說不錯的,小嬸可以去考察下。”
陸莉君笑道,“你爸爸推薦的肯定沒錯的,我明天就去看看,對了,聖誕節你們來嗎?”
“他要考試,他要當host,然後要我給他們留飯,哦,想的美。”易東成給他們解釋。
“當host?當什麼host?是今天我在宣傳欄里看到你們聖誕晚會有請了nealstephenson的那個嗎?”
“是的。”易東陵的頓時神色飛揚,“我超級喜歡那本cryptonomicon,想到能見到真人我就睡不着了,好激動啊。”
“我跟他是舊識,你可以順便提下我的名字,然後可以帶他來我的party。”
易東陵簡直要淚流滿面了,“真的嗎?可以要簽名書嗎?”
“whatever。”
一旁的易東成無奈,“我覺得我們倆生錯家庭了,他明顯跟我媽才是親的。”
易東唯點頭,“我覺得你像小叔多一點,小嬸那種女神范你一輩子都學不來。”
忽然易東唯摸摸她的頭,“現在還難過嗎?”
“沒有啦。”
“真的?”
易東成笑道,“真的,我又沒哭,又沒想不開,能吃能喝。”
“那就好,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託付,有一些,有些只能視為生命旅途中的點綴,友情,愛情,都是如此。”
點綴,可是顧西就這樣的點綴實在是有點大了。
無時無刻,都不能忽視他的存在,無論是那張帥氣的臉,還有俊秀的身姿,他更有種與生俱來恬淡的氣質,但是氣場卻很強大。
成績非常好,興趣愛好幾乎什麼方面都會涉及到,幾乎能難倒他的東西。
易東成忽然覺得某樣沉重的東西壓在她的肩上,她感到了重,感到了承受的艱難,是來自於內心深處的無形的或驚慌或恐懼或焦慮的情緒,這種糟糕的情緒變成了如影隨形卻又無法窺測其面目的模糊。
離他很遠,離優秀很遠,離她小時候憧憬的世界很遠。
第二天課間操結束后,歷荔拉着她往教室走,“聖誕節那天我是放學后直接跟你去你家呢,還是先回家?”
“隨便你啊。”
忽然她激動的晃着易東成的手臂,“啊啊啊,你老公!等等,你老公這是把石膏給拆了嗎?”
易東成定睛一看,他應該是從醫院才回來,腿上石膏已經沒了,走路速度不快,但是很穩,看上去那條受傷的腿沒有什麼異樣,跟原來一樣。
所以,恰好的時間,他腿傷恢復,然後她徹底的退出他的世界裏,完美謝幕。
真是有點諷刺。
她不想看到他,直接拉着歷荔跑走了。
顧西就站在宣傳欄看了一會。
nealstephenson,美國當代科幻小說家,說實話,英語社的聖誕晚會不是沒有讓他心動,可是再看下主持人,易東陵,他就有點猶豫了。
忽然有人在旁邊說道,“想來嗎?你看過nealstephenson的作品嗎?”
他轉過頭去,一張跟易東成酷似的臉,他瞬間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這次聖誕晚會是限人數的,會有很棒的buffet,超贊nealstephenson的q&a環節,還有英語節目,參與就有禮品贈送,如果你想來,我可以給你一張請柬。”易東陵挑挑眉毛,“放心,她不會來的,她媽媽在家裏辦party,每年如此。”
他輕輕說道,“我不是因為她的緣故。”
“哦?那猶豫什麼?”
上課鈴聲適時的響起來,讓他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要上課了,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好意。”
果然下午的時候,易東陵就送給他一張很精緻的請柬卡,“it’stoyou。”
他把請柬塞到書里,時不時的拿出來摩挲一下。
buffet,節目,小禮品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讓他心動的就是nealstephenson的q&a。他曾經很羨慕易東成。
她生在一個充滿了很多機會的家庭,有身為醫生的父親,有身為高翻的母親,他們全是社會上最頂層的人,她有更多的學習機遇,有更多教育資源,有更多耳濡目染的機會,也能夠接觸更多的人,無論是學術界的還是商圈的。
她可以有個小型圖書館,可以初中時候看全英文的圖書,可以和nealstephenson、robincook面對面交流,她擁有更寬廣的平台和世界。
這些都是他所沒有的。
羨慕,也很嫉妒,他控制不住的想和她更近的交流,她說的那些事情,他沒有經歷過,很有趣又很精彩,她又是那種讓你隨時都覺得很舒服的人,沒有因為那些經歷而傲氣自負,反而很可愛。
會有種讓人難以自拔的感覺。
放學的時候,果然易東成沒有再來,他默默的收拾好書包,剛走出門就被喊住了。
轉身一看,易東唯倚在欄杆上,一臉挑釁的看着他。
“我妹妹可是很傷心哦,嘖嘖,你腿倒是好了啊,哎,過河拆橋嘛你不是。”
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教室里的燈光,透過玻璃窗,把欄杆上的瓷磚隔成參差花亂的細紋,人站着,也彷彿割在臉上,身上。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安了,只是有點想不通,你是跟她準備再無瓜葛了嗎?”
他嘆了一口氣,輕輕道,“她這樣的性格,我不背鍋,誰背。”
易東唯笑起來,“你這樣做是對的,她就是那種性格,做了即正確,旁人根本說不動,你知道嗎,我當初還有點討厭你,現在我覺得我更討厭你了。”
顧西就不解的看着他。
“走了,以後跟她別再有瓜葛了。”
聖誕節的下午,易東成家門口早早立起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上面佈滿了彩燈和裝飾品,低矮的灌木叢和柵欄上都纏繞着絹花和彩燈,別墅院子裏,有巨大的噴泉,太陽房裏佈滿了鮮花,溫度如春日,小小的桌台上放置着飲料和甜點。
陸莉君拿着手機,不停的打着電話,催促着餐點,指揮工作人員佈置客廳,而易東成正躲在廚房的角落裏,跟歷荔兩個人吃着水果,順便欣賞易華慶那出神入化的外科手術刀工——把一隻雞的骨頭完整的剔下來,而不破壞任何外部結構。
“小荔枝,當初我爸就是用這道無骨烤雞追到我媽的,所以這道菜變成了我家聖誕節的保留項目,平時根本吃不到。”
“對了,真的一根骨頭都沒有,配上紅酒、蜂蜜、香料,超級好吃,重點是沒有骨頭,你懂得,懶人必備。”
歷荔羨慕的“哇”了一聲。
易華慶爽朗的笑道,“好好學着點,將來給我追個女婿來。”
“嘖,才不要,我喜歡送上門的那種,省心,我懶。”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了。
陸莉君指揮易東成,“別光顧着吃啊,去地窖里取幾瓶紅葡萄酒和白葡萄酒,然後交給廚房,讓他們上菜時候別配錯了酒。”
她應了一聲,準備拉着歷荔去干苦力。
這時候電話響了,易東陵焦急的聲音傳來,“怎麼辦,我記錯時間了,我們晚會用的蛋糕還沒送來,你家有蛋糕嗎?”
她掃了一眼餐桌,九層玫瑰蛋糕,佔據了大半個桌子,“有,不過有些大。”
“能幫我送來嗎?急救啊!”
“你等等啊,我去請示下。”
她去跟陸莉君說了,陸莉君道,“雖然這種蛋糕通常是不吃,只是裝飾用,但是感覺有點奇怪。”
蛋糕店的夥計還在待命,易東成問道,“你們還有蛋糕嗎,大的那種?”
夥計點點頭,“現做的起碼要等一個小時,這個點店裏都很忙。”
“算了,我想想啊,反正是裝飾,只要好看就行了,對了,你們還有cupcake嗎?”
“有的。”
白色的盤子纏繞藤蔓枝條,金屬支架上綁着一朵朵嬌艷的玫瑰,托盤最上層的蛋糕已經被移走了,幾個精巧的cupcake置在其上,陸莉君看了半晌道,“你這樣搞倒是不難看,就是強迫症真的受不了。”
“您這話留着給易東陵吧,又不是我通的簍子,他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易東成穿上外套,“我走了,馬上就回來。”
她急急忙忙趕到學校的時候,晚會已經開始了,學校食堂的四樓大包間被佈置的十分溫馨,有音響有舞台,三十個人不到聚集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中間還坐着一個大鬍子老外。
易東陵看到她簡直開心的要哭出來了,“天哪,終於有救了。”
“我覺得小了點。”
“沒事,沒事,就是cupcake都可以。”
易東成無語,“喂,你早說cupcake也可以啊,我是把我家那五層蛋糕最上層給拆下來的,你知道我這一個強迫症患者看上去簡直想把蛋糕給掀了,你這回可欠我一個大人情了。”
易東陵若有所思了一會,“說道人情,我現在就可以還給你。”
“什麼?”
“今天是顧西就的生日。”
她驚訝不已。
“他剛才來參加了我們的party,但是他落了什麼東西在教室里,現在去取了。”
學校的廣播裏在流轉着歡快的聖誕歌,這首古味愉悅的舞曲在空中久久回蕩,落花似得掉落在水面激蕩起圈圈漣漪。
教室里一片黑暗,顧西就用鑰匙打開門,開了一盞燈,走到課桌前,拿起一本書裝在書包里。
轉身就看到她站在門口。
“只要五分鐘。”她輕輕的走過來,走進了,他才發現,她沒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枚紅色的羊絨大衣,襯的皮膚白皙,臉龐精緻。
她拉了凳子,坐在他面前,然後把手裏的盒子打開,裏面擺放着一隻小巧的cupcake。
易東成把一根細長的蠟燭插到了蛋糕里,用打火機點上,然後把教室的燈關了,“剛才易東陵告訴我,今天你生日,生日快樂。”
他抿了抿嘴唇,輕輕的道,“謝謝。”
眯起眼睛,只有眼前這道橘色,微弱的光芒,浮遊不定,層次深淺不一,讓他的眼睛暫時失去了平衡,茫然的光,悵然若失的光,亮的搖搖欲墜,隨時傾覆。
“許個願,然後吹掉吧。”她笑起來,一臉期待的看着他。
“不過,你要是許我不再纏着你這個願望,就算了。”她斂去了笑意,認真的說道,“顧西就,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獨處,你說的對,我是太任性了,這是個意外,我們現在不應該牽扯太多。”
他忽然不知道怎麼說了,也失去了說話的勇氣,任由那隻細長的蠟燭慢慢的消減,橘色的火焰,在她眼眸深處蠢蠢欲動,好像潮水一樣,可能隨時沒頂。
最後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風,蠟燭熄滅了。
屋子裏一片漆黑。
“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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