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整個下午,易東成都魂不守舍的,她尋思着找個機會去八班門口轉轉,可是萬一撞見了要說些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數學老師看着她眼神飄忽的樣子,直接把她掛了牆頭,“這道題,易東成。”
她坐在那裏充耳未聞。
直到後面同學用筆戳了戳她的背,她才站起來,看着黑板上的題目,很乾脆的道,“不會。”
“這道題是競賽難度的,希望大家記下來,下課好好思考,易東成放學來辦公室一趟。”
數學老師是個很和氣的大叔,因為易東成的數學天賦,所以從骨子裏面偏袒她。
“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易東成撓撓頭,“沒有。”
“那上課時候怎麼在發獃?。”
“那道題,過點a作bc的平行線分別交直線de,df於點m、n,就可以證明fh平行於hg。”她眼睛圓溜溜的,一副無辜的樣子。
數學老師被噎的說不出話了,半天不知道怎麼接話。
這時候,隔壁老師的話題讓她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哎,這孩子小腿骨折了,說自己不小心摔的,看的我都心疼要命。”
好同志,沒出賣自己,易東成暗暗竊喜。
“那豈不是太不方便了?”
“是啊,還好他們男生們輪流扶着架着幫個忙,不然上個樓梯去個洗手間都困難。”
易東成嘴角抽了抽,是啊,顧西就著拐杖去洗手間的畫面,呃,算了還是不要想了。
數學老師大概是詞窮了,只好道,“上課認真聽講,回去吧。”
“好的,老師再見。”
她從辦公室回去,故意繞了一大圈繞到了八班的門口。
恰好一個高個子男生架着顧西就從班級門口出來,還嘻嘻哈哈的打趣,“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顧西就輕描淡寫的說,“二狗子,扶穩點。”
“滾啊!我才不是二狗子!”
看到顧西就這個樣子,易東成想努力的擺出關切或是難過的表情,可是嘴角的笑出賣了她的情緒,兩人視線相交,他的目光輕輕的從她身上滑過,很平靜。
待顧西就走遠,她才扯扯自己的嘴巴,覺得剛才的笑容簡直是壞事。
放學的時候,歷荔背了書包跑過來,“怎麼還不走?”
她嘆氣,“待會我要去辦公室喝茶。”
“為什麼?”
“剛才去辦公室了,數學老師不在,讓我放學時候去。”她說的煞有其事的樣子。
小女生伸手去捏捏她的臉,“別嘟着嘴,看上去好蠢,那我先走了。”
“嗯啊,拜拜。”
臨近寒冬的緣故,五時過後,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冷氣匯聚在玻璃窗上,橫亘着幾條彎曲的水痕。
易東成走到八班門口,教室里只剩下幾個人,她從門縫裏看去,顧西就背着書包,拄着拐杖站在門口,一步步艱難的往樓梯道走去。
昏暗的路燈下,他倔強又挺拔的身影,校園裏,學生三三兩兩的路過,向他投來了注目,他的周身彷彿有一股力量,抗拒旁人的靠近。
易東成忽然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扶住他,她躊躇了半天,還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從校園走出去,街道上是喧嘩的,來來往往的車輛,晃晃悠悠的划著弧線,重重的壓在顧西就的影子上,從學校到附近街道的巷口,十分鐘的路,他走了二十分鐘。
而易東成跟在他身後,心像是被貓抓的一樣難過。
忽然他停下來,易東成以為他要休息,他卻轉過身,平靜的問道,“你還要跟我多久?”
顧西就什麼時候發現她的,易東成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可是那一瞬間,她有種欣喜若狂的感覺。
她跑上前,討好的笑道,“我,我只是不放心。”說完就把手伸出去,“我幫你拿書包吧。”
顧西就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用。”
“不要這樣好嗎,我現在很良心不安,你不讓我做點什麼補償,我會難過的想死的。”
“說了不是你的錯。”
她伸手拽住他的書包,“你這樣無情的拒絕我,我有小情緒了,我不開心了。”
顧西就輕嘆,“好吧,請你幫我拿下書包,謝謝。”
他的書包不重,易東成接過來之後,躊躇了一下。
背在肩膀上,是不是有點輕浮不莊重,而且背兩個書包,感覺好蠢,那拎在手上,會不會有點太隨意了,而且拎着書包,手會廢掉。
於是她就雙手把書包捧在懷裏。
顧西就看了一眼,“你這樣拿着書包,不會很彆扭嗎?”
“不會啊,就跟抱着籃球一樣,當然我不會把書包當籃球扔的。”
她跟着他往巷子深處里走,抬頭看去天空灰的發白,密集的電線是一張被拉的變形的網,把天空切割的支離破碎,周圍是一棟棟居民樓,有好些年歲的樣子,他走到一棟樓前停下。
“到了。”
走廊牆面全部剝落,到處堆積鄰居的破爛家什,潮濕的拖把和衣服掛在繩子上,枯萎的盆景,廢棄的破銅爛鐵,空氣里有一股灰塵的陳舊味道。
“哦哦,好的。”她並未有其他表示,只是把書包遞給他,“你家住幾樓?”
“二樓,我自己可以上去。”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自然,冷冷的,“還有什麼事情嗎?”
易東成還真的思索了幾秒鐘,然後很愉悅的說道,“對了,你不問我我差點給忘了,為了彌補我的過錯,喏,這是天麻排骨湯。”
她蹲下來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保溫桶遞給他。
顧西就沒有去接,他那雙眼眸盯着易東成,街上光影明暗交錯的在他臉上流淌,敏感和脆弱在他眼睛裏一閃而過。
她一點沒察覺到他的抗拒,“怎麼,不要嘛?”
“你自己留着吧。”他轉過身就要走。
“喂,別啊,這可是冬寶齋的招牌葯膳,天麻富含天麻素,香莢蘭素,蛋白質,氨基酸,微量元素,其性辛、溫、無毒,有抗癲癇,抗悸厥,抗風濕,鎮痙,鎮痛,補虛,平肝息風的功效,對你的傷勢和大腦有奇效。”
他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不用擔心,我爸給我訂了一個月的天麻魚頭湯讓我補腦子,他說我本來腦子就不好使,現在撞了之後更困難的。”她笑盈盈的看着他,“所以這份是給你的。”
她乘機往他手裏一塞,“那我走啦,明天見。”
巷口的電燈暈暈亮着,燈暈映出暖暖的橘黃,微弱、固執,放佛亮了幾個世紀。
他緩緩的走上樓,站在門口,掏出鑰匙去開門,很久,才發現鑰匙是錯的。
吳丹珠下班回家,打開房門,發現顧西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種不同於尋常的安靜。
“這是什麼?”她指着桌子上的保溫瓶。
“那個女生送來的。”
她笑道,“那個女生是叫易東成吧,對了,是不是有個電影叫《東成西就》?你們這兩個名字,挺有緣的嘛。”
顧西就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您別拿名字開玩笑了,您知道我名字的意義。”
保溫瓶打開之後,葯膳的香味充盈了整間屋子,還冒着熱氣,吳丹珠用勺子盛到碗裏,“那姑娘家,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父母很講理,姑娘也很有教養,喏,挺香的,嘗嘗。”
顧西就一動不動。
“雖然是個意外,人家一片心意坦然的接受就行了。”
“還有啊,別老是那個女生,那個女生的喊人家,聽的多難受,人家有名有姓的。”
易東成,易東成,他只是覺得,這個名字,不知道怎麼喊出口。
回到家,李阿姨端上一鍋天麻魚頭湯。
易東唯“嘖嘖”了兩聲,給易東成夾了塊整魚頭,“小叔真是模範爹地,俗話說,吃什麼補什麼,來,好好補補你的腦子。”
“沒用。”她無精打採的戳了戳魚頭,“智商已經越走越遠了,我已經放棄治療了,歸根結底一定是小時候吃門縫夾過的核桃吃太多了。”
易東唯看着她,“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什麼,就是心情不好。”
易東唯笑道,“要是我,現在開心還來不及呢。”
她不解,“為啥?”
“假如我是個矮矬窮,有天撞了個白富美,我還等什麼,就是跪着做牛做馬也把妹子給收了。”
易東成白他一眼,“瞧你那齷蹉的思想,你付的起白富美的醫藥費嗎?你付的起白富美的精神損失費嗎?白富美那群追求者沒把你按在角落裏打死?還有啊,高中生談什麼戀愛,你是想被教務主任吊打嗎?”
“……”
半晌,易東成咬着筷子認真的說道,“他家住的地方挺破舊的,八十年代的老公房。”
“怎麼啦?跟人有反差了?”
“沒有啊,只是他家門口的電燈泡實在太暗了,我怕天黑看不清,他又摔一下,雪上加霜,那可就太慘了。”
“易東成,有你這麼詛咒人的嗎?”
她湊到易東唯旁邊,討好道,“哥,上次大伯從丹麥給你帶的手電筒給我用用。”
“喂,那可是潛水專用的電筒啊。”
“給我啦,給我啦。”
“好好好。”
第二天課間的時候,班主任進來宣佈調課,這學期周五下午第一節的體育課,調到早上第四節課。
消息一宣佈下去,歷荔就跑過來興奮不已,“東成,東成,八班的體育課也是第四節課。”
“呃,然後呢。”
“你可以每周都看到你老公了啊。”
“拜託,他都摔骨折了,還會上體育課嗎?”
小女生臉上笑容瞬間就消失了,“哦。”
早上的薄霧才褪去,太陽的光暈朦朦朧朧的,空氣里含着豐沛而冰涼的水汽,讓人精神一振。
準備活動做完之後,歷荔拉着她坐在看台上面,籃球上都是男生,叫喊聲此起彼伏。
“那個高個子男生,長得挺帥的,耿珊珊暗戀他好久了,他是物理方向的,對了,他跟你老公關係挺好的。”
“你看那個,八班的學霸,考過五門滿分的成績,當然你老公是學神。”
“那個,那個,我以前初中同學,在我們班成績第一,到了八班就墊底。”
歷荔喋喋不休了半天,易東成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顧西就沒來上體育課,應該還在班級,他們班體育課應該沒人在教室,想到這裏,她站起來,撣撣身上的灰,“我回教室一趟。”
她從天橋上繞到八班門口,站在後門口看了一眼,果然,教室里只有顧西就一個人。
他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上,桌子上攤着一本書,窗戶開着,一陣風吹來,幾片灰黃的葉子盤旋着,落在他的桌子上。
他把那些樹葉拿起來,放在手心裏,送入窗外。
易東成輕輕的敲了敲門,他轉過頭,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們班體育課啦,我就想乘機看看你。”
她往他旁邊的座位上一坐,“咦,這是什麼書?littleprince,你看原版的嗎?好厲害啊。”
“我家有法語版的lepetitprince,話說這是個什麼故事?愛情故事?遊記?反正我看的時候,完全弄不懂,通篇無聊的對話。”
顧西就輕咳一聲,“我只是學習單詞的。”
她掃了一眼,“就是這裏,玫瑰花說‘現在該是吃早點的時候了吧,請你也想着給我準備一點’,一朵花還想着吃,這是食人花嗎?匪夷所思,換做我,就把這玫瑰花做成玫瑰花餅吃了。”
顧西就嘴角動了動,眼睛亮晶晶的。
她咧嘴一笑,“我家有好多原版書,你要嗎?”
“都有什麼?”
“很多很多,名著啊,論著啊,我家有一個超級大的閣樓,裏面全是書,沒有你找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能借給我幾本嗎?”
易東成點點頭,“沒問題,你告訴我書名。”
這時候教室門被推開了,一個高個子男生走進來,看到易東成,然後退了出去,嘴裏還念叨,“我走錯班級了嗎?”
“你沒走錯。”顧西就開口,“你怎麼回來了?”
那個男生哈哈大笑,“哎呦,原來你在約會啊,哈哈,□□被我撞破了吧。”
易東成尷尬說道,“是我把他撞骨折了。”
“我靠,不會吧,你是從樓上跳下來撞的吧,不然你這個體型,怎麼能造成那麼大殺傷力呢。”
她擺出一張嚴肅臉,“恩,那天我考試沒考好,特別想不開,就從二樓跳下去了,正好他從下面走過去,我就把他撞骨折了。”
那個男生瞪大眼睛,“真的?”
“當然是假的,智商呢。”顧西就實在看不下去,“這我同學。”
“什麼叫這我同學啊,美女你好,我叫苟晞。”
易東成愣了一下,“什麼‘苟’?”
“哈士奇,你可以叫他二狗子。”
“我靠去你的哈士奇,是苟且的苟,苟合的苟,不對,是枸杞的枸去掉木子旁,再加上草字頭。”
易東成連連稱奇,“怎麼會有如此魔性的姓。”
“哈,這是古姓,很有歷史的,再說了,這傢伙叫什麼顧西就,東成西就,我們年級有個妹子叫易東成好嗎,我們私下都說她是這傢伙老婆。”
“……”
半晌易東成裝作看了看牆上的鐘的樣子,說道,“要下課了,我先走了,這個東西給你。”
她掏出一柄手電筒,放在桌子上面,轉身就走。
苟晞看到之後眼睛一亮,“我靠,wiseled潛水版的,大幾千塊錢啊,妹子是土豪啊。”
他摩挲上去,那手柄上還有她的體溫,溫熱的。
“對了,土豪妹子叫什麼名字?我要去抱大腿。”
名字,念起來有微微綿長的后鼻音,本來是男性化的名字,可是有種爽朗和直率的可愛,像是青團,軟軟糯糯,散發青草的氣息。
“易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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