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放寒假前,下了第一場小雪。
灰濛濛的天空,在雪花降落的時候,顯出了頹色的亮白,細小的光圈,碎碎點點,落在她面前的書本上。
黃家珉用筆敲敲她的書本,“大東,快看,下雪了。”
她才抬起頭,片片雪花從天而降,溫柔繾綣。
李明明低聲道,“喂,難道你們沒看過雪花嗎?好啦,別看了,大東,這道題怎麼做?”
她拿過習題集掃了一眼,“我這道題也不會,只能用猜的,需要我猜個答案給你嗎?”
李明明抬起下巴,努努嘴,“顧西就在那邊教室後面,你去問他吧。”
“為什麼是我?”
“快去,快去。”李明明用筆一直戳她,“我跟他不熟。”
“別戳了,怪癢的,好啦,我去,我去。”
她拎着習題集,走到顧西就面前,他正在複習化學,筆記本上黑色的字跡和圖形,工工整整,漂漂亮亮,重點也被勾畫了出來,一目了然。
易東成俯下身,輕聲道,“筆記借我複印。”
“複印不行。”他一口回絕了,“自己來抄。”
她順勢就坐在旁邊,“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對了,這道題怎麼做?”
他掃了一眼,笑道,“這是中科院物理考研的一道題,稍微有點超出我們學的範圍,要使b物體恰好彈起,則a物體到達最高點時彈簧的伸長量至少應為mbg/k,這步你能理解嗎?”
她點點頭。
“假設力f作用下彈簧的壓縮量為x0,則設彈簧無變形時a的坐標為0,-mag-kx=mad2x/dt2。”
她瞅着方程,然後伸出手指放在嘴旁邊,咬了咬,“等等,我好像會做了。”
他輕笑一聲,然後遞過去筆和草稿紙,“慢慢想。”
過了一會,她探過頭來,臉上全是滿滿的笑意,“耶,做出來了。”
“那就好。”
她又軟綿綿的趴在桌子上,側過頭看着他,“喂,你複習怎麼樣了?”
“一般般。”他目光仍然盯着筆記看。
“這種題目你都會做,還叫一般般。”她嘆氣,“我現在就想趕快考完試,然後放假,冬天要喝羊肉湯和奶茶,還要鑽進溫暖的被窩睡大覺。”
他側過臉看她,“如果羊肉湯和奶茶只能選一樣,你選什麼?”
易東成仰起臉,盯着天花板看,還真的認真思索了起來。
他輕笑一聲,又低下頭沒再說話。
忽然她戳戳他,“吃飯和睡覺只能選一樣,你選什麼?”
他瞠目結舌,然後就是哭笑不得的無奈。
“那不就得了。”她得意,“下次不要問那麼蠢的問題啦,我回去了,考試加油。”
期末考試安排的很緊湊,拿到高數卷子的時候,全班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只有易東成和三四個男生臉上是輕鬆的表情,她甚至在最後半小時裏面趴在桌上睡著了,還是監考的研究生拍醒她,語重心長的告誡她,“同學,還是醒醒吧,小心睡感冒了。”
然後她又秉着造福同學的宗旨,大大咧咧的把卷子攤在桌子上,方便左鄰右舍。
顧西就坐在她左邊的前面,他也是差不多時間做完的,然後易東成發現他居然在摺紙玩。
他動作幅度很小,他有一雙修長靈巧的手,能夠在半個手掌大小的白紙上翻雲覆雨,她眯起眼睛瞅了半天,都看不清楚他到底折的是什麼。
最後收卷了,監考老師一走,她就跑過去問道,“你剛才折的是什麼?”
他一愣,“沒什麼啊。”
“別裝傻了,我都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快給我看看。”
他只好把筆袋打開,拿出一枚雪花樣的摺紙,很迷你,只有指甲大小,可是栩栩如生,有規律的六角形,她不禁驚嘆,“好漂亮,太神了,你好厲害。”
“喂,教教我,我做完題目都無聊死了,監考老師還不讓我睡覺。”
他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送你了。”
“真的嗎?”她喜滋滋的把雪花摺紙放在筆盒裏面,“你還會折別的東西嗎?比如高達啊,航空母艦之類的。”
他忍不住想用手指彈她的腦殼,“你都想些什麼玩意啊。”
“也是哦。”她不住的惋惜,“要是你會折高達會折航母,我就幫你在淘寶上註冊一個店,手工定製,來圖定做,可以送男友送老公,宅男神品。”
顧西就咋舌,這種跳躍思維,他都不想搭理她了。
“喂,等等啊,你還沒告訴我怎麼折的。”
他轉過身,笑道,“我以前看過一部關於摺紙的紀錄片,betweenthefolds,很感興趣,然後找了些教程學着玩的,這叫微型摺紙,先需要從大尺寸開始折,然後再慢慢縮小,很考驗耐心和動手能力的。”
易東成不說話了,半晌才感嘆,“哎,你真的不考慮下開個淘寶店嗎?我覺得很有市場。”
他抬腿就走。
“喂,我很嚴肅的啊。”
“你好好複習考試吧,真是的,別在考試時候睡覺。”
考高等物理的時候,易東成就沒那麼輕鬆了,最後一道大題,她只做了一個問,考試結束的時候,她長吁短嘆,“跟數學比,我物理真是有點弱爆了。”
黃家珉“呵呵”了兩句,“我大題都是在默寫公式,完全不會做。”
李明明做出了個禱告的姿勢,“只要能及格就行。”
錢雅玉悶不吭聲,默默收拾了書包就出去了。
易東成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異樣的感覺,“喂,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小玉不怎麼搭理我們了嗎?”
“她不是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嗎?”黃家珉翻翻白眼,顯然對她很有意見。
“可是之前還能跟我們說點話啊。”
“大概是最近考試壓力比較大吧。”李明明安慰她,“你不是跟她一起參加舞蹈隊訓練的嗎?你不知道我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她也不是很搭理我,不過不是給人這種感覺啊。”
其他兩個人拽過她,“好啦,考完試再說吧。”
考試歸考試,舞蹈隊還要排練,因為要在長海醫院的年會上表演節目。
易東成長吁短嘆,“就知道這長頭髮不好留,隊干都是黑心腸。”
不過易東成跳舞真的不太上路子,動作太不上優雅,甚至還有點僵硬。
而錢雅玉,按黃家珉說法就是“身體柔軟易推倒”,水蔥一樣的身姿,跳起舞來賞心悅目。
她那時候頭髮已經跟高中時候一樣長了,她上網買了好多可愛的發圈,有一個是兔子耳朵的形狀,扎在腦後,一晃一晃的。
黃家珉讚歎,“萌翻了,萌瞎了我的狗眼。”
最後一門是大學英語,因為全靠平時積累,舞蹈隊休息的間隙,她臨時抱抱佛腳,拿着筆記本看看單詞和作文範文。
“你複習怎麼樣了?”錢雅玉主動跟她搭話。
易東成放下筆記本,撓撓頭,“我也沒把握,總之能不能過就聽天由命了。”
她靠着窗戶,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下學期準備轉中醫系。”
“啊?為什麼?”易東成驚訝,“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你先別急啊,總是有解決方法的。”
“以前一直沒跟你們提過我的事情,其實我高中時候成績很好,可是後來我談戀愛了,高考成績一落千丈,勉勉強強能上一本,但是我爸是南京軍區的,他就把我送到這裏讀書,可是我根本不想念軍校,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她嘆氣,滿臉揮之不去的抑鬱,“這裏對我來說,就像是個牢籠,每天都在數着日子過,早上不想起,晚上睡不着,這感覺太糟糕了,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得抑鬱症的。”
易東成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嘆氣,良久,她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能開心的生活最重要。”
“謝謝。”
冬天的夜晚來的特別早。
排練解散后,她走出禮堂,一陣風吹過,滿滿都是絲絲入扣纏綿入骨的寒冷,皮膚觸到被霧氣密密地包裹住冰涼的水滴,一片潮濕。
心情很糟糕。
也不想回去,她就往學校路邊的長椅上一坐,看着路燈一盞盞的點亮,融融的光芒,怎麼也照不進她的心裏去。
她現在也不確定自己的路,是不是對的,是不是自己所想所求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好,滿心都是忐忑,都是不安,都是焦躁。
易東成掏出手機給易東唯發信息,他應該是在忙,沒有回復。
似乎就沒有其他人了,可以講講心裏話的。
試結束后,所有人都準備收拾東西回家過年。
宿舍三個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宿舍看文獻。
放假前,學校基礎醫學院細胞生物實驗室董教授的學生,也是他師兄,帶他參觀了實驗室,介紹了目前他們研究lncrna的進展,問他有沒有興趣來實驗室學點技術。
他求之不得。
這時候,電話響了,他接起來,是快遞小哥,“你有個包裹,來宿舍樓下取。”
他有些奇怪,取到了之後看了上面的單子,全英文的,拆開一看,是一根做工精美的金屬書籤和一本筆記本,書籤背後印着這樣一句話“tocuresometimes,torelieveoften,tofortalways”。
這是長眠在紐約東北部的撒拉納克湖畔的特魯多醫生的墓志銘。
再翻開筆記本,裏面夾着一張紙條,“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收到包裹,希望你還在學校,我爸爸去了albanymedicalcollege交流,我也跟去了,買了點紀念品,祝好。”
然後就是一行手畫的分隔符。
“初讀這句話,除了震驚還是感動,tocuresometimes,torelieveoften,fortalways——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或許我們以後只能做這些,可是我想,仍然要更多的去治癒,我爸爸說,初涉醫學需要懷着希望,相信奇迹,總是沒錯的。”
冬日的夜晚,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
忽然,一顆紅色的煙花在窗外的黑暗中焚燒,美麗的餘光在他眼前閃爍,映在玻璃上,無數的煙花接踵而至,四散在蒼茫的天空中。
他握住了那柄書籤,緊緊的,彷彿在宣誓某種承諾一樣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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