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動
李律買來了很多玩具,堂堂耶魯大學博士正趴在地上陪着洗完澡穿着睡袍的高和和小朋友玩遙控汽車。直到玩累了,高和和昏昏欲睡了他才離開。
夜色正濃,看着四腳八叉在他床上睡着的高和和,陸戰勛想一個孩子他還是能帶好的,也不是非她不行。
找個女人來還不容易,沒了這個還有另一個,然而這個想法並沒能維持到第二天這個時候。
第二天上午,高和和流鼻涕,很快就開始發燒,到小區診所拿的葯根本灌不進去,小臉燒的干紅。家裏老阿姨最會照顧生病的孩子,他們小時候都是被照看過的,可找她來,奶奶一問起就知道陸慧君去敘利亞是因為姐夫失蹤被劫,肯定會着急上火。
當他拿起手機找合適的人時,就發現了昨天的一個未接電話。孩子生病讓他心裏突然就生出一股子無名邪火來!
林以青漠然的看着手中的電話!心弦繃著,隨着鈴聲一次一次的催促她站在那一張臉變幻不停,任其響着,她沒有接!
很快響起了第二遍,當它第三遍急促響起大有她不接就誓不罷休的架勢時,林以青幾乎冷目而視,咬着牙按下了接聽鍵。一聽對面說了什麼,她沉默好一會兒終是閉上眼沒有拒絕,打車去了安寧嘉園。
這一路上她心情複雜的無法言明,不對,非常不對。明明該避而遠之的可她為何來?是陸戰勛的話太直接,直接到她根本拒絕不了?還是她心裏有鬼,擔心若是有一日被人查,有人要對付她,她就可以利用這點恩惠跟他討要個人情,讓他幫她一次,或者讓他放她一馬……………
她為何要杞人憂天?!
因為她的身子已經不正了!她背後長着兩隻黑色的翅膀………………
林以青嘴角大大的彎起,無聲的冷笑起來,今天她來見陸戰勛,足以說明她和劉夢瑤在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在扒上這個男人,可她並不想這樣,陸戰勛難道看不出她的拒絕之態嗎?
林以青很少這麼猶豫不決,她心裏隱隱有着一個天平,一時歪這邊,一時又歪向那邊,煩亂的她有些無法把控。
而當她要按門鈴的時候,門毫無徵兆的自裏面拉開了,他們面面而視。
陸戰勛神色有些凝重:“看看他,實在不行我們去醫院。”這個他當然是高和和。
物理降溫沒用,溫度很快又升了上來。高和和整個呼吸都是燙的,這次倒不哭不鬧了,可他安靜起來更讓人擔心。
身體肯定發炎了,不然病情不會這麼來勢洶洶。
兩人商量着去了附近的醫院。陸戰勛橫抱着孩子到了車旁,他開車換她在副駕上抱高和和。下班點,一路穿梭,經過諮詢去值班室找到醫生,檢查喉嚨后發現高和和扁導體充血腫大,醫生開了血常規,說最近發燒的孩子很多,如果是病毒性的最好輸液,換季時病毒空氣傳播喂葯好的慢。
扎指血時高和和開始暴躁,驚跳,陸戰勛堅決有力的按住他手腕。林以青拿着包站在一邊,高和和疼的大哭,陸戰勛淡淡的看了旁邊的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眼她好像自他眼裏看到了……埋怨?
林以青莫名其妙,但還是自覺的幫着高和和壓住中指上的棉簽。兩人走到了一側的椅子處,陸戰勛抱着孩子坐在那,林以青半彎着腰的在他跟前按高和和的手指。
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有高和和時不時的哭一聲。林以青扔掉棉簽,到取結果處等候。下班后沒有什麼人,很快血象報告出來了。林以青快速看了看,不是很清楚那些箭頭的利害。
陸戰勛打破了沉默:“你昨天走後他就一直哭,出了一身的汗,我哄不住找人買來玩具才好一些。”
所以你外甥生病我該負全責,是吧?
林以青在心裏問了他一句,嘴上還是安慰似的回道“孩子生病很正常,醫生看完報告就能對症下藥,很快會好的。”
聽她理智的說話,陸戰勛抱起孩子立馬就走了。林以青跟在身後,他在生氣,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但她就是感覺的到,心中忍不住的諷刺,有什麼好生氣的,我還生氣呢,咱兩什麼關係,你在我跟前耍脾氣?
她收斂心神,目不斜視的向前走。最終陸戰勛聽取了醫生建議還是掛水。那個時候他們倆還年輕都不懂,這麼小的孩子,只能聽醫生的。
門診輸液室里很多人,屋子的熱氣夾着藥味飯味還有孩子的大小便味道,很難聞。家長們抱着孩子或站或坐或來回走動,伴隨着孩子不時的哭鬧聲。還有那襁褓中的嬰兒在輸液,被扎在腦袋或是腳丫上。
一條條的輸液管看的人心裏沉重壓抑。
林以青抱着孩子靠在一角站着,陸戰勛去交費取葯,他回來后沉默的接過高和和,兩人就開始排隊等着給高和和扎針。前面有六個小朋友和他們陪同的家長,孩子大的還好,一針下去成功扎在手背,然後由爸爸媽媽領着走了,有年紀和高和和差不多的,簡直是兵荒馬亂,一家三口全上陣,按胳膊按腿、扶腦袋的………
終於輪到他們了,護士問扎哪裏?
“腳上。”陸戰勛很中肯的回答。
戴着口罩的護士忍不住又瞧了這對年輕男女,指揮着林以青在前面壓住孩子,讓陸戰勛把住孩子的雙腿。
陸戰勛將高和和放在單人小床上,他半俯着上身,林以青有樣學樣的在前面配合。
高和和功力果然非同凡響,不愧是一對戰地記者的兒子,威武不屈,力氣大的出奇。林以青貼着他的臉輕聲安撫着,可是被控制的煩躁讓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小身板跟青蛙似得來回鼓動。因為背對着,林以青看不到後面孩子扎針的過程,卻被眼前高和和殺豬般的哭容哭的心焦,她發現高和和臉成了紫色…………
只聽見護士隔着口罩在嘆氣:“這孩子力氣怎麼這麼大啊,腳一綳就歪了。”已經扎兩次了,護士挫敗中臉色漲紅,虧着有口罩遮擋。面對這樣的帥哥本就心裏緊張,接連失敗后就成緊迫了,以至於忍不住給自己找些可說話的理由。
陸戰勛聲音淡淡的問“那你說扎哪裏不會扎歪。”
林以青想他怕是心疼了。她吐出了口氣才發現剛剛一直在屏息。伸手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孩子臉上的淚。
“………”雖然他說話不急不躁,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可當護士小姐看到英俊男人的漆黑眼睛時,心莫名的打了個突,噤若寒蟬的不敢輕易再試,蠕動着雙唇小聲的說:“我找我們護士長來扎。”
護士小姐一溜煙的跑了。
陸戰勛回過身看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臂拉開俯身在那安慰的林以青,他注視高和和一會兒,然後彎下身將嘴湊到孩子的耳邊“和和,你得像個男子漢,你爸媽都不是孬種,雖然你小還聽不懂我說什麼,但你怎麼的也要學着勇敢一點,我不喜歡你哭哭啼啼跟個娘們似的。”
娘們?陸戰勛的語氣和字眼讓讓林以青覺得他大男子主義。
是想拔苗助長嗎?但林以青想的是在遠方炮火中不知生死一對青年男女。於她而言,敘利亞戰爭是什麼?是沒完沒了的攻城掠地,以及攻城掠地后沒完沒了的僵持。它是無數政治的算計,操縱,妥協與反妥協的營生。在國際關係的談論中,敘利亞從來都是碎片,是邊緣政治里的亂棋一盤,她所接觸過的議論,大抵是高高在上的憂心,政治派別間的博弈調停,其間摻雜着無數觀察人士的高談闊論。但是高和和的父母,應該有着很好家世的兩個人,冒着生死去了那裏,他們可能根本沒有必要以身犯險,那他們為什麼還會去?!林以青只能理解為人格的魅力,而有人格魅力的人她向來尊重。因為她想起了父親!
林以青一把推開了在那語重心長亂講大道理的陸戰勛,孩子還小,疼了都不能哭嗎?簡直站着說話不腰疼!她將高和和整個抱在懷裏,沒有說話的輕輕的抱住,一邊走一邊握住他的手心,貼着那滾燙的臉頰,人缺了安全感是需要汲取溫暖的,她是真的有些心生憐惜,沒有參合任何雜質的憐惜。
或許是林以青力氣有些大,陸戰勛被推的一晃,他眉頭微皺的看着抱着孩子的姑娘,正用心的哄着高和和,那對和和的神態舉動跟她三姐附身了一樣,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母性光輝吧。
陸戰勛先前那滿腹的不快隨着她這一推馬上煙消雲散,他眉目疏朗,輕緩的笑了。
“小夥子笑什麼吶?”護士長走進來,見到的就是一個男青年飽含柔情的目光罩在女人和孩子身上,她逗趣的說:“看着你媳婦抱孩子來回走你不幫忙還能笑的出來,看來孩子沒事嘛。”
陸戰勛詢問:“護士長?”
護士長笑眯眯的恩了聲。剛剛聽手下小-護士說有個大帥哥面無表情起來比火冒三丈還讓人害怕,嚇得都不敢再扎了,好求歹求把她請了出來。定睛一看,果然是大帥哥,但人家挺溫和斯文啊。
林以青扭頭看去,見進來個中年女子,微胖,眼眉細細彎彎,沒戴口罩一臉的和氣,顯然剛剛是她在跟陸戰勛說話。
護士長一側臉,看向了林以青,眼睛微微放大,好個年輕秀麗的美人。這一對還真是俊男美女的登對組合,她下巴示意着“來,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林以青剛要把高和和放下,他稍離開安全舒適的懷抱就受驚哭,她只好抱着孩子給護士長看。
護士長握着高和和的腳丫來回端詳:“這個小胖腳兒一看就有力氣,還是扎腦袋吧,這樣也好護理免得跑針再受罪。”
說著她便靠近林以青去扒拉着高和和的頭髮順便觀察他的臉,抬頭瞧了瞧陸戰勛和林以青:“這不是你倆生的吧?”
陸戰勛時刻關注着高和和一時間沒接話,只聽林以青很淡定的回:“不是。”
護士長開玩笑的說:“我說嘛,你兩的孩子肯定是很白,眼睛也不該是一條縫啊。”
陸戰勛眉梢微微一挑,高和和的眼睛哭的腫了,不腫時也不大,隨姐夫小眯眯眼………..
垂眸的林以青沉默着,臉上看不出情緒的配合著護士長,最後給高和和剃了些額鬢髮,高和和已經信任了林以青,林以青一個人能更好的掌控他。沒有用陸戰勛上手,她雙腿固住高和和的小身體,手固定他頭,作為一名優秀的輸液室護士長,必然具備豐富的知識,精湛的技術,護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針正常回血。
高和和後知後覺的哼啊了兩聲,閉着眼感覺到林以青還是那麼抱他,並未有其他‘捆綁’,也確實哭的疲憊了,他安生下來。
“非常好!”護士長笑着收拾了手頭的雜物:“放心吧姑娘,這小傢伙很快會退燒的。記得多喂些溫水。”她以為孩子是林以青的親戚,便囑咐了句。
一直站在林以青左手邊的陸戰勛輕聲說“我來抱他,你來拿葯袋。”
林以青搖搖頭:“先這樣吧,來回動容易跑針。”
護士長也說:“等孩子睡著了再說,先到外面找地方坐。”
陸戰勛摘了藥水袋,高高舉着,林以青抱着孩子亦步亦趨。
護士長在後面笑看他倆,非常賞心悅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輕護士們應該多鍛煉,學會平常心,這樣手腳才會穩妥些。
兩人選了靠後位置,林以青坐里,陸戰勛在外。一切安頓好后,林以青才放鬆下來,看着已經昏昏入睡的高和和心中感慨着養個孩子真不容易。
過了一會兒,見高和和睡的踏實了,陸戰勛低聲問“你喝什麼,我去買。”
“礦泉水。”林以青這才感覺屋子裏悶的厲害,她鼻腔里血管幹燥,連呼出的氣都好似帶着灰塵和病毒。
陸戰勛出去的路上還一直在想和和這次好了后一定要悉心照顧,不然,陸慧君回來后肯定說他不用心。
還怎麼用心?他厚着臉皮給那姑娘打三次電話才把人請來照顧她兒子。
真是越接觸越覺得她有點個性,有個性的是到現在還不知她名字。
陸戰勛買了兩瓶礦泉水很快回去。滿屋子的混亂中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普通的黑上衣和淺灰色牛仔褲,他站在遠處看了她一會兒。
林以青左手托着高和和的頭,右手護在針眼處,時刻提防着就怕他突然的揮動,陸戰勛的落座她只是輕一抬頭又垂下眼睛。
陸戰勛擰開礦泉水遞到她眼前:“這次多虧有你,我發現你哄他很有辦法。”
林以青接過飛快的喝了兩口,又喝了兩口后小聲說:“沒辦法也得想辦法,總不能看着他哭吧。”也總不能辜負你的期待,她心裏默默的想。林以青沒敢多喝擔心一會上廁所,把水瓶遞給陸戰勛。
這話怎麼聽着有些不對味呢,陸戰勛接過輕輕的擰上后看着她:“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陸戰勛就在旁邊凝視着她,被這雙帶着洞悉力的眼神盯着,林以青的心有些發緊,她迴避了多少次了,卻以這種形式……滿鼻子的怪味,林以青嘲弄的想,命運多有聯想力,本就不算認識的人就突然有了交集,甚至還產生了喜怒哀樂。既然已經牽扯,那麼就順其自然吧,無法把控方向,但至少可以把控心智,然後在恰當的時候做出最恰當的決定,沒什麼可憂慮多愁,生活向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一直覺得沒什麼必要。”林以青用眼睛比量着高和和長長的眉,她聽劉夢瑤說過他是青年才俊,普林斯頓研究生,回來後到q大讀博士,非常年輕英俊的博士,可她除了被狗攆的那日後就沒有想過跟他有交集,卻未曾料到接二連三的見,如今竟又因為高和和要在彼此生活中留下進一步的痕迹。這位是孟星月的男朋友,劉夢瑤更是蠢蠢欲動恨不得能隨時爬上他的床…………想到這,她輕輕的笑說著接道:“而我這人比較懶,我們只是幾次相逢的陌生人,何必留名費心去記。”記得多了會自尋煩惱,那一次在車上他介紹自己時,她就是這樣的想法。
陸戰勛眯起他漆黑的眼睛,有瞬間的冷光湛湛,俊美的唇邊卻是掛着一絲笑意:“陌生是指擦肩而過轉眼即忘,我們現在不算陌生了。”他開口,緩緩的語聲里有着一種迫人的犀利來:“還是你不願意告訴我?”
林以青微一轉頭,馬上感覺那雙如黑海般的眼睛全部聚焦在她的臉上,身上有一種無聲的氣勢,他們挨着坐的,她需要仰起頭才能看清他,從他凸起的喉結,溫潤的下巴到能吸引女人目光的五官。
“我叫林以青,森林的林,以後的以,常青的青。”她的眼神很靜,靜的讓人想更深入的探尋。
“林以青………”陸戰勛唇間低聲的重複了一遍,語氣溫和的說:“很有意境的名字。”
林以青沒有接話回過頭來看着高和和,貼着他后脖頸她的手腕內側潮熱,孩子好像出汗了。
沉默的她讓陸戰勛的笑容凝在了臉上。
他說:“剛剛讓護士長誤會了,很抱歉。”
林以青神色不變,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我們自己心裏很清楚,沒有什麼可抱歉。”
很冷靜,冷靜的讓人想敲碎。
“你有沒有男朋友?”這話已經算唐突失禮了,但陸戰勛就是問了。
又是這樣!
“沒有。”林以青感覺心中有根弦綳的筆直,噌噌噌的發出刺耳的鳴音,好似稍一用力立馬就斷了,她小聲說:“一旦有了,我就會結婚。”你想怎麼著?敢放馬過來嗎?!林以青心中冷笑。
陸戰勛劍眉微挑,b大自來就彙集各種各樣的才女,當然不乏有個性的,個性嘛,骨子裏自然都有幾分倨傲。
“以結婚為目的,這樣的想法很好。”他喝了口水,冰涼的水滑入咽喉緩解了滿屋子的燥熱“畢業想到哪裏工作。”他問。
“還在考慮。”
她總是惜字如金,陸戰勛眼睛裏飛快的滑過一絲不耐煩。
“這次回去后,我會找個保姆,不再打擾你了。”
這樣很好,林以青終於不再搖擺不定,她想了想,說:“找個好一點的。”
陸戰勛沒搭理她,看着高和和“和和睡著了,給我抱吧。”
聽了陸戰勛的話,林以青點點頭。
他放下礦泉水瓶站起朝着她輕輕彎下腰……
她半垂着眼睛,接孩子時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她能看清他眼上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樑上留下的暗影。
陡然的,他的眼睛筆直的射過來,黑漆漆的眼睛對上她的,離的太近,瞬間放大數倍,連着情緒如那海浪一層連着一層涌動過來,似漲潮落潮時,一聲聲有節奏的拍打海灘。
咚咚咚---那一刻她聽到了自己驟然失常的心跳聲。
時間像皮筋一樣拉的漫長,事實上也就幾秒,他雙唇緊抿,淡淡的收回了目光。她手臂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早已酸麻,他們交接孩子時,林以青感覺麻痹的手背擦過他的手掌…………………等雙手終於輕鬆時,才覺察到整隻手處有了涼意,高和和遺落在上面的汗被風乾了,很快便沒了痕迹,就該像她和這孩子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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