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妝
茫茫人海中,相遇的幾率有多大,更何況有意規避風險。有些事不必看最後,提前就能預到結果。林以青自打知道陸戰勛的身份后就不想認識。再去給童杭補課時,她從來是目不斜視,或是戴着耳機,來去匆匆。
可他們都沒有料到會在一個文化會展中心見到。林以青是通過學姐介紹一起去做導員,一個小時60元錢,周日從九點到下午兩點一共300元。
很大的會場,有佛教用品、瓷器、字畫、珍貴木材等。一進去就能聞到由檀香沉香混着墨香茶香的奇怪味道。
請她們的參展商是做茶葉的,為能更深刻體現民族傳統文化的這一重要特徵,提前給他們準備了漢服和錦緞布鞋。衣服是飄逸的象牙白,桑麻面料,上下分體,綾羅雪褲,上衣設計到大腿處,衣前擺處印染着粉綠色彩畫,採用荷塘月色圖案,衣衫翩翩,款款而行,好似暗香浮動。
師姐喜歡的不得了,一直說這才叫中國文化,說出國後輪換着穿漢服唐裝旗袍,將中國的婉約傳揚到大洋彼岸,並強烈鼓動林以青也找機會出國讀書,她們專業適合在外面鍍金,開玩笑說,順便的讓外國人見識一下中國的古典美人。
這家茶葉公司做的很大,經濟實力雄厚,展鋪至少有四十平米。後面是古色古香的書架,佔據了整個背景牆,琳琅瓷器各個鋥亮掛釉,錯落有致的置在木架格子上,前方落着3米長近2米寬的黃梨木的案桌,桌中央擺着筆墨紙硯,鎮紙壓着雪白的宣紙,毛筆已洗放好,好像隨時等着某位才子佳人前來韻墨留跡。
十名高校女大學生,她們畫著桃花妝,其中兩名是zhong央音樂學院的,頭髮高高綰起,一個端坐在古箏前,一個站在旁邊手握着管簫。其她如林以青等八名則是分組跪在旁邊幾個小案上煮水泡茶,供過往來客品嘗。
大手筆高檔次自然會吸引人。尤其音樂奏起,只聽琴音從絲弦上叮咚升起,似湉湉流水,如細語呢喃,婉轉纏綿,在空氣里蕩漾出細小的波紋。輕掠下尾音,簫聲相和,袖紗曼起,隨風起落,簫聲的音韻輕輕揚起,案几上白霧升騰,一個個素衣粉腮的女子起手落下,茶香四溢開來,美好的如同幻景。
行走的男女、各種膚色,各種國籍的紛紛駐足觀看,被友好的捧上清茶一杯。
笑春桃今,雲堆翠簪,唇咧櫻顆今,榴齒含香。茶不醉人,美人醉也。有的就乾脆不走了,一杯接一杯的喝,有的則舉起相機看到好景緻照相留念。
師姐小聲嘀咕60元錢果然不是好賺的,手酸腿麻,連腮幫子都笑僵了。更有那看見年輕漂亮姑娘的就想藉機揩油吃豆腐的人。
林以青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拿人錢財就要做實事,盡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接觸,微笑着倒茶送茶。比起少時經歷,摸摸手不值一提。
不得不說,生活已經把林以青狠狠打磨,她已經扮演了很多角色,沒有一個固定面孔。
遠看一樣的服裝,幾個姑娘的身高差不多,但細細打量還是發現不同之處。有人將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個短髮女孩子身上。那姑娘輕靈的眼眸如星辰閃爍,刷的濃密纖長的的睫毛柔軟地微垂着。秀麗的瓜子臉透出了十足的古典靜琬,嘴角靜靜地笑,有着百合的清純和櫻花的柔美,姿色脫俗。
陸戰勛是陪着一位友人來的,這位友人don是hk的,他們在美國相識,don家裏生意做的頗大,他作為孫輩自幼備受關注,但一向低調不接受媒體採訪,所以很少有人認識他。這次來b市是為了爭取政策,別人送了他兩張文化展票,想着給長輩尋覓點好東西,便邀請陸戰勛作伴來了。
學姐倒了兩排的小紙杯,林以青一一擺在托盤上,遞向又一輪的遊覽之人。
一個微胖帶着金絲框眼鏡的男人在接茶杯后提出想跟她合影,林以青微微含笑的搖頭婉拒。會展上的射燈照在她的臉上,鳳眼流波,粉紅的唇彩,嬌艷欲滴,整個人秀美絕倫,讓正常的男人看了都不免心神一盪。
那金絲框眼鏡男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睛都快黏到了她唇上,心裏痒痒的,眼神熱烈,奈何佳人沒看他便去了。
待到林以青一杯杯遞下去時,就聽見有人說:“又見了。”
低沉溫和的聲音,熟悉感湧進了心裏,像有幾片雪白的羽毛似得輕悠悠的浮動着。林以青緩緩的抬頭看去,便見一張微笑的臉,漆黑的眼睛望向她,不再陌生的五官………他也來這裏了?
林以青輕聲回應:“你好。”
或許停駐的時間長了,人多擁擠,也不知誰從旁邊碰了她一下。紙杯傾斜,水眼看着要灑出去。陸戰勛手疾,上前一步伸手幫她扶住托盤,林以青一閃身,站穩后,只覺手臂上溫熱,廣袖濕了一大片,好在水沒有灑向人群,她看了陸戰勛一眼,想了下說道:“抱歉,稍等片刻。”然後端着托盤迴到案上。
don端詳那拿着紙巾輕輕擦拭手腕的靚女,又換成玩味的目光在陸戰勛臉上轉了轉:“你們認識啊。”他用粵語說。
“恩,算是吧。”陸戰勛回視着don含着深意的眼神,無奈的笑:“打聲招呼也能讓你想入非非,你們家有八卦印刷機,你不可能免俗。”
don沒理會他淡淡的嘲弄,呵呵的笑:“不是想入非非,剛剛你看人家好久了。”細瞧着重新端了熱茶的女孩子走過來,衣衫飄動,腳步輕盈,姿容極好,他小聲的湊近陸戰勛“不過這靚女真不錯,美而不驕,氣定神閑的,看着就穩,ken,想入就早點下手。”他飛快說。
見人馬上近前,陸戰勛淡笑着沒有吱聲。
“好巧,請喝茶。”林以青再次近到陸戰勛跟前,掛起職業般的笑容送過一個紙杯,又接着一杯給了陸戰勛的同伴,眼睛投向陸戰勛小聲解釋:“工作中不方便交談,見諒了。”
陸戰勛溫文爾雅的笑“沒事,你忙。”
林以青微一頷首,就又周而復始的端、送,沒再看他。
見那靚女眼神清明,認真的投入工作,並不像有心意的模樣。don咂摸着嘴,疑惑的自言自語:“莫非我真是在八卦。”
陸戰勛輕笑一聲:“終於知道自省了。”
don嘴角露出一抹狡黠之色:“我在八卦你對人有意,可那女孩子卻好像對你無情。”
“胡說什麼。”陸戰勛啼笑皆非的瞥他一眼:“你玉照我電腦上有,透露給外國周刊怎麼樣。”
don揶揄“我怎麼感覺某人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n當他和don去了玉石專區時,還真淘到幾件成色不錯,水頭極足的翡翠。
一天下來,林以青雙腿發沉,拿到錢后輕鬆了不少。和學姐一人一碗好嫂子麵條后頗有些心滿意足,邊走邊說的回了校。
劉夢瑤因為上次醉酒事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林以青,所以當林以青在宿舍樓下發現她時眉梢微動。
也難怪,兩個星期不見劉夢瑤一張臉,雙頰塌陷,臉色晦暗,獃滯了的眼睛沒有光彩的瞳仁,眼眶發青,頭髮也黯淡了幾分,草草的扎了個簡單的馬尾,梳的還不順鬢角幾縷支愣着,更別提那衣衫不修邊幅,整個人幾乎變了樣!
瞧着這麼個狀態的劉夢瑤林以青沒有任何情緒,就那麼安靜的看着,有什麼可又情緒的,血脈相連,命運當然要息息相關。劉夢瑤算凄慘嗎?至少她還有很多選擇,至少不像當年的她前面的路一片黑暗,荊棘橫生!磨難已經將林以青變得剛硬,再也無法隨意擁抱,肆意歡笑。身體病了還可以醫,難醫治的是心病。
林以青簡單的卸妝后臉上還殘留着些許胭脂紅粉,朦朧的色彩讓她看起來清雅高卓。或許她此刻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漠,讓劉夢瑤一下子站直了身體,斜瞪過來的眼神特別沖,好像林以青欠了她很多債一樣。
林以青已經習慣了她的任性妄為,所以神色坦然的靜觀其變。
“你現在倒是一天一個樣啊。”劉夢瑤現在特別敏感,一步一步走上前,眼神緊緊盯着林以青,冷笑着:“連你都敢瞧不起我了是不是?!”
一個敢字讓林以青眼神微睜,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說什麼呢,你有什麼讓我瞧不起的。最近一段時間你總是不開心,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我不知從何說起,我擔心哪句不對惹的你更煩了。”
劉夢瑤心裏火燒火燎,哼了聲:“我怎麼開心的起。”自從上次陸戰勛在源記門口說的那句‘飽含深意’的話后,她時刻有種被追捕的恐懼,戰戰兢兢的準備被開除,也正因為如此,哪還有心情上課,老師點名很多次。可是有什麼辦法,她不敢去,更不想去座無虛席的教室,不想看同學們意味不明的目光。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負責,沒誰能代替誰活也不會有人能真正體會你的喜怒哀樂,一切都得靠自己。”林以青寬慰的語氣,她看了看天色,靜靜的問“我要去上自習,你呢?”
劉夢瑤瓮聲瓮氣的開口:“今晚陪我呆會兒,我想和你說說話”
林以青迎視着劉夢瑤:“系裏明天有講座,我必須要提前複習資料,咱們….”她為難又遲疑的說“去圖書館吧。”
劉夢瑤淡青色的眼白上佈滿血絲,好像很久沒有睡覺似的。她偏過頭冷凝着林以青良久,僵着嗓音吐出三個字:“我不去。”說著僵着脊背,快步而去。林以青不理她,她連說話發泄的人都沒有了,劉夢瑤又想哭。她覺得最近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
林以青沒有看她,回宿捨去取專業書。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冷淡,如猶冰峰下的胡泊,雪花落進去,連波紋都不起。
媽媽問她畢業后想做什麼,林以青想了想還是做吧,工作穩定,生活才會有平靜的基礎。所以她要查一些資料。不想回h市,那裏有媽媽的痛,也有她的悲,如果可能她想留b市。可金飯碗並不是那麼好撈到手的,光有學歷和分數不行,還要有人,不然筆試過了面試也會把你攔下。
林以青一邊看相關的部門的報考條件一邊細細思量,好在還有一段時間。
馬上要慶館,圖書館裏人滿為患,林以青安靜的立在角落裏,有男生目光投過來,自從她剪個頭就有了追求者,甚至送來巧克力和鮮花,有個男生還給她寫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以前沒想過的事現在大四了更不會想,難道畢業就分手嗎?她的生活一平如水就好,不想起波瀾。有時候她都覺得心是蒼老的,缺少了應有的活力。
手機震動,是顧建城的電話。
林以青放下書,拿着手機走了出去。
“以青…….”
“你好,顧建城。”
顧建城笑了聲,然後呼哧呼哧的說“以青啊,我發現…….我很想念….你。”
林以青聽出他語調不似平時,像是喝多了。
“你在哪呢?”
顧建城咕噥着“山西啊。我來…山西看原醋……….”
“剛吃完飯?”林以青問
顧建城在對面打了個酒嗝,大着舌頭說“啊,這裏的人能喝…..醋也…..能喝酒,不….過被我撂……….倒了三。”
斷斷續續的一句話,話也不利索。林以青覺得他現在需要休息“有事嗎?”
“昨天……我媽……..給我介…紹個姑娘,呵呵、”顧建城笑了兩聲,急於表白般的一轉音“可是沒有你好看,那………..些個……….都沒有你好看,你說…..你說我能看…….的上嗎,那姑娘….到….看上我啦,可我…他媽的…….能看得上嗎。”
林以青聽着他的醉話,靜默不語,但也沒掛電話。
顧建城語調顫抖的酒後吐真言:“以青,我…….看上你…….了,真…的看上你了。”
林以青仰着頭,靜靜開口“我知道。”
“那你…..”顧建城人醉了神經還未醉透,他紅着眼急切的問:“你……會不會……..看上我?”
沉默片刻,林以青以一種平常的語氣問“如果我說會你開心嗎?”
顧建城大喊“開心!”
林以青覺得耳膜震的有些疼,稍微拿遠點又貼近:“好,我會看上你。”人生本就那麼多不如意,何不成人之美。林以青笑了笑:“誰對我好,我心裏有數。”
“以青,你是………..個好女孩兒。”顧建城幾近哽咽的說。
好女孩兒?林以青眼中帶着濃濃暗嘲,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她勸他“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早點睡。”
“恩,你還會….跟我….聯繫嗎。”
“當然。”
顧建城很聽話的樣子“那好,拜…拜。”
撂下電話,林以青瞭望着遠方燈火,淡淡的月光穿過重重樹影,在黑墨無邊的地面上映照出一個個淺白的斑點。路邊蕭瑟的樹林,一棵棵屹立着,透着雨水的濕痕,反射出月色的凄涼。
什麼叫看上?
人的感情其實很微妙直觀,對於陌生的人,無論是友情還是男女之情應該都是由第一次見面就會隱約的發現,然後再由不斷相處進一步升華。但人生中能相伴走過一輩子的不過寥寥數人,更多的人不過是生命的過客。時光匆匆,流水般將一些人帶來,又將一些人沖走。生命的盡頭,誰還記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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