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孤墳
男人的指,摩挲着少女的五官,卻只是隔着空氣,一點點,細細地描摹,那樣的仔細,那樣的專註,彷彿要將她的所有,刻入自己的腦海,刻入自己的本能一般。
“願你夢中有我......”
唇開啟,卻是無聲,他的眉眼間,柔和着三月的春光一般動人的色彩,轉身,輕輕地打開木門,闔上,隨意地坐下,仰首望着月光,耳邊,還是能夠聽到那淺淺的,安然的,屬於少女的呼吸聲,男人的唇邊,綻放了一縷淡淡的笑。
——
五日,在這片山谷中,在這座小小的木屋中,耶律錚雲與南邰瑜已經相處了整整五日,沒有什麼出奇的事情,每一日每一日,都是一般,他打獵,劈柴,修葺屋子,一開始還要親自進廚房做飯。
南邰瑜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不知道耶律錚雲做這些有什麼用,為什麼要做這些應該與他的身份一輩子沾不上邊的事情,可是,人生在世,沒有誰是必須對自己好的。
南邰瑜,自然而然地,想要嘗試着學做飯,男人一開始還不怎麼願意,他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是否會做飯,可是,他要她陪自己到這樣的一個地方短暫的生活,只是出於自己的一份私心,他一開始便不想要少女受一點苦,無關身份。
耶律錚雲是個堅定的人,可是,他到底扛不住少女的執拗,最終將廚房讓了出來。
南邰瑜的手藝自然是不好的,她雖然不是金枝玉貴的長到大,小的時候甚至頗多磨難,這種生活上的瑣事,卻是從來沒有煩擾過她的。
米飯夾着生,咬一口含在嘴裏咽不下去,青菜焦糊發黑,還放多了鹽,南邰瑜只是嘗了那麼一口,便要把這些東西全部處理了重做,被恰好回來看到的男人阻止了。
“難得瑜兒為我洗手作羹湯,怎麼可以這麼浪費?”
南邰瑜,她始終記得男人看到她做出的不論是未帶還是樣子都很是不怎麼樣的飯菜時那亮起來的眼神,記得男人咀嚼着那些讓南邰瑜只是吃了一口便不想要再吃第二口的飯菜時微微透着幸福的表情。
耶律錚雲把南邰瑜做的飯菜全部吃完了,然後,自己又重新做了一份飯菜,專門為少女做的。
男人的手藝自然也不是頂好的,比起南邰瑜吃過的那些御廚做出的東西不論是樣子還是味道的鮮美程度都差很多,可是,她在那一刻,居然嘗到了另一種恍惚間,仿若有過,卻又未曾期翼過的感覺。
也許,那是家的味道吧。
平淡的,如同流水一般的日子,潺|潺的,就這樣流過,仿若歲月無痕,可是,惟有她自己知道,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相處,已經殘留在了心頭。
第五日
“謝謝你什麼都不問,陪了我五日。”
男人的一句話,是打破平靜的魔咒,也代表着一種結束,南邰瑜手中正在清洗着碗筷,一頓,不想要承認,那一刻,她是遺憾的。
低垂着首,那一瞬間的停頓之後,她繼續着手中的動作:“我也很開心。”
她這樣說著,心,微微地抽痛着,不是想像中的痛,而是真實的痛,沒有看男人的表情,慣常的隱瞞,慣常的虛假,這一刻,她想要說出自己真實的心情。
耶律錚雲笑着,笑的很是愉悅:“我帶你最後去個地方。”
“嗯。”
確定碗筷已經全部乾淨了,回望了一眼乾淨整潔,只是五日的時間,便已經有了人生活的氣息,已經充滿了許多回憶的木屋,再抬眸,眼底已經是平靜無波。
——
耶律錚雲帶着南邰瑜在一座山壁前停住,這裏離他們生活的那片山谷,只有一里左右,沒有騎馬,兩個人是漫步而來。
“這裏是?”
南邰瑜問身邊的男人,她感覺的到,他帶她來這裏,必定是有着某種原因的,她不想要猜測,她知道,男人會告訴她的。
“往裏走,那裏有你一直要的東西。”
男人的話一出口,南邰瑜的面色便是一怔,然後,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顫了顫,身子甚至有些發抖。
耶律錚雲望着少女一步步離去,眼底,是一片平靜,她沒有對他再說一句話,她沒有回頭望他一眼,她的眼中,也許有着的,只有一片他曾經錯過的,也許要永遠錯失的情感。
南邰瑜不知道身後男人的情緒變化,也不想要關心了,她只是近乎機械地一步步走着,越過崎嶇的山丘,踏過青黃的枯草,漫過茫茫的回憶,碰的一聲,少女的雙膝無法自控地彎下,跪坐倒了在那一片墳丘之前。
簡陋的墳丘,空白的木料,沒有刻着墓中人的名字,可是,她知道,那便是他。
纖細的手指,摩挲着有些粗糙的木料,有些扎手,她恍若未覺,直到一滴鮮紅自指尖溢出,少女的指沒有因為刺痛回縮,反而更加使力地按了下去。
一筆,一劃,慢慢的,堅定的,寫着。
“流年......”
少女喃喃着,唇無聲地開合。
“宮流年之墓!”
五個字,躍然而上,血色透出,蔓延着的,是一種凄艷慘淡。
“流年!”
低泣的聲音,自咽喉中迴響,她發不出更多的聲音,因為,嗓子,已經啞然。
少女纖細的身子,無力地癱軟在地上,淡淡的血色,自眸子中溢出,順着淚水流淌:“為什麼......”
“為什麼......”
她斷斷續續着,質問着墓中的人,質問着他的選擇,更加質問着這害他身死的世道,這讓人厭憎的自己。
她一直保持着那樣近乎懺悔的姿勢,保持了很久很久,清晨過去,午時到來。
右手,慢慢地挪到左手腕子上,那上面,是一個玉色的鐲子,晶瑩剔透,在秋日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一種瑩然的美麗。
咔嚓一聲,手鐲裂成了兩半,陽光下,一切無所遁形,應該是無色的東西,卻隱約見到淡淡的煙霧,仿若一縷裊裊的朦朧,自斷裂的玉鐲間升起,沒入了眼帘,沒入了心間。
南邰瑜笑,笑的那樣的愉悅,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蝴蝶翩躚的身影。